109、格里莫广场12号(下)

格里莫广场12号的客厅一向昏暗而阴森,却极少像这天一样,直到天已放亮还紧紧拉着窗帘。

西里斯跟着雷古勒斯走进客厅时,厚重的黄绿色天鹅绒窗帘将室外的光挡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缝隙,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没有被点亮,整间客厅唯一的光源只有壁炉里噼啪燃烧的柴火。西里斯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沙发上的阿尔法德,他看上去十分虚弱,脸色并不比刚才晕倒在门厅时好看,并且□□着上身,那条金属手臂义肢般突兀地衔接在肩膀上;在正对着客厅入口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沃尔布加雕塑似的坐在那里,脸白得几乎有点儿透明,长长的眼睫和又高又挺的鼻梁都被炉火的光拉扯出大片跳动的阴影,加上她直勾勾的眼神,她看上去似乎比她弟弟更接近坟墓;奥赖恩站得距离这对姐弟有些远,他在客厅的另一头,靠着窗边那面银灰色的缎面墙,那是这个房间里光线最暗的位置。

壁炉旁的一个玻璃橱柜敞着柜门,里头有只显眼的盒子变得空空如也,原本装在盒子里的梅林一级勋章此刻被帕勒克斯·布莱克捏在手里,他站在壁炉前面,看起来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将它扔进火堆里。

刚听到两个外孙进来的动静,帕勒克斯·布莱克便发出一声沙哑、刺耳的冷笑,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口污浊的浓痰。

“哈,磨磨蹭蹭,终于来了。”

他转身面向两个年轻人,总算使得火光照亮了他的一整张脸。这是个又瘦又高、有点儿驼背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手杖大小的魔杖,身穿一件考究的深绿色便袍,大半的头发已经灰白,皮肤松弛的脸上皱纹横生,即便是在冷笑的时候,两条眉毛中间也显露出两道凶狠的竖纹。除了没留山羊胡子这点,他长得很像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只是表情瞧上去不那么傲慢,倒显得有点儿疯癫。

“外祖父。”西里斯听见身旁的雷古勒斯叫他,而帕勒克斯没有理会,他那双极具辨识度的灰眼睛正打量着西里斯,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恶意的嘲讽。

“看样子你一点也不担心你舅舅的死活,是不是?当然啦,更不用说对你的外祖父保留哪怕一茶匙的尊敬,在这方面你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帕勒克斯盯着西里斯说,随手把那枚梅林一级勋章丢回玻璃橱柜里,它重重地落下,撞倒了橱柜中那支镶着蛋白石的水晶瓶。坐在沙发里的沃尔布加抽动了一下,面上麻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忍住张嘴回击的欲望,西里斯冷着脸不做声。

“好了,雷古勒斯——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阿克图勒斯给你们兄弟俩沿用他父亲和他那个早死弟弟的名字,真是居心叵测……看看你们俩都长成了什么样子,哼。”从西里斯身上移开目光,帕勒克斯拿魔杖敲了敲脚边的地板,好像已然对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耐心,“你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他们都说你头脑挺灵光,我还以为那不是吹嘘呢。把那个包给我,没错,我说的就是我儿子带回来的那个愚蠢背包。”

“不行!”沙发上的阿尔法德低吼,他似乎用尽了全力,嗓音却嘶哑、虚弱得出奇。

西里斯发现雷古勒斯没有动弹,他像是在犹豫,不知是因为阿尔法德的阻止,还是因为不敢相信帕勒克斯居然讽刺他头脑迟钝。不过这也无济于事:帕勒克斯手中的魔杖微微一抖,那只旅行包便挣脱了雷古勒斯的手,直飞向帕勒克斯。

“这都是你自找的,阿尔法德。”帕勒克斯慢悠悠地说着,目视灰扑扑的旅行包朝自己飞来,“你总是很有主意,也从不愿意说实话……是啊,总是这样。我的确太纵容你了,所以才让你老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旅行包悬停在他面前,他优雅地抬起魔杖轻点一下地板,“现在,让我看看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一阵响亮的撕裂声:厚实的旅行包瞬间变得四分五裂,包内数量惊人的物品在半空中飘散开来。阿尔法德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想要从沙发上爬起来。悄悄走到沙发后面的西里斯摁住了他的肩膀,使劲捏了捏他的左肩。这个暗示令阿尔法德僵住身体,旋即明白了什么,重新跌进沙发里。他喘着气,没有去看西里斯,充血的双眼仍然注视着帕勒克斯。

“有趣……”帕勒克斯在客厅中央小范围地打着转,仰着脑袋津津有味地观察那些悬浮在他周围的物件,视线缓缓滑过那本失去封皮的《纯血统名录》,还有那些画着族谱的羊皮纸:“这是你小时候最讨厌的一本书,现在居然成天带在身上。啊,我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卡玛家族,你去了法国?噢,还有德国……塞尔温家族……当然,当然,还有冈特!不过你没必要跑去美国,那个傻乎乎的记者已经在报道里把这个败落的家族扒得干干净净了。”

收回落在克罗莱斯·恩格笑脸上的眼神,帕勒克斯饶有兴味地看一眼面无血色的阿尔法德:“那么,是什么东西让你突然对这些老家族好奇起来了?该不会……是这个?”那根手杖般的魔杖再次点了点他脚下的地板,一张飘浮在帕勒克斯脑后的羊皮纸便飞到他面前,它像是从什么书页上被撕下来的一角,微蜷的纸边儿舒展开来,露出用黑色墨水反复涂写过的死亡圣器的标志。

阿尔法德闭上了眼。雷古勒斯还站在门边,神情警惕而迷惑。

“那是什么?”沃尔布加忽而开口。西里斯瞥她一眼,见她正死死瞪着那一角羊皮纸,面色苍白如旧。

“死亡圣器。”帕勒克斯说。他的眼睛没有离开阿尔法德的脸,明显不是在回答沃尔布加的问题:“老魔杖,隐身衣,复活石……没错,都是《三兄弟的传说》里的东西,这个故事还是我在你三岁的时候第一次给你念的。”

沃尔布加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愠怒,就好像那些滑稽陌生的名词冒犯了她:

“《三兄弟的传说》?”

“一个童话故事。”奥赖恩出人意料地出声道。

“童话故事?”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尖锐的笑意,西里斯不禁又瞧了她一眼。

“寻找老魔杖没必要去探索这些家族的历史。”帕勒克斯却像根本没听见她的反问,眼神依旧黏在阿尔法德身上,“你在找什么?隐身衣,还是复活石?”

阿尔法德依旧闭着眼,就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自己的父亲。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他嗓音沙哑地说。

帕勒克斯·布莱克却从这句话里得出了答案。

“我知道了。”他再次拿魔杖尖敲打一下地板,嘴边咧出一个狰狞的笑。壁炉中的火焰突然涨高,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杂物一个接一个地扑向这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影子在剧烈地晃动,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西里斯看见阿尔法德的行李在一声声爆裂的巨响中化为灰烬。

“复活石,哈。”帕勒克斯又发出他那种特有的冷笑,“你想找到它,用它来复活什么人?你的母亲?哦,当然不会是她……她已经死了好多年,尸骨都被臭虫啃光了。你那个皮奎利家的朋友?不,也不会是他……据我所知,他还活得好好的,在美国魔法国会混得风生水起。让我想想,还有谁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去找一块传说中的石头——”

“除了利奇家的那个贱种,还能有谁?”沃尔布加尖刻地打断自己的父亲,她望着阿尔法德,脸上带着一种介于惊讶和嘲弄之间的夸张表情:“你想复活她?用一块童话故事里的石头?”

再度神经质地笑起来,她仿佛听到了一个让人乐不可支的笑话,把脸转向帕勒克斯:“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最得意的儿子在干的事——为了一个低贱的混血,去找一块童话故事里的石头,而且很快就要为此丧命——”

“闭嘴!”

要不是正拼命按捺住怒吼的冲动,西里斯几乎以为这声暴呵是自己发出来的。他看向忽然变得怒不可遏的帕勒克斯·布莱克,这个老人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西里斯终于知道了沃尔布加暴怒时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究竟是像谁。

帕勒克斯大步走向阿尔法德,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沙发后面的西里斯立刻把手伸进口袋,握紧自己的魔杖:他觉得从帕勒克斯的架势来看,他似乎想把阿尔法德也拎起来丢进壁炉的那对柴火里。

然而帕勒克斯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粗暴地把阿尔法德揪坐起来,弯下腰逼近他的脸,瘦削的脸膛上写满了凶狠:“你是为了找复活石而中的毒咒?谁对你的下的手?告诉我!”

“我说过,”阿尔法德半睁着眼睛,疲惫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受到攻击,跟我正在做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父子俩对视片刻,帕勒克斯的神情慢慢冷下来。他用力将阿尔法德推回沙发里,猛然抽身走回客厅中央来回踱步,好像要借此强迫自己遏制怒火。

“阿尔法德,你很聪明,从小就很聪明……是啊,你一直是我最有天赋的孩子,比沃尔布加和西格纳斯都强上百倍。”他语速很慢、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无视了其他所有人,就像这间房子里此刻只有他和阿尔法德,“刚出生的时候你就很安静,也很省事……你从来都不哭闹,也从来都不大喊大叫。起先我以为那是因为你乖巧,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服管教。是的,直到那个时候——你被葛洛莉亚·利奇迷得神魂颠倒,不肯娶帕金森家那个可怜姑娘的时候……我才真正搞明白你那颗脑袋里在想什么。”

沃尔布加尖笑一声:“而你那个时候还坚信他是为了从那个杂种下贱的麻瓜父亲那儿获得利益——”

阿尔法德紧闭着双眼,喉咙深处翻滚出不堪忍受的声音。而帕勒克斯暴怒的吼叫立时就将那声音淹没了:“我让你闭嘴,沃尔布加!现在可没有你翻旧账的工夫!”他又一次大跨步来到沙发边,一只手紧紧抓住阿尔法德的肩膀:“告诉你吧,儿子!我不在乎你想用那块该死的石头复活谁,但你必须说实话!你要告诉我你究竟为了这块石头招惹了什么人——”

“跟复活石没有关系!”阿尔法德忍无可忍地挣开父亲的手,这好像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他差点儿侧歪着滚到地板上。西里斯伸手扶住了他。

“那就告诉我实情!”帕勒克斯红着眼揪住阿尔法德的衣领,“你是从诺丁汉回来的,是不是?你在替阿不思·邓布利多工作?是莱斯特兰奇兄弟对你下的手?”

“这跟诺丁汉有什么关系?”西里斯敏锐地问。

“为什么说是莱斯特兰奇兄弟下的手?”奥赖恩同时问道。

西里斯感觉到奥赖恩看向了自己,但他没有理睬。他紧盯住帕勒克斯的脸:近几个小时以来,这是西里斯第二次听到诺丁汉这个地名。

“我已经老了,但还没眼瞎耳聋。”松开阿尔法德的衣领,帕勒克斯的语气又异样地平静下来,恢复了那种连讽带刺的状态:“来这里之前我听说了消息,他们在诺丁汉杀死了一家妖精。显然那些长手指的代表人昨天没有在莱斯特兰奇闯进古灵阁办公室的时候给他们满意的答复,现在伏地魔开始要求他的手下杀鸡儆猴了。”

西里斯心头一跳,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捏紧魔杖。

“他们昨天闯进了古灵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余光瞥见雷古勒斯朝他这儿看了一眼,西里斯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昨晚那些叫人不安的迹象:他把艾尔维拉送回破釜酒吧的时候,驻守在那里的两名傲罗已经不见踪影;酒吧旁边的麻瓜唱片店居然营业到了深夜;那两个行迹古怪的女巫说附近已经不能幻影移形……

肚子里的器官仿佛成了又冷又重的冰块,西里斯握紧魔杖克制着自己,努力不去想古灵阁离破釜酒吧有多近。

艾尔维拉说那附近有很多傲罗,他告诉自己。不会有事,那里很安全……

“魔法部的人赶到诺丁汉的时候,那家妖精已经被杀。”帕勒克斯·布莱克好似听不到外孙的问题,还在自顾自地接着刚才的话说道:“现场还有两个巫师在和食死徒打斗,他们不是当地人,一见到魔法部派来的傲罗就消失了……当然,谁都猜得到那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人。他组建了那支可笑的军队——他们管它叫什么?凤凰社?”他面露讥讽,直起身审视自己的儿子,“你当时就在那里,是不是?”

阿尔法德回视他的眼睛,虚弱的脸上神情冷淡。

“那不是我。”他说。

“撒谎!”帕勒克斯赫然抬高嗓门,手里的魔杖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敲在地板上,脖子上的青筋危险地搏动着:“我一直想不通你怎么可能爱上一个肮脏的混血,阿尔法德!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但眼下你又给布莱克家招惹了麻烦,而且不肯说实话!你想让我们都死得不明不白,直到变成一堆埋在地底的烂泥也搞不清楚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是不是?”

他根本不给阿尔法德争辩的余地,转背就走向那团还在不断吞食行李的火焰,暴跳如雷地咆哮起来:“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一个成天惹是生非,还自甘堕落地加入保护麻瓜的阵营,去当别人的宠物鸟;一个费尽心机得到了这幢房子,扬言要给家族争光,却在这个大好时机躲在这里,好像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棺材!”

帕勒克斯踱着步,狂乱地挥舞着那根长长的魔杖,好像随时要用它砸碎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东西。

“只有西格纳斯还算没让我丢脸!至少他有一个女儿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像你们——”

他倏地转过身,手中的魔杖直指沃尔布加的脸。她冷笑着看他,像是在看一出有趣的闹剧。

“你的儿子不仅在圣诞节那晚出现在了戈德里克山谷,而且还打落了布莱克家唯一一个英雄的面具,让她暴露在敌人的鼻子底下。”帕勒克斯一步步朝她走近,直到他举起的魔杖几乎挨到她的鼻尖,“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外强中干的小姑娘,沃尔布加……但我没想到你比我以为的还要懦弱。说实在的,”他手腕一动,那根魔杖又指向沙发后面的西里斯,“这小子至今依然住在这里,才是今天最让我吃惊的事。”

“西里斯……”西里斯听到阿尔法德在低声叫他,他知道阿尔法德想让他暂时回避,但沃尔布加的声音已经先一步闯进西里斯的耳朵里。

“那么你的儿子呢?”她不甘示弱地逼视着帕勒克斯的眼睛,轻蔑地反过来问他,“当年你明知道阿尔法德要娶一个卑贱的杂种、玷污我们祖上的房子,也还是不肯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上烧掉!就因为你不想再等西格纳斯长大——就因为祖父一去世,你就迫不及待要摆脱这座宅子——”

“不许提我的父亲!”帕勒克斯勃然大怒地嘶吼,“你这个疯婆娘,你跟你母亲一个样!傲慢、无礼、歇斯底里——自以为是布莱克家的救世主!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儿去?你嫁给了阿克图勒斯的儿子,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举高魔杖,冲着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狂暴地挥动着,仿佛要用这根棍子狠狠地隔空抽打他们,“两个软弱、妇人之仁的小鬼!我看他们第一眼就知道!他们都像他们父亲那一支,血液里流着叛逆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像菲尼亚斯二世那个叛徒一样倒向臭烘烘的麻瓜,把整个布莱克家钉在耻辱柱上!”

“那也是你造成的!”沃尔布加愈发疯狂地叫喊,“是你一味逃避你应当承担的责任,才让我不得不这么做!你明知道女人不能继承这幢祖宅!你明知道只有嫁给布莱克、永远保留‘布莱克’这个姓氏,我才有资格把它从你儿子手里夺过来!”

“没人逼你这么做!”帕勒克斯咆哮如雷,“我早就告诉过你,继承这幢房子是我父亲的愿望——不是我的,也不该是你的!为了这幢房子,他让我十二岁就娶了你们的母亲,十三岁就抢着把你生下来——十三岁!我说过这种事发生一次就够了!可你干了什么?你一成为这幢屋子的主人,就逼你最小的弟弟和罗齐尔家的女儿结婚!你让他在十三岁就生下了贝拉——又是十三岁!”

“够了!不要在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面前说这些!”阿尔法德吼道。他太虚弱了,这声忍无可忍的制止在帕勒克斯和沃尔布加对骂中简直声细如蚊。

“那是因为你恨阿克图勒斯!你恨他们那一支的所有人,也恨我的丈夫!”沃尔布加绷紧身子,她眼里只剩下面前这个苍老、可恨的男人,赤红的眼角近乎裂开,“你不愿意我生下奥赖恩的孩子,你根本不在乎他们身体里也流着你女儿的血——你自己的血!为了讨好你,我只能让西格纳斯的孩子先出生,将来继承这幢房子!”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西里斯从没见过沃尔布加这种癫狂的眼神,仿佛近几月来那个病弱、垂死的灵魂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她浑身都充满了仇恨的力量,这股力量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是西格纳斯自己不争气,生的都是你看不上的女儿——女儿!就像我!”她目眦尽裂,捏紧的右拳重重地敲向自己的胸口,“而我——我生了两个儿子!我哪点比不上西格纳斯?我哪点比不上你的这个废物儿子?我哪点比不上你这个懦夫?!”

“这就是你不满意的地方?你认为我应该为你骄傲?你认为我应该为你这两个儿子骄傲?”帕勒克斯·布莱克眼中的怒火冷却下来,他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声音里是一种冰冷的了然,“就为了你现在整天像只躲在地洞的老鼠一样缩在这座房子里?就为了你身为一家之主,眼看着布莱克家的地位每况愈下,也还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选择阵营?”

“那个人才刚刚起势!”沃尔布加高声吼叫,“一旦选择了站在他那边,我们的生意——”

“‘生意’!”帕勒克斯的声音比她的还要响,“‘生意’!你什么时候在乎过你的营生了,沃尔布加?从你嫁给阿克图勒斯的儿子开始?还是从你给他生下这两个小崽子开始?嗯?你担心你们的儿子没饭吃,只能像家养小精灵一样裹着茶巾,是不是?”

他转脸朝窗边的奥赖恩看过去,就好像刚刚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号人站在这里:“对了……对了,我早该想到的,这不是我女儿的风格。这么说,这些年真正当家的都是你,是不是?你负责你们的生意,也负责当家作主,嗯?你想选择中间那头……你以为你能两头都不得罪,是吗?”

“是我继承了这幢房子!”沃尔布加还在他们中间歇斯底里地咆哮,“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帕勒克斯,这是我们家的事。”奥赖恩的双手仍然习惯性地背在身后,他平静地迎着帕勒克斯的目光,“我自有我的考量,在恰当的时候我们会选择我们的立场。”

“‘恰当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帕勒克斯目不斜视地从沃尔布加身旁走过,拄着魔杖一步一步靠近奥赖恩,“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愿意给你们分一杯羹吗?他们只会记得你们的退缩,你们的怯懦!到时马尔福、莱斯特兰奇都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你以为你们能得到什么?你们只会被他们踩在脚下羞辱、践踏!”他停步在奥赖恩面前,眯缝起双眼端详他,抬高魔杖指一指西里斯,“那件事也是你干的,是不是?圣诞节之后的那篇报道——说出这小子当时也在戈德里克山谷的那篇报道——”

然后,帕勒克斯又发出一声喉咙里含着浓痰般的冷笑。

“我看你的‘立场’倒是有些暧昧嘛,奥赖恩。你想把你的这个儿子推给阿不思·邓布利多?你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确保万无一失?”他的语气变得轻浮起来,每一个字音里都饱含恶意的嘲笑,“那你就该把你的另一个儿子交给伏地魔,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你们做得到吗?我看你们好像很宝贝他嘛。”

一道红光飞过,帕勒克斯脚边的地毯燃烧起来。他垂下眼,没有挪动脚步,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少来插手我儿子的事。”沃尔布加神色冰冷,高举的魔杖还指着那束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要让它贪婪的火舌卷向帕勒克斯的袍角,“把你自己的儿子带走,不要让他再来给我们家惹麻烦。”

“够了。”阿尔法德冷不丁说,“这个家里谁都不可能投靠伏地魔。他和葛洛莉亚一样,是个混血。”

空气似乎实实在在地凝固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的脸。

“什么?”雷古勒斯的声音响起来。他刚才一直没有吱声,西里斯差点儿忘了他也还在这里。

“我告诉过你我会查清楚,这就是答案。”阿尔法德看着奥赖恩说。

奥赖恩皱起了眉头:“雷尔,西里斯——”

“不,让他们留下来听完。”阿尔法德打断他。费劲地挪动身体靠向沙发上的软垫,阿尔法德喘着气,额角渗出冷汗,胡子拉碴的脸看起来疲惫不堪:“从圣诞节那晚开始,我就在怀疑……他自称是斯莱特林的后裔,那种口气让我想起了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在霍格沃兹的时候,他也是斯莱特林人,和我同一个年级。

他很有天赋,法力强大,醉心于黑魔法,同时也具备野心和领导能力,善于蛊惑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人。更重要的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在不断暗示他是某个著名人物的后裔。当然……他不需要说出他先辈的名字,他那项特别的能力已经足以彰显他的身份……他是个蛇佬腔。”

沃尔布加挺直的身体摇晃一下,就像中了一道无形的障碍咒。

“看来你对他也有印象。”没有忽略她的反应,阿尔法德抬眼看她,竭力使自己虚弱的声音更加平稳有力:“那个时候他还不叫伏地魔。他真正的名字更普通,也是他出身的秘密所在。”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蛇佬腔。”沃尔布加说,“这只能说明他是真正的斯莱特林后裔。”

阿尔法德垂下脸,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的确是斯莱特林的后裔,”他告诉她,“但他的父亲是个麻瓜。”

“撒谎!”沃尔布加尖叫,她现在的表情和帕勒克斯刚才吼出这个词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斯莱特林的后人绝不会嫁给一个麻瓜!他们跟你不一样!”

“每个家族都会出现几个异类,沃尔布加。”阿尔法德倦怠地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住嘴!你这个谎话连篇的骗子!”沃尔布加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嘶叫,“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改变主意?!你以为这样就能说服我,让我抛弃这幢房子?!你休想!”

阿尔法德合上眼,没有张口反驳。西里斯尽力不流露出任何情绪,却已经能听见自己的脑子疯狂转动的声音:伏地魔曾经是霍格沃兹的学生?他的父亲是个麻瓜?阿尔法德真的是为了查清伏地魔的身份而遇袭,还是要掩盖他已经找到复活石的事,所以编造了一个谎言?伏地魔究竟知不知道是阿尔法德拿走了复活石?他现在到底有没有被追杀的危险?

“所以,给你下毒咒的就是那个人?”奥赖恩盯着阿尔法德的脸。

“他不会知道是我。”阿尔法德重新睁开眼睛,用手肘支住因难以平衡而略微歪向一边的身体,还在微微张着嘴喘气:“我已经处理好了一切,否则不会回来。”

“你已经神志不清了。”沉默已久的帕勒克斯·布莱克在这时忽然说道。

“父亲,我找到了证据。”吃力地把目光移向他,阿尔法德试着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说服他:“你不会愿意让布莱克家——”

“克利切!”帕勒克斯高喊。

啪!

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应声出现,向这位老主人深深弯下腰。

帕勒克斯那根形似手杖的魔杖尖又落回地面。他双手拄着它,腰背笔直,身体里流露出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刻的威严。“阿尔法德·布莱克已经疯了。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听他的命令。”他不带感情地吩咐这个矮小的仆人,“现在,把他关起来。从今往后,不许他再踏出这幢房子一步。”

“遵命,帕勒克斯主人。”克利切颤声答腔。

他转向还瘫坐在沙发上的阿尔法德,面带恐惧,一步一颤地走向他。

两束红光闪过,而后又是一束——克利切倒向地毯的时候,帕勒克斯的魔杖已经飞旋着落在西里斯手中,他拿它轻轻一挥,打开紧接着飞过来的另一根魔杖——沃尔布加的魔杖翻飞着掉落在地。

举起自己的魔杖指向奥赖恩,西里斯绕过沙发,挡到阿尔法德身前,冷冰冰的目光滑过屋子里的每一张脸。

“谁都不准碰他。”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