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呼吸困在热乎乎的隐形斗篷底下。艾尔维拉看不到西里斯的脸。他紧紧贴着她,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右手扶着她的后脑勺,有意不让她转过脸看他似的,只有热得好像在发烫的耳朵轻擦着她的下颚,时紧时松的呼吸扫过她颈侧的皮肤。隔着手帕,艾尔维拉努力让自己沉甸甸的脑袋集中精神,更快地找到让西里斯快乐的办法。这似乎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又或许是她太聪明了——总之,她很快就感觉到自己掌控了他的呼吸,这使她脑仁里生出一种朦胧的喜悦,她甚至有点儿膨胀了。
艾尔维拉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有那么一阵,她又觉得自己的头脑十分清醒。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顺利,艾尔维拉晕晕乎乎地想。她见到了莉莉,买到了便宜漂亮的衣服……她的金库里还剩那么多积蓄,只要再花点儿时间,她就能挣到更多……她还把西里斯从格里莫广场12号带了出来,现在她能让他高兴,像刚才他让她高兴一样……
脖子上的一小块皮肉突然被咬住,艾尔维拉飘远的思绪断开,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西里斯把她更紧地压向背后的墙壁。他压得太用力,艾尔维拉简直以为自己喘不过气了。不过,短暂的压迫感过后,她意识到她已经完成了目标。西里斯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再咬着她的脖子,也不再紧紧将她抵在墙边。他圈着她的腰,靠在她耳边轻轻喘气。
艾尔维拉想摸一摸他的头发,却发现自己腾不出手来。她只好侧过脸,拿脸颊蹭了蹭西里斯的耳朵。有点儿痒。她听见他笑了。
“明天早上,”西里斯低哑的喉音带着笑意,“你最好记得你今晚干了什么,艾尔维拉。”
说得好像她现在很不清醒似的。艾尔维拉不服气地想着,又挪了挪挨着西里斯肩膀的下巴。在隐形斗篷的遮掩下,花园里那些光秃秃的玫瑰枝子变成了大片黑色的影子。干净的水泥地板被月光映出一片亮色,亮得几乎有些发白。她想起圣诞节那晚的戈德里克山谷,白色的雪地,深色的血迹。
略微垂下脸,艾尔维拉把眼睛藏到西里斯的肩膀后面。
她记得母亲说过,在和爱人做这世上最亲密的事的时候,他们都得尊重对方,也得尊重这么做的结果。因此每次同西里斯亲近,即使很清楚他们需要彼此,艾尔维拉也总说“现在不行”。就像白天西里斯提到订婚那会儿,她说现在还太早——他们没有参加O.W.L.考试,没有成年,没有毕业……可事实上,她明白这与西里斯无关,与她金库里的金加隆无关,也与O.W.L.证书或者.证书无关。她只是太害怕了。她害怕所有她无法控制、无法承受的事。她害怕自己的无能。
但是……总会好起来的。艾尔维拉告诉自己。只要他们在一起……总有一天……
冷风从脖子后面溜过,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记起西里斯的外套还在她身上,艾尔维拉想拽一拽衣领、把衣服分给他一些,结果手上还黏黏糊糊,一点儿也不方便。
“手弄脏了。”她不满地咕哝,“手帕也是。”
西里斯毫不怀疑,等艾尔维拉清醒之后记起自己说过的话,脸会烫得能加热坩埚。“这里是麻瓜的地盘,”赶在她去摸口袋里的魔杖之前按住她的手,他笑着提醒她,“你忘了在校外使用魔法是违法的?”
从艾尔维拉困惑的表情来看,她早把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酒吧的盥洗室光线昏暗,卫生状况堪忧。西里斯带着艾尔维拉过来洗手的时候,一个醉倒的年轻麻瓜正趴在单间的马桶边呕吐。除此之外,西里斯还闻到了一股让人不愉快的气味。他拉上还在慢腾腾地拿洗干净的手帕擦手的艾尔维拉离开,没有理会那个徘徊在盥洗室门外抽烟、一看到他就发出咯咯傻笑的麻瓜姑娘(她穿得就像他卧室墙壁上那些比基尼女郎招贴画里的麻瓜,脸上的妆却化得像个女妖)。
杰森已经替他们结了酒水钱,不幸的是,艾尔维拉不大清醒的头脑似乎没法理解这件事。
“为什么不让我付?”直到被西里斯扶到摩托车边,她还在含糊不清地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有钱……我的金库里还有好多金加隆。”
“是吗?真让我吃惊。”西里斯给她戴上头盔,敷衍地回了一句。然后他跨上自己的车,撕下杰森贴在后视镜上的纸条塞进兜里,摆一摆下巴示意艾尔维拉爬上来:“好了,快上来,该回破釜酒吧了。”要不是克罗莱斯·恩格的事,西里斯其实打算带她玩一个通宵。但既然伦敦目前的安全都是来源于潜在的危险,他还是得尽早把她送回有傲罗看守的地方。
艾尔维拉显得有点不情愿。她盯着西里斯的摩托车,面上写满了苦恼,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爬上后座,两条胳膊环住他的腰。
“你别骑太快,”她说,“我有点儿想吐……”
西里斯踹下启动杆:“我保证它会跑得比佐罗的马更慢。”
为了不让艾尔维拉真的吐出来,他把车速控制在了合法范围内(如果他没记错麻瓜的法律)。当然,西里斯非常想试试超速驾驶的感觉。要是今晚他载的是詹姆,这会儿他们肯定已经被那些吱哇乱叫的麻瓜警车追着跑了——詹姆会希望麻瓜的惩罚方式比费尔奇的更有趣一些,前提是麻瓜警察逮得到他们。
已近晚上十一点,查令十字街的商店大多都关上了门,只有零星几家酒吧尚且亮着灯。西里斯把摩托车停在破釜酒吧阴暗的入口外时,颇为意外地发现旁边那家唱片店居然还在营业。艾尔维拉安静地靠着他的背,似乎睡着了。西里斯从她的口袋里摸出钥匙,而后直接将她背下车,花了点儿时间披上隐形斗篷,才背着她走进破釜酒吧。
这个时间酒吧一楼已经没有客人坐在桌边闲聊,白天西里斯看到的那两名傲罗也不见踪影,只剩酒吧老板汤姆佝偻着背忙里忙外,擦拭着那些看起来永远擦不干净的桌椅。西里斯悄无声息地背着艾尔维拉爬上吧台边那道木头楼梯,溜上了楼。二楼走廊两边都是挂有门牌的房间,墙壁上的老式汽灯偶尔会被震天的鼾声晃动,这给西里斯隐藏自己的脚步提供了不少便利。
经过门上挂着“10”的木门,西里斯已经能看到前面不远处的12号房间。就在他快要从下一张门前面走过的时候,11号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门板上的门牌晃了一下,一个瘦高的女人走了出来。西里斯侧身退到墙边,以免撞上她。这是个看上去有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棕色皮肤,卷曲的黑色长发披在肩头,身着一件深蓝色的巫师袍,四肢瘦长得引人注目。刚走出房间她就停了下来,一双浅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的墙壁——那里正好是西里斯站着的位置。这个陌生女巫像是不需要眨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朝前望着,令人倍感不快。
尽管确信对方看不见自己,西里斯还是警惕地腾出一只手,捏住了兜里的魔杖。
“怎么了,多卡斯?”房间里传来询问的声音:另一个女巫也走了出来,她披着旅行斗篷,个头更加矮小,但举止显得格外端庄。
“没事。”前面那个被叫做多卡斯的女巫说。她的眼睛仍然定在西里斯所在的位置,说起话来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味道:“我有点不适应光线。”
“我们得动作快一点儿,现在附近不能幻影移形。”后面的那个女巫轻声催促道。
多卡斯于是不再望着对面的墙壁,同她一道关上房门,脚步紧促地穿过走廊。西里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还能听见那个女巫下楼时的自言自语:“希望在国王十字车站还能叫到骑士公交,不然两个小时内我们很难赶到诺丁汉……”
附近不能幻影移形?西里斯琢磨着这个消息。他怎么没听艾尔维拉提过这件事?对角巷现在已经不能幻影移形了?
等到两个女巫的脚步声消失在一楼的楼梯口,趴在西里斯背上的艾尔维拉才梦呓般嘟哝了几个音节。他想了想,暂时把幻影移形的事儿搁到一边,将她送回了12号房间。
破釜酒吧的房间比格里莫广场12号的任何一个房间都要小得多,不过胜在舒适。西里斯拿脚跟合上身后的门板时,房间里那面镜子还在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窗户边亮着一盏小灯,勉强能照亮屋里的各个角落。弯下腰把艾尔维拉安置到床上,西里斯走到窗前拉上窗帘,才回到床边俯身拍了拍她的脸颊。
“维拉?艾尔维拉?”他试图把她叫醒,“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戈德里克山谷?”
艾尔维拉蜷在软和、温暖的被褥上面,困倦地支了支眼皮。
“中午之前……”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哼出来的,轻得就像西里斯的幻觉,“我还得帮妈妈做饭……”说完她瑟缩一下,捂住脸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西里斯头一次发现艾尔维拉缩成一团的时候看起来原来这么小。
“那我明天上午再来找你。”他随口说着,替她脱下身上那件皮夹克,然后动手抽出她身下的被子。这是个惊险的活儿,因为西里斯差点一个不注意把艾尔维拉掀到床底下去。好不容易给她盖上了被子,西里斯又径直去房间另一头翻她的行李:“你的感冒药在哪?”他知道艾尔维拉会随身携带一些魔药:去年他们吵架那次,她还从兜里掏出了一瓶止咳药水用来砸他。
艾尔维拉慢吞吞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她似乎压根没听见西里斯的问题,只是抬起手背揉了揉有些泛红的鼻尖,答非所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因为我没觉得你有很多钱。”西里斯翻开了她装满新衣服的袋子,动作一顿:“你买了泳衣?”
“我有!”坐在床上的艾尔维拉抬高嗓门抗议般嚷嚷,声音轻易盖过了他后面那句话,“而且都是我挣来的!”
扭过头稀奇地望她一眼,西里斯真想让艾尔维拉看看她自己的样子,他还从没听过她这样颠三倒四、一点儿也“不礼貌”地说话。“好吧,现在我知道了。”他决定暂且不去想那套看起来像三点式泳衣的衣服,而是回头继续在她的行礼里翻找:“你到底把魔药都放哪儿了?”
“你不能小看金子,西里斯。”艾尔维拉还在自顾自地嘟嘟哝哝,“金子能干很多事儿。”
“这我倒是不比你知道的少。”西里斯说。终于在她的小包里找出一只重量与体积极不相称的小口袋,他晃了晃袋子,并不意外地听到里头有东西叮咚作响。扯开口袋的拉绳,西里斯拔出魔杖朝口袋里轻轻一点:“感冒药剂飞来——”
一小支药剂瓶飞出来,里边盛满了珍珠白色的药剂。西里斯扔开那只口袋,打开药剂瓶的瓶塞闻了闻,确认这是感冒药剂,便把魔杖插回兜里,折回床头:“来吧,喝下去。你刚才不是说想吐吗?喝了这个会好受点。”
艾尔维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既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去的药剂瓶,也没有抬眼看他。她的头发有点儿乱了,疲惫地半睁着眼睛,垮着肩膀的模样显得丧气又委屈。“你也不能小看我,我也很能干。”她嘀嘀咕咕地说,“我将来可以挣很多钱。”
谁小看她了?西里斯干脆坐到床边。“我知道你能挣很多钱,你肯定会发财的,艾尔维拉。”他潦草地说,把手里的药剂瓶送到她嘴边,拿一种应付的语气哄劝她:“在那之前先把这个喝下去,听话。”
“没错,我会发财。”艾尔维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会变得像麻瓜女王一样富有又高贵——不对,我本来就是女王,一个暂时落魄的女王。”说着她就抬起手,扶了扶脑袋顶上根本不存在的王冠。要不是西里斯眼疾手快地挪开手,那一小瓶可怜的药剂恐怕要被她不小心打翻。
“行吧,女王陛下。”西里斯把药剂瓶高高地举在手里,简直要被她逗笑了,“快点把药喝了,行行好。”
“我就知道你还是看不起钱!”艾尔维拉又没头没脑地嚷嚷。
“我可没说这种话。”西里斯趁此机会捏住她的下巴,将那一小瓶药剂倒进她的嘴里。艾尔维拉有点儿呛到,捂着嘴巴咳嗽两声,竟然小声地呜咽起来。“嘿,哭什么?”西里斯这回是真笑了,他觉得艾尔维拉这副一反常态的样子怪有趣的,“有这么难喝吗?”
“你不明白,”艾尔维拉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委屈极了,“我不能让你再去吃老鼠了。”
“这跟我吃老鼠有什么关系?”随手把药剂瓶放到一边,西里斯踢掉脚上的鞋,习惯性地盘起一条腿,伸出手好笑地替她抹掉脸上的眼泪。忽然,他嘴边的笑容一滞,看着她那张泪眼婆娑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挣这些钱是为了我?”
“当然不只是为了你。”艾尔维拉抽抽搭搭地回答,“还有卡丽娜和奥利弗,妈妈和爸爸——我得让你们吃得上饭,明白吗?”她憋屈地垮下嘴角,红红的眼眶里又有泪水汹涌起来,“再这样下去,爸爸说不定会被送去马人联络办公室……妈妈一个人怎么养得起我们?她也在替邓布利多工作!”
西里斯愣住了。他僵坐着,有那么一会儿就像中了石化咒。
“还有你……你也是。”他听见艾尔维拉吸着鼻子、含含糊糊地控诉着,“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兴趣的职业,而且还想去凤凰社那种没有薪水的地方打仗——到时候你要怎么生活?难道你还指望你爸爸妈妈会资助你吗?”
不,他们当然不会。西里斯本能地想。他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快,相反,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他觉得他的脑仁在膨胀,心脏也在膨胀……它们膨胀得那么快,几乎有点儿发疼了。然后,西里斯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他们只会把我的金库掏空,让我自生自灭。”他说。他的语气那么愉快,连他自己都相信它听起来十分不可理喻。因此艾尔维拉瞪了他一眼——这完全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刚刚喝下去的药剂总算开始起作用了。她慢慢地抬起手背擦去面颊上残留的眼泪,分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还是努力与打架的眼皮对抗,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声明:“他们绝对干得出来。”他们能把家养小精灵的脑袋装饰在墙上,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她想着,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又累又困地重新躺下,缩回暖和的被窝里。
“所以你还是得靠我……”她闭上眼睛,嘟嘟囔囔地说,“你是我的人,我不会让詹姆掏钱养你……”
西里斯探身向前,两手撑在艾尔维拉脑侧,将她围困起来。
“艾尔维拉,”他垂眼看着她,听得到自己又重又快的心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艾尔维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疲倦到懒于睁开眼睛,只是含混不清地念着:“我会挣好多好多金子……我会把我的金库填满,再租一间更大的金库……比你们家的金库还大……”
“我不是问你这个。”西里斯感觉到自己笑了,“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人,是不是?”
艾尔维拉支了支眼皮。“不然你还想是谁的人……”她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那些……麻瓜女孩吗?”
这笔账她已经牢牢记下了,是不是?西里斯大笑。
“见鬼的麻瓜女孩。”他笑着咒骂一句,“我只要你,明白吗?”
艾尔维拉似乎很难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已然意识不清地合上眼皮,只给了他一个含糊的点头。不过西里斯一点儿也不介意。他很高兴——在他的印象里,他还从没有这么高兴过。就算现在克利切突然出现在这里,向西里斯宣布自己将一辈子跟踪、监视他,西里斯也不会感到不痛快。他翻身躺下来,隔着被子一把抱住艾尔维拉滚了一圈,简直有点儿得意忘形。艾尔维拉在睡梦中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也没能让他松开手。
这姑娘居然想养他。想到这一点,西里斯再次畅快地笑起来,用力亲了一下艾尔维拉的额头。哪怕知道她明天早上或许会把这番话忘得一干二净,他也足够满意了。
“如果你想要我,那么你也得是我的。”他在她耳边说。
他可不接受讨价还价。西里斯得意地想。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