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艾尔维拉发觉雷古勒斯·布莱克表现得有点儿不大高兴。
当然,不仅雷古勒斯,整张斯莱特林长桌上的气氛在这晚都显得格外压抑:白天的魁地奇揭幕赛,斯莱特林输给了格兰芬多,据说这是许多年来的第一次。而格兰芬多长桌那边的氛围则与斯莱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似乎特地把庆功宴移到了礼堂的餐桌上举行,喝着几个高年级生弄回来的黄油啤酒,时不时举杯欢庆,还有意冲着斯莱特林这边发出不怀好意的嘘声。
大部分斯莱特林都忍受不了这种挑衅,又不能当着教工桌上坐着的教授们打起来,便只得早早离席。就连一向不会错过与雷古勒斯·布莱克说话的机会的阿米莉亚·帕金森,也在他刚坐下不久后就领着达芙妮和克里斯蒂娜离开了餐桌。
艾尔维拉和雷古勒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二年级变形术的内容,声音好几次被格兰芬多长桌那儿传来的喝彩声淹没。
“虽然二年级的活物变形难度有提高,但把有生命的东西变成没有生命的物体还是比不上逆向变形……说起来,我们这周练习兔子变拖鞋的时候,布莱克曾经……”她的话再一次被热烈的鼓掌声吞没了。艾尔维拉无奈地看看格兰芬多长桌,再瞧一眼身旁喝着汤的雷古勒斯,不确定他刚才有没有听到她提起西里斯·布莱克。
考虑到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似乎很是微妙,她一直都留心着尽可能不提到那位哥哥。
雷古勒斯听见她停下来,也抬起脸看向前面的格兰芬多长桌,神色平静如常。
“波特今天飞得很好,而且很有策略。”他突然说,“格兰芬多进的大部分球都是他投的。”
“噢,是吗?”没料到雷古勒斯会主动提起这个看似令人不快的话题,艾尔维拉简短地应了一句,又朝格兰芬多长桌的方向投去一瞥。
其实不需要雷古勒斯告知,她也猜得到詹姆今天大出了一回风头:走进礼堂的时候,他是被一大帮格兰芬多簇拥着进来的,他们甚至把他举起来抬到了餐桌边,一路喊着“波特”、“波特”……直到现在,格兰芬多队的球员们都还穿着他们鲜红的队袍,詹姆手里举着盛满黄油啤酒的玻璃杯,一个劲地往莉莉身边挤,眼镜被挤掉了好几回。然而莉莉似乎终于受不了被吵闹的同学们围在中间,很快便离席了。
“你没去看比赛。”雷古勒斯扫了眼詹姆追着莉莉跳下椅子、差点儿不小心被什么人的脚绊倒的身影,“不过也不算什么遗憾的事,斯莱特林队的犯规动作太多了,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艾尔维拉赞同地点点头,一颗一颗戳着盘子里的玉米粒:“是啊,上个学年也是这样。”
她现在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为斯莱特林输了比赛而感到不适,一方面又为斯莱特林没有凭着种种不光彩的方式赢得比赛而松一口气。同时她还有点儿替詹姆首战告捷而高兴,脑袋里却又转着早上布莱克疑似谈和的举动,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应。
说到底,她真是烦死这些男孩子了。还是爱丽莎说的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都是幼稚又惹人烦的蠢蛋……
“但是这也不妨碍波特的出色表现。”雷古勒斯的声音忽然重新闯进艾尔维拉的耳朵里,她听见他说:“他比我飞得好。”
他承认得那么平静,使得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以为雷古勒斯也会抱怨几句呢!哪怕表现得不那么自负,也至少会说句酸溜溜的话吧?可是他居然这么干脆就说出了自己不如詹姆的总结。难道是想让她反驳他吗?
艾尔维拉不确定地转头看向雷古勒斯,却见他也已经将好奇的视线投向她:“你和波特是朋友,对吗?”
“对。”她谨慎斟酌着用词,“我们都住在戈德里克山谷,一起长大的。詹姆从小就喜欢飞,也很有天赋。”
她等待着他再旁敲侧击地问谁飞得更好,但雷古勒斯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很有兴趣,他只点了点头,眼里克制的不快被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取替了。“真期待明年跟他较量。”他说着,又舀起一勺汤,从容地送到了嘴边。
艾尔维拉的心情顿时好多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并不是都那么幼稚。
她打算再同雷古勒斯聊一聊黑魔法防御术,可她刚要开口,便瞧见斯拉格霍恩教授行色匆匆地走进了礼堂——十分钟前他才刚刚用完晚餐带着斯内普一块儿离开,这时候又回来做什么?
这位挺着大肚子的老教授平日里总是满面快活的笑容,此时却显得有些严肃和焦急,他向着斯莱特林的长桌走来,一边伸长脖子在餐桌边寻找什么人。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艾尔维拉身上,她发现他看起来像小小松了口气。
不祥的预感爬上艾尔维拉心头,她看着斯拉格霍恩教授走近,听见身旁的雷古勒斯在说:“对了,琼斯,你刚刚说……琼斯?”
“艾尔维拉。”不等艾尔维拉回应雷古勒斯,斯拉格霍恩教授就已经来到他们俩身后,气喘吁吁地望着她,“好孩子,快起来,跟我去一趟校长办公室,邓布利多在找你。”
他的话就像一记突如其来的重锤,敲懵了艾尔维拉。她觉得肚子里的肠子瞬间绞在了一起,她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了反应,也忘记了张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邓布利多教授在找她?他为什么突然会找她?找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低年级的、既没有闯祸又没有干什么天大好事的学生?
“教授,出什么事了吗?”她听到雷古勒斯这么问道。
“是艾尔维拉的家事,雷尔,别担心。”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声音回答。艾尔维拉僵坐着,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轻轻将自己扶起来:“来吧,孩子,别怕,跟我来……”
跟着斯拉格霍恩教授走出礼堂的时候,艾尔维拉早已经听不见格兰芬多嘈杂的欢呼声。她四肢僵硬地挪动着脚步,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走路是这么困难。她一时感到仿佛有一只手在搅动她的五脏六腑,一时又错觉她肚子里的器官全都不翼而飞,嗓子自始至终都撑得难受,就像卡了一块大石头。
长久以来盘桓在心中的不安似乎得到了什么印证,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脑海中肯定地告诉她:出事了,是爸爸出事了。
他们来到三楼墙边一只丑陋的巨大石兽面前,艾尔维拉没有听清斯拉格霍恩教授说出的口令。她木然地看着石兽跳到一边,裂开的墙后露出一道旋转楼梯……然后她跟着斯拉格霍恩教授上楼,叩响校长办公室的大门,邓布利多教授已经在门内等待。
“晚上好,琼斯小姐。”他温文尔雅地站在艾尔维拉面前。
“晚上好,教授。”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没法从邓布利多安详的神态中读出任何信息。
“看起来你已经猜到我找你过来的原因了。”听到他的这句话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一下子挤到了喉咙眼里。而邓布利多透过架在他弯曲鼻梁上的那副半月形眼镜,平静地望着她:“别担心,孩子,你的父亲没有生命危险。”
肚子里的绞痛感消失了,艾尔维拉呆立在原地,身体忽而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两只脚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团棉花。“但是他今晚在执行傲罗指挥部的任务时受了伤,现在正在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接受治疗,你的母亲陪在他身边。”邓布利多教授告诉她,“他们想要见你一面。”
脑中紧绷的弦仍然没有放松,但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清晰地感受到了脑仁的跳痛。
“好的,谢谢您,教授。”她尽可能镇定地说道,“我该怎样过去呢?”
“我想最好是通过飞路网过去。”邓布利多教授侧开瘦高的身子,办公室内的壁炉出现在她眼前。“邓布利多,我可以陪着这孩子过去。”站在艾尔维拉身边的斯拉格霍恩教授这时主动建议,“正好,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汉特了……”
“还是由我陪琼斯小姐过去吧,霍拉斯。”语气淡淡地驳回了他的请求,邓布利多走到艾尔维拉身旁,抬起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背,将她带到壁炉前。抓起飞路粉时,他像是记起了什么,扭头对斯拉格霍恩说道:“你们来的时候似乎带上了几条好奇的小尾巴,霍拉斯。你或许可以下楼看看,他们就在石兽前面——我担心一会儿他们会给石兽造成一点小伤害。”
语罢,邓布利多垂下眼,彬彬有礼地对艾尔维拉颔首:“琼斯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现在该出发了。”
他们走进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里,在邓布利多一声清晰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中,通过飞路网抵达了圣芒戈。
汉特·琼斯所在的病房位于五楼的咒语伤害科。一路上有好几个穿绿色袍子的工作人员同艾尔维拉打招呼,她一一回应,却没有看清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脸。她沉默地跟在邓布利多教授的身边,他一言不发的态度和沉稳的脚步让她慢慢平复了心绪。
踏进病房后,艾尔维拉远远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的床位在病房最里侧一处靠窗的位置,就在另一张躺着一个不住痛苦□□的伤患的病床边。母亲艾丽西亚正拿着魔杖替汉特把缠满了绷带的右腿吊高,她身上也穿着胸口绣有圣芒戈徽章的绿袍。
“啊,维拉,你来了。”汉特首先注意到了走进病房的两人,他艰难地伸出靠里侧的那只手,因为他的另一只胳膊也遭到了绷带和夹板的掣肘。艾尔维拉握住他递过来的那只手,发现他满是茧子的掌心冰冷,身上除了一股难闻的药水味儿,还有浓浓的、盖也盖不住的腥气。她看到汉特笑着对邓布利多教授说:“太谢谢你了,邓布利多。”
“伤得严重吗?”艾尔维拉抬起眼问病床对面的艾丽西亚。
“圣诞节前能够痊愈。”艾丽西亚眉眼疲惫,柔声细语地说,“抱歉,吓到你了。今晚有好几个傲罗受伤,我们担心你明天在报纸上看到消息会多想,所以拜托邓布利多带你过来一趟。”
“是啊,不是什么重伤。”汉特苍白的脸上绽着轻松的笑容,他紧紧握着艾尔维拉的手,像是在借此给予她安慰,“虽然是道很厉害的毒咒,但好在打偏了。这还要多亏了你上星期寄来的福灵剂,维拉。”他冲女儿眨眨眼,试图像往常一样给她一个调皮的讯号,“你救了爸爸的命。”
艾尔维拉支起嘴角一笑,没有说话。她的眼中映出汉特毫无血色的脸,所有感观都被浸泡在那股浓重的血腥气里。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能用这么轻快的语气陈述这件事,就好像他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而她及时往他嘴里灌了醋。但她没法开口质疑他,她甚至不敢表现出担心、难过或者气愤。
“我已经给他们添麻烦了。”她想,“不然他们不会特地把我叫过来。”
“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陪你的父亲,琼斯小姐。”一只温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对上邓布利多教授和蔼的目光:“你想留下来吗?”
同这位白胡子老人对视了片刻,艾尔维拉摇摇头。
“我还有作业没有写完,还是回去吧。”她看向汉特和艾丽西亚,“爸爸,你好好休养。妈妈,奥利弗和卡丽娜那边……”
“我已经从壁炉送信给尤菲米娅了。”艾丽西亚轻声道。
“好的。”艾尔维拉点头,翕张一下干涩的嘴唇:“你们……都好好休息。”
直到回到霍格沃兹校长办公室,安静了一路的艾尔维拉才终于开了腔。
“谢谢您,教授。”她对邓布利多教授欠了欠身。办公室里已经不见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身影,邓布利多走上前,扶起她的胳膊。“汉特也是我的朋友,孩子。”他一面不紧不慢地将她带往门边,一面温和地告诉她,“你要相信,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的选择。”
这是近些天里,艾尔维拉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选择”这个词。
“教授,”临走前,她忍不住要转身问他,“我们都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对吗?”
邓布利多静立在橡木门前,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他没有回答,但这个问题显然也不需要答案。
艾尔维拉向他道别,顺着旋转楼梯下楼。
从石兽后边走出来,她抬起头,发现詹姆、布莱克、卢平和佩迪鲁就站在三楼的楼梯平台那儿,似乎正低声讨论着什么。詹姆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格兰芬多的红色队袍,他好像有些冻坏了,抱着自己的扫帚使劲搓着胳膊。西里斯·布莱克第一个注意到了她,他原本正斜倚在楼梯平台的扶手前,撞上她的视线便身形一顿,稍稍抬高了嗓门:“琼斯。”
詹姆立刻回过身来:“维拉!邓布利多教授跟你说什么啦?”
卢平和佩迪鲁也将目光转向她。
艾尔维拉的视线滑过他们每个人的脸,最后落在西里斯脸上。她恍惚地望着他,记起十几分钟前汉特在圣芒戈说过的话,想到那一小瓶福灵剂。有那么一个瞬间,艾尔维拉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抛开了晚餐时还盘旋在她脑袋里的那些问题——抛开了魁地奇比赛,抛开了对规则的执着,也抛开了此前所有的不快。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鼻子酸涩、喉咙发紧,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跑上前,紧紧抱了一下浑身僵硬的西里斯,然后又抱了一下卢平。
“谢谢你们。”艾尔维拉忍住眼泪,对他们挤出笑脸,“福灵剂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怎么回事?”詹姆被她的反常一吓,急切地凑过来,“汉特受伤了?”
“咒语打偏了,他在圣芒戈,圣诞节前能痊愈。”艾尔维拉于是又旋身抱一下詹姆,甚至还给了紧张到呆滞的彼得·佩迪鲁一个短暂的拥抱。她看到詹姆好像还想问点儿什么,但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她知道的就是这些,而她此刻只想尽快回到她温暖的床上。
“我现在想回去睡了,詹姆。我们明天再聊吧。”她说。
随即她便跑下了楼。
艾尔维拉没有回去宿舍,她的双脚把她带到了二楼那间少有人踏足的女生盥洗室。她把自己关进隔间里,听见隔壁的幽灵桃金娘从下水道中钻出来,愤怒地尖叫。然而艾尔维拉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在桃金娘的尖叫声里放肆地哭起来。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哭过。委屈、不安、焦虑和懊恼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眼睛里,她不断揉着眼睛抹去眼泪,好让它们统统流尽。一时之间,种种可怕的念头迟来地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只剩一具冰冷尸体的爸爸,哭泣的妈妈,茫然懵懂的弟弟妹妹……如果爸爸再也不能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他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她讨厌爸爸藏在床底的臭袜子,但她宁可洗一百双臭袜子,也不愿意他就那样离开他们。
“你干嘛哭得这么伤心!”桃金娘趴在隔间的挡板顶上,忿忿不平地冲她喊叫,“我都已经死了!你明白吗?你们这种没有死过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真正的伤心事呢!你还要为此来打扰我一个人的难过……”
是啊,有什么是比死更可怕的呢?艾尔维拉抹着眼泪想。她简直不敢相信,不久之前她还边吃着晚餐边为那些琐碎的小事儿头疼。可现在一想到失去爸爸,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伤心和恐惧。
她害怕那样的时刻。但她是琼斯家最大的孩子,她本应该更加坚强的。
“对不起。”艾尔维拉狼狈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对不起。”
她的脸在发烫,她为自己的幼稚和脆弱感到羞愧难当。
“你现在道歉也没有用了!”桃金娘最后恼怒地尖叫一声,“噗”地钻回了马桶的下水道。
拿长袍的袖子擦去脸颊上剩下的眼泪,艾尔维拉吸了吸鼻子,打开门走出隔间。她给自己洗了把脸,从镜子里反复察看自己的脸,直至确保看不出来曾经哭过,才悄悄溜出盥洗室,回到了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
“你上哪儿去了,艾尔维拉?”坐在公共休息室一张雕花椅上的阿米莉亚·帕金森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艾尔维拉发现她正和达芙妮、克里斯蒂娜围坐在一起,她们中间的小桌上摆着一卷摊开的羊皮纸,那好像是艾尔维拉的魔咒课论文。“我们看你一直没回来,就在你书包里找了一下。”克里斯蒂娜留意到艾尔维拉的目光,红着脸解释道,“对不起,艾尔维拉……”
“没关系。”艾尔维拉说。此刻她已经疲累至极,没心思计较她们不经她允许翻她书包的事:“我先回去睡了。”
霍格沃兹的家养小精灵早已整理好她们的床铺,被窝里躺着暖床用的长柄碳炉。艾尔维拉换好衣服,疲倦地掀开被子躺上床。困意像暖和的被褥一般裹住了她,湖水拍打窗户的声音慢慢远去,她跌入梦乡,梦里有抱着她教她念铁甲咒的爸爸,有蹲在温暖的壁炉前给她量身高做新衣服的妈妈,有在床上翻跟头的奥利弗,还有满脸奶油的卡丽娜……
正常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应付完缠着她问个没完没了的詹姆以后,艾尔维拉又简单安抚了拿着《预言家日报》紧张地过来询问她的莫林·霍克——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多名傲罗执行抓捕任务时受伤的消息。紧接着,琼斯家脾气暴躁的猫头鹰埃布尔便在星期一的早上送来了奥利弗和卡丽娜的信:奥利弗直截了当地指出爸爸妈妈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他想知道艾尔维拉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消息;卡丽娜则是在信里表示波特夫妇对他们很好,但她很想念爸爸妈妈……
艾尔维拉不厌其烦地回信给这两个不安的孩子,她没有隐瞒父亲受伤的消息,只是尽可能描述得不那么严重,也没有提到咒语打偏和福灵剂的事。
猫头鹰艾德琳每隔两三天都会送来汉特或艾丽西亚的信件,他们大多字迹潦草,在信中简单地告诉艾尔维拉汉特的伤势恢复得如何,最后再嘱咐她不要太过担心。他们显然没有忘记艾尔维拉的博格特是什么样的。尽管艾尔维拉其实很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敏感脆弱。她快被家里的来信压得喘不过气了。
一个月下来,艾尔维拉不知不觉掉了四磅肉。
“真奇怪,”爱丽莎端详着她重新瘦下来的脸,啧啧称奇,“你明明吃得很多,我还以为你会再长几磅肉呢。”
她的话一点儿也不夸张,这一个月来艾尔维拉几乎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除了上课的时间以外,她手里总是拿着蛋糕或者饼干,盲目地往嘴里塞。
“是吗?”艾尔维拉对着面前的拖鞋挥动手里的魔杖,然而它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变成一只兔子,只长出了两条疯狂乱蹬的兔腿。她赶紧又将它变回普通拖鞋的样子,咬了口手里的小蛋糕:噢,好像是的,她又在吃蛋糕。
“是啊。”莉莉放下魔杖,皱紧眉头忧心地看着她,“艾尔维拉,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患了暴食症。”
“暴什么?”艾尔维拉听到了那个古怪的词。
“暴食症,”爱丽莎也将自己那只没有变形成功的兔子变回了拖鞋,“麻瓜总结出来的一种进食障碍。你吃那么多不会觉得撑吗?”
这时艾尔维拉已经吃完了一个小蛋糕,正打算拿出第二个。她愣了一下,默默把蛋糕放回了口袋里:“嗯……还好。”事实上她每天都觉得很撑,所以常常半夜跑到盥洗室呕吐。她认为她吃下的一大半食物都在被她的胃消化以前又吐出来了,不然她也不至于越吃越瘦,而且总是很快就感觉到饥饿。
“你会把吃过的东西吐出来吗?”莉莉一针见血地问道。
艾尔维拉迟疑不决地回答:“……有时候会。”
她惊讶地发现不只爱丽莎和莉莉,这下连爱丽莎的三个室友也放下了魔杖,转头朝她看过来。
“亲爱的,上庞弗雷夫人那儿看看吧。”爱丽莎严肃地建议。
“或者跟我们聊聊。”莉莉走到艾尔维拉身边,拉住她的手,“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我发现你经常收到家里的来信。”
她们还不知道汉特受伤的事,因为艾尔维拉没有谈起这个。她担心一旦说出来,就不得不提到福灵剂和自己为父亲担惊受怕的原因。爱丽莎是亲麻瓜家庭出身的混血,而莉莉是麻瓜家庭出身的女巫,艾尔维拉不想把焦虑的情绪带给她们,至少不是现在。
“哦……嗯,好吧。”她老老实实地答应,“没事,别担心,我会去校医院看看的。”
那天晚上艾尔维拉就去了校医院,不过这是计划之外的事。她刚从图书馆下楼,原本是准备回宿舍睡觉的,谁知肚子突然胀痛起来,她这才想起她今天吃了很多东西,却一点儿都没吐。因此她先冲到了二楼的女生盥洗室,在桃金娘大惊小怪的尖叫中干呕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干嘛不去校医院呢!”桃金娘飘在她脑袋顶上,嫌弃地绕着她转圈,“你这个呆头呆脑的蠢姑娘!”
于是走去校医院的路上,艾尔维拉都在失魂落魄地想着:她居然被哭泣的桃金娘骂“呆头呆脑”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叫她“蠢姑娘”……
不幸的是,校医院的庞弗雷夫人似乎与桃金娘看法一致。
“你晚餐到底吃了多少东西?”麻利地给她倒了一杯消食药剂之后,庞弗雷夫人怒气冲冲地问道。
“呃,”艾尔维拉接过药剂,拿不准该不该说实话:“两块牛肉馅饼,还有二十个小蛋糕吧……”其实还有两盘炖菜和三瓶南瓜汁。她也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了,因为晚餐时坐在她旁边的雷古勒斯·布莱克今天话格外的少,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应该都是想提醒她不要再吃了。
“你这样迟早会搞坏你的肠胃,孩子。”庞弗雷夫人瞪大眼睛,等她喝完药剂便又拿回杯子,弯腰拍了拍艾尔维拉的腿,示意她把脚放上病床:“看看你的黑眼圈!躺下来,你今晚就睡在这里,我去给你拿一点儿缓和剂,它能让你睡个好觉。”
“谢谢。”尴尬地脱鞋坐上床,艾尔维拉捂嘴打了个嗝,满口都是消食药剂苦涩的味道。她又想吃东西了,如果能有一块巧克力……
庞弗雷夫人带着杯子快步离开。艾尔维拉半躺下来,靠着身后的枕头和被褥,两手搭在肚子上,感觉到肠胃的绞痛减轻,肚子里满满当当的饱胀感逐渐消失。校医院的门被推开,走廊里的凉风漏进来,有什么人走进了校医院。
“琼斯?”熟悉的声音赫然响起,“你在这里干什么?”
艾尔维拉转过头去,望见西里斯·布莱克朝她走过来。他的一条袖子似乎炸开了,露出覆盖了一层长长黑毛的胳膊,看起来就像一条毛茸茸的猩猩手臂。“我吃多了,肚子疼。”她的视线定在他的胳膊上,“你的胳膊怎么了?”
“跟詹姆一起试验咒语,出了点儿小差错。”西里斯在她隔壁的床边坐下,答得轻描淡写。他微微皱着眉,拿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她一番,就好像她也长出了一条毛胳膊似的:“你的脸色现在都跟莱姆斯差不多了。”
“噢。”艾尔维拉应了一声。
“还在想汉特的事?”
“不是。”
“行吧。”
两人都不再说话。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的关系奇异地缓和了许多,这一个月来见了面也能正常打招呼了,像这样的交谈竟也显得不再奇怪。可艾尔维拉近来总是神思倦倦,也少有兴致跟他说点别的什么,通常就这么突然沉默下来,西里斯亦习以为常。
“怎么又来了一个?”庞弗雷夫人的脚步声又走近了,她端着给艾尔维拉的药水,停步在两个孩子中间。一看到西里斯那条毛乎乎的手臂,庞弗雷夫人就发起了火:“这回你最好告诉我这是怎么弄出来的,布莱克先生!”
显而易见,西里斯经常给庞弗雷夫人添各种古怪的麻烦。
他摊摊手,毫不脸红地胡扯:“我吃了一个小蛋糕,它就变成这样了。”
“好吧,好吧,你今晚也留在这儿!我去给你拿药水,要是过了今晚没有别的问题,明天早上你就可以走了。”庞弗雷夫人气呼呼的,转过身将手里的那杯缓和剂递给艾尔维拉:“琼斯小姐,你得把你的药喝完。”
“好的。”艾尔维拉乖巧地接过杯子。
等到庞弗雷夫人再次走远取药,西里斯便轻车熟路地盘腿坐到了床上。
“你不就是吃多了吗,为什么还要留一晚?”
“庞弗雷夫人觉得我需要睡个好觉。”含混不清地答着,艾尔维拉一口气喝下了半杯药水。
“你确实需要。”西里斯的目光停在她眼下的黑眼圈上。
药水很快就让艾尔维拉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她觉得脑子钝钝的,记起还没有铺被子,便放下药水,转个身来抱起被子铺开。
“布莱克。”把厚厚的被子盖上腿时,她晕晕乎乎地问他,“你会担心你的家人死去吗?”
正拿着魔杖在那只毛手上点来点去的西里斯动作一顿。
“不会。”他垂着眼,语气不自觉生硬了几分,“不过他们应该很希望我早点儿死。”
“这样啊。”艾尔维拉喝掉剩下那半杯药水,将杯子搁到床头的小桌上,挪了挪身子躺进被窝里,裹紧被子。
“知道吗……其实那不是你的错。”她轻轻地、困倦地说道。
“什么?”西里斯转过脸看向她。
“那不是你的错,布莱克。”沉沉的困意向她袭来,艾尔维拉合上眼,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意识模糊地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勉强将脑子里的话缓缓念出来:“你没必要讨厌自己……像你家人的那一部分……”
最后几个词的发音模糊不清,像是梦中呓语。艾尔维拉被药效淹没,陷入无梦的酣睡。
西里斯侧头望着她。他记得詹姆曾经说过她啰嗦,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许久,西里斯抬手轻挥一下魔杖,替她拉上了床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