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哲刚进入正房,邹伯便着急忙慌地提来食盒:“都这个时辰了,世子定然饿坏了吧。”
“邹伯不必忙了,我已在宫中陪皇上用完了午膳。”楚哲说着便脱下身上的官服,换了件白色常服穿上。
邹伯将打开的食盒又重新盖上,“没饿着就好,那世子先歇息,老奴退下了。”说完瘸着腿提着食盒走出了屋门。
楚哲刚在案前坐下,正欲批阅文书,忽闻两声叩门声,他以为又是周为不请自来,便随口说了个“进”。
姜欣然垂着头碎步而入,穿过昏暗光线里的香炉、屏风、茶台,屋内温度微凉,龙涎香的味道一阵阵飘在鼻际,沁人心脾,她也不敢抬头四顾,径直走到案桌前,伏身跪下:“奴拜见世子。”
楚哲正聚精会神地批阅文书,闻声一愣,这才抬起头来:“是你?怎么,身子好了?”
姜欣然伏身作答,“多谢世子关心,奴已经无大碍了。”
“何事?”楚哲问得直接。
“奴想求世子帮忙,让奴……见见姑父姑母。”她第三次说出这个请求。
楚哲合上文书,身体轻轻一展,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俊美的脸上仍覆着一层冰冷,桃花眼里的光黑沉黑沉的:“你姑父姑母如今关在天牢,那案子也是皇上亲自过问的,寻常人等根本见不着。”
姜欣然沉默了片刻,沉声应道:“奴听闻世子乃天子近臣,以世子的智慧,定是能想到办法让奴去见的,奴求您了……”
楚哲一声轻笑,语气里带着戏谑:“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本世子去徇私枉法?”
伏身在地的姜欣然咬了咬唇,泪滑落眼角,又被她用衣袖轻轻拭去,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太师椅上矜贵的男人:“表姐过世前曾亲口与奴说过,姑父是被冤枉的,他根本就不曾与伯爵府的人打过交道,更不知道家里为何会冒出那么多银两来。”
楚哲看着她肿成鱼泡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随后放软了语气:“我再去想想办法吧,你且回去等消息。”
姜欣然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应下,“当真么?”
“怎么,你不相信我还来求我?”
姜欣然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奴一时欣喜说错了话,奴这就回去,老老实实待在东厢房等世子的消息。”她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再次福了福身后转身款款往外走。
“姜欣然。”楚哲突然唤她。
她步子一顿,转头看他:“世子……是还有事要吩咐奴么?”
楚哲眉目冷清地重新打开文书,一边翻阅一边淡然道:“下次你若是敢将眼睛哭成这样,我是没脸带你出门的。”
姜欣然怔了怔,有些羞怯地以手挡住面容:“奴知道了,奴不会哭了。”说着踏着碎步急匆匆步出了屋门。
屋内的楚哲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唇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来,随后唤了声“来人”。
丁秋生应声而入。
楚哲敛住神色:“去给军机大臣陆大人递个消息,就说今日戌时三刻我与他在老地方见。”
“是。”丁秋生得了旨意,提脚出屋。
经过楚哲的几番协调,两日之后,终于有了一次去天牢探望孟喻之夫妇的机会。
这一日丁秋生早早就来东厢房通知姜欣然。
姜欣然闻言心头一喜,忙与玉儿去后厨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为姑父姑母准备了两盒糕点。
谁知刚将食盒提上马车,便迎来楚哲的一声冷笑:“你莫非想将这食盒带进天牢?”
“奴想着姑父姑母已在狱中数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故尔想给他们带点儿……吃的。”姜欣然低声回道。
“你当天牢是什么地方?能让你光人进去就不错了,岂还会让你带这些?”楚哲隔着车帘厉声吩咐:“秋生,替姨娘将食盒拿下去。”
丁秋生得了旨意,挑开帘子从姜欣然手中接走了食盒。
随后一声响鞭,马车徐徐驶离了南大街。
京城的天牢建在灵山寺后面的一排石窟旁,灵山寺乃国寺,香火鼎盛,但寺后的那片牢狱却罕无人至,除了偶尔在半夜传出的哀嚎声,城中百姓几乎并不知晓那里还有座天牢。
马车驶离城门后又几经颠簸,总算到达天牢门外,楚哲将腰牌递给丁秋生,让他去与门口的侍卫对接,不一会儿,天牢半掩的大门便徐徐打开。
楚哲将姜欣然扶下马车,继而领着她步入门内。
两人被侍卫带着穿过了一条幽长的走廊,又经过了几道看似正常的例行检查,七拐八弯,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最后终于到达昏暗且散发着异味的囚室区。
孟喻之夫妇的囚室在走廊的最里边,光线更暗,且地上还泛着秋潮,姜欣然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到达囚室的外头。
“姑父,姑母。”她扒在栅栏门上,哽咽着朝里头低唤。
囚室内燃了一盏烛火,孟喻之躺在草席上歇息,姜妙君则就着那盏烛火缝制衣物,闻得姜欣然的声音,双双抬头往外看。
“然然?”姜妙君怔住,眸中霎时闪出泪光来,“你怎么来了?”她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外走,隔着栅栏门一把握住姜欣然的手。
“姑母。”姜欣然看着一身囚服形容狼狈的姜妙君,喉头哽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妙君用衣袖轻轻拭去眸中的泪,警惕地瞄了一眼楚哲,将姜欣然拉远了些,低声问:“平儿前两日出去了,到了教坊,你可知道这事儿?”
姜欣然眼里涌出泪来,垂目,躲过姜妙君的视线,摇头,又点头。
姜妙君面色滞住,盯着神情躲闪的姜欣然,“她是不是出事了?”说着顿了顿:“你告诉姑母实话,平儿是不是出事了?”
姜欣然在囚室外“噗通”一声跪地,抽泣着:“姑母,怪我,是我没劝住她,表姐……自戕了。”
姜妙君身子一软,也摊在了地上,低声呜咽:“我就知道,以她这性子,终是会走上这条路的,我就知道……”
此时孟喻之也躬身行至栅栏门前,闻言低头抹泪,抬眸间,发现立于一旁的楚哲,略略一惊,继而颤颤巍巍地伏身跪下:“孟某拜见楚大学士。”
楚哲虽冷着脸,语气却是和善的:“不必多礼,起来吧。”
孟喻之已多次受刑,身子早已如一架破败的风车,在姜妙君的搀扶下,才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至今未在认罪书上画押,再拖下去,你这身子怕是也受不了几次刑了。”楚哲神色淡然,一双桃花眼在幽暗的走廊里光华灼灼。
孟喻之抹了一把泪,神色坚定而无畏:“孟某本就是被冤枉,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楚哲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但愿你那些同僚也能如你一般坚定。”
“敢问大学士,蒋大人眼下可好?”
蒋大人乃大理寺卿蒋伯辉,“不好,他已被刑罚弄折了双腿,哪怕最终能保住一条性命,怕也是不良于行了。”
孟喻之霎时握紧双拳,整条手臂都跟着在袖中微微发颤。
此时姜妙君闻得二人言语,抹了把泪,低声问姜欣然:“听闻这楚大学士乃天子近臣,且还是安平侯府的世子,你何时与他熟识了?”
姜欣然这才嗫嚅着道出实情,“父亲……将我卖给了楚世子,眼下我是他的妾,今日也是靠他从中相助,才有机会来看望你们。”
姜妙君捂住自己的嘴,无声抽泣起来,谁愿自家女子沦为别家妾室呢?
半晌后她才稳住心神,握住姜欣然的手含泪叮嘱:“平儿性子刚烈,一向受不得半点委屈,你万不可……学她,记住,哪怕生如蝼蚁,也当有不屈之心。”
姜欣然往后退了一步,屈身行一礼:“侄女定谨记姑母教诲。”
姜妙君将头抵在栅栏间的空隙里,低声道:“然然你过来一些,我有话与你说。”
姜欣然往前迈了一步,靠近姑母那侧的栅栏。
姜妙君将声音压到最低:“若是你认识有本事的,又得你信任之人,出去后悄悄回一趟孟府,在孟府后院的那棵杨树下挖一挖,树底埋了个锦盒,挖出来后交给你信任的人。”她说着戒备地瞄了楚哲一眼,“若是没遇到信任之人,那就等一等,先不着急挖。”
姜欣然听得一头雾水:“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锦盒里的东西事关你姑父的案子,却也是把双刃剑,用得谨慎,便可给你姑父、给大理寺所有人翻案;若是用得不谨慎,便会让所有人更早地丢掉性命,甚至让你、让姜家人都跟着丧命,眼下我与你姑父实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你无须想着救我们,但那锦盒里的东西须得让世人知晓,记住,若是无信任之人,单凭你个人,万不可轻举妄动。”
姜欣然听得胸口一阵发紧,但为了安姑母的心,嘴上仍平静应道:“我知道了,请姑母放心。”
而与此同时,在灵山寺外一辆停着的马车旁,一持剑护卫隔着车帘小声禀报:“主人,他们还未从天牢出来。”
车内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那就安排人手盯紧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拿到东西,若是敢顽抗,杀无赦。”
侍卫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起发文时间为每天下午六点,只偶尔会在凌晨发布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