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早等在门口:“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这心等得都快跳出来了,侯夫人传你进府可是有什么事?”
姜欣然提脚进屋,脱了外衣,坐在案桌旁饮了几口茶水,这才故作随意地答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问问我与世子之间的关系。”
玉儿大惊,“你们是不是穿帮了?”
“没有,哪那么容易穿帮。”姜欣然知道玉儿心窄,压不住事儿,故尔不想让她担心,“一切都顺利着呢。”
玉儿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对了,我之前那些首饰放哪儿了,都拿出来吧,明日志泽会过来,我让他拿去当铺当了。”姜欣然随意吩咐道。
“莫非爷又在外头输了银子?”
姜欣然点了点头,无奈一叹:“只是苦了母亲,如此在李子口搓磨着,终日不得安生。”
玉儿一边将首饰抱出柜子,一边絮叨:“往后等姑娘立了女户,开铺子挣了钱,便买一栋大宅子,将夫人接出来住,再不与爷搅在一处,自然就安生了。”
“这倒是没错的。”姜欣然释然一笑,心头对未来又生出几许期盼来。
首饰摆在了床榻上,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这全是楚哲买给她的,数目算不得多,却也是件件精致,最值钱的要数她出阁时戴的那套点翠头冠了。
“只留几根钗镮,其余的全给志泽吧。”
玉儿拿着那个点翠头冠有些不舍,忍不住抱怨:“早知今日要当首饰,那日世子给咱们银子,就该收下的。”
姜欣然斜了她一眼:“哪怕再穷,咱们也得分清哪些是该要的,哪些是不该要的。”
玉儿扁了扁嘴:“可这些首饰,不也是世子给的么。”
“这些是我该要的,作为他名义上的妾,总得要有几套体面的行头立于人前,才不会给他丢脸。”
“可眼下将这些首饰当了,世子若是发现了,会不会怪罪于姑娘?”玉儿又担心上了。
姜欣然迟疑了片刻:“不是还留了几根钗镮么,够用了,再说,眼下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总不能开口去找他借银两吧。”
或许人总免不了这般,明明一贫如洗,却也依然要顾惜着自己的自尊。
两人又在灯下将首饰清点了一遍,用一块不起眼的包袱皮将要当掉的首饰包起来,重新在柜子里放好,这才各自回屋歇息。
次日,姜志泽下学后直奔南大街,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云溪苑的后门。
姜欣然早拿着一包首饰侯着他了,姐弟俩找了家附近的当铺,悉数当完,得了五十两银子。
少年几次欲言又止,不懂为何姐姐明明嫁入了侯府,却还要靠当首饰来凑银两。
“你赶紧回去将银两交给母亲,可千万别让父亲见着了。”
“我知道了。”
姜欣然又好歹交代了几句,终于在天黑前送走了弟弟,急匆匆赶回了云溪苑。
不过两日之后,楚哲便在当铺外的马路边一眼看到了那个点翠头冠……
这一日下朝后,楚哲便乘坐马车回南大街,没成想,快到家门口时车骷髅坏了。
丁秋生赶忙将马车停在路边,埋头修车骷髅。
楚哲也下了车欲步行回云溪苑,抬眸间,便一眼看到了对面当铺里的那个点翠头冠。
头冠被端端正正摆放在当铺的琉璃厨窗里,嵌了金边的宝石点点生辉,在川流不息的街头甚是亮眼。
当时刚过午时,太阳正盛,楚哲微微眯起双眸,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静默片刻后他提脚走进了当铺。
掌拒的正低头拨弄算珠,见有人进店,又见其一身官服样貌不俗,便知来者非同一般,忙起身笑脸相迎:“官家可是需要典当什么物件儿?”
楚哲冷脸看了掌柜一眼,抬手指了指厨窗:“那个,拿来我看看。”
掌柜一愣,忙转身打开厨窗,将那头冠小心翼翼托到楚哲面前:“官家有眼光,这顶冠子当真是做得精巧。”
楚哲并没马上应他,而是接过头冠后在其里侧不显眼的角落瞄了一眼,上面果然刻了个小小的“楚”字,不由得握了握拳。
这顶头冠也并非由楚哲亲自选定,不过是在决定纳一房妾室后,吩咐邹伯去备几样迎接新娘的首饰。
邹伯应了差事,特意找了自己相熟的匠人,打制了这款工艺精巧的头冠,事后还拿给楚哲过目,面露得意地说,“这匠人有心,还在冠子上刻了楚家的徽记呢。”
楚哲不过草草地看了几眼,便将头冠递还给邹伯,“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邹伯笑笑,也没再多言,便拿着头冠出了屋。
这才过去数十日,他竟再次在当铺里见到这顶冠子,心头莫名有火气在拱,面上的神色也冷峻了几分:“谁来当的?多少银子?活当还是死当?”
掌柜本以为来了桩生意,没成想这官家竟全然一副审案的语气,故尔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作答:“小的若没记错的话,好似是一名女子来当的,除了这顶冠子,还有一些零碎的钗镮,全是死当,共五十两银子。”
他花几百两银子打制的头冠,她竟然几十两银子就给当了,且还是死当,楚哲越想越气恼,却也并非是心疼银子,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
“官家,这顶冠子可是有啥问题?”掌柜见楚哲不出声,心里不由得发虚。
楚哲抿了抿唇,冷脸应了句“没问题”,继而提起长腿转身出了当铺,留下那掌柜拿着头冠傻站着,好一会儿回不过神。
此时丁秋生已修好了车骷髅,见主子走近,忙掀开车帘将其迎进去,正欲挥鞭赶车,又听得车内传来吩咐:“等等。”
“世子,还有何事吩咐?”
楚哲自己掀开帘子,朝对面当铺看了一眼,此时头冠又被原模原样地放进了厨窗,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散发出熠熠光辉,“你去将那顶头冠赎回来,就说是办案需要,给他五十两银子。”
丁秋生得了旨意,赶忙放下鞭子小跑着去了当铺,眨间功夫便将头冠赎了回来,将其交到了楚哲手上。
楚哲拿着那顶头冠仿佛拿着一颗烫手的山芋,心头的思绪复杂得很,明明要给她银子,她却不要,如今竟当掉了他给她的首饰,也不知她是哪根筋搭错了。
下了马车回了屋,楚哲将头冠端端正正摆在茶台上,越看心里越堵,越看气越不顺。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将这顶破冠子赎回来,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最后干脆一把将其塞进了柜子,眼不见心不烦。
晚间邹伯来送膳食,见主子面色不善,屋内的香炉也没了火星子,便知主子心情不大爽利。
他将膳食摆上案桌,又在香炉里薰上龙涎香,嘴里还絮絮叨叨:“夫人在世时便嘱咐过老奴,说别看世子年岁小,心思可重着呢,但凡遇上不顺心之事,定是会短吃短喝自损自伤的,让老奴在旁多劝着点……”
“邹伯放心,我并没遇上不顺心之事,更不会自损自伤。”楚哲说完提起衣摆在案桌旁坐下,准备用膳。
邹伯心头一松,咧嘴笑了笑:“哎,那就好,那就好。”说完提起食盒出了正房。
此时楚哲确实没啥食欲,喝了一小碗清粥后便放下了筷箸,静坐片刻,屋外忽传来敲门声,他道了声“进”。
周为推门而入,手里还抱着一坛酒:“楚大学士怎的连饭菜都备好了,只等着我这坛酒了么?”
楚哲斜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每回来见你都是这句。”周为屈身在案桌旁坐下,熟门熟路地从一旁矮架上拿了餐具出来,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又欲给楚哲倒。
楚哲以手掩住杯口:“你明知我不饮这些。”
“罢了罢了,不饮就不饮。”周为放下酒坛,自顾自地饮了一口,又转头看了一眼屋外:“你怎的不让那位美妾来陪你用膳?”
“闭嘴。”
周为邪性一笑,“你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多美的姑娘,却被你拘在这暗无天日的宅子里。”
“你今日来究竟何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楚哲明显不想提他那个所谓的妾。
周为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忙那个大理寺受贿案,这几日也忙得差不多了,李尚书也下令要结案了,但我瞧着这案子还是有些不对劲,你成日伴着皇上身侧,故想找你讨讨口风,皇上对这案子怎么看?”
楚哲闻言眯起一双桃花眼,狐疑地看他:“怎么,有疑点?”
周为无奈摇头:“也不算是显而易见的疑点,但就是觉得不对劲,感觉有人在背后做局,我得弄清皇上对此案的态度,以决定要不要继续调查。”
楚哲冷哼了一声:“莫非你们刑部查案,只顾皇上态度而不管事实真相?”
“瞧你这话说的,我就一侍郎,上头还有李尚书呢,哪怕是想私底下将这案子从头查起,那也需掂量掂量背后有没人支持不是。”
楚哲饮了一口茶,思量片刻:“前些时日平西伯进宫为子伸冤,皇上见也没见,还气得摔坏了一只茶盏,怒骂大理寺罔顾律法包庇凶手,该狠狠整治。”
周为闻言赶忙摇头:“成,既然这样,那本公子就不以卵击石了,保命要紧。”说完无奈地饮了一口酒。
楚哲的眉宇一会儿松,一会儿蹙,难得见他这般纠结,“那案卷可还在你手上?”
“当然。”
“得空了拿过来让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