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姜欣然的装扮甚是简朴。
上身着一袭杏色上衣,再配了一条妃色石榴裙,头上仍梳着回心髻,发间插了一支云凤纹金簪。
玉儿看着主子,眉毛皱成了一坨,“世子送来了那么些衣裳首饰,姑娘当真要选这一身么?今日可是大场面,是不是素了一些?”
姜欣然站在铜镜前照了照,“唯有素净,才显雅致。”
姑母以前常教她,女子美则美矣,万不可艳俗,今日她进侯府,除了给侯夫人贺寿,更重要的是帮楚哲震慑那未婚妻,她虽没探问那未婚妻是何身份,但不用脑子想也能明白,定是哪家的高门贵女了。
高门贵女最不缺的便是衣裳首饰,她与她还未曾谋面呢,若是使劲往自己身上堆砌这些东西,岂不是先就露了怯?那还不如素雅一些,以不变应万变。
玉儿仍不死心:“姑娘穿着这身,仍像李子口那个卖鱼的。”
姜欣然“扑哧”一笑,“我本来就是个卖鱼的。”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刚行至东厢房门外,便一眼望见阔步而来的楚哲,他仍是一袭白袍,玉带束腰,挺拔的身姿如松如柏,清俊的脸上不见一丝烟火气。
姜欣然赶忙福身行礼。
楚哲却理也未理,径直朝前走了。
待他走了,她才敢抬头看他的背影,那日见面他坐在棋盘前,没看到他身量,今日才发现他竟然很高,至少高出她一个头。
姜欣然看了片刻,赶忙提脚跟上。
只是前头那身高腿长的楚世子压根没打算等她,眨眼之间就走出了内院,不见踪影了,待她紧赶慢赶走到云溪苑大门口时,人家早已坐进了马车。
姜欣然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向驾车的邹伯致歉:“怪我,让你们久等了。”
邹伯咧嘴慈祥一笑:“无碍,姨娘赶紧上来吧。”
今日所趁马车很是奢华,朱漆华盖,四面丝绸装裹,华盖一角还刻有侯府徽记,白底圆环上写着一个“楚”字。
一看便知是楚家世子的专用马车。
姜欣然款款行至车轼前,提起裙摆准备上车。
许是因为楚哲身量高的缘故,这马车的车轼竟也比别的马车高了许多,姜欣然虽个头不算矮,却也不算高,提脚趔趄着踏了几次,也没踏上去。
一旁站着的丁秋生瞄了瞄垂着的车帘,此时那冷冰冰的世子爷就坐在里头呢,指望他怜香惜玉地出来搀一把怕是奢望,但他一个外男去搀姨娘怕是也不合适。
此时的姜欣然连额角的发丝都汗湿了,不只是因为热,还因为尴尬,自己连马车也上不去,当真是丢死个人。
邹伯见此赶忙朝姜欣然扬了扬手:“姨娘你稍等。”说完从车上下来,瘸着腿从车后拿出一张杌子,垫到了姜欣然脚边。
“多谢邹伯了。”姜欣然松了口气,终于踩着杌子上了车。
掀开车帘,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正倚在案几旁闭目养神,见有光线泄入,桃花眼颤了颤,眼皮打开了一条细缝。
姜欣然呼出一口浊气,故作恭敬地朝他福了福身,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
随着邹伯长长的一声“驾”,马车颠了几下,继而驶离了云溪苑。
“你该在头上多插几支钗镮。”楚哲以手支额,偏着头看她,车厢里光线幽暗,映得他立体的五官愈加英气逼人。
姜欣然一愣,不知该怎么回,只得微微垂下了头。
“怎不说话?”
“奴怕惹恼世子。”
“本世子准许你说真话。”
他将手臂从额前放下,扬起下巴,神色淡然地睥睨着她,哪怕是坐着,他也比她高出了不少。
“奴觉得,女子之美,不在于钗镮之多少。”
楚哲一声轻笑:“莫非在于皮相?”
“非也。”姜欣然看着对面俊美的男人,“女子之美,在于气韵。”
楚哲的眼里多了几许探究的意味:“莫非你自觉已拥有皮相之美、气韵之美,故尔不想以钗镮辅之?”
姜欣然攥紧了手里帕子,“奴不敢如此想。”
楚哲又是一声轻笑,终于移开视线,不再吭声了。
马车很快驶上了明德街,街上行人多商贩也多,行驶的速度自然慢下来。
窗外突然汹来一阵嘈杂声,姜欣然心生好奇,掀开帘子往外看,街道旁边正是贡院,今日是会试的日子,许多考生正排着长队往辕门里走。
烈日下,送考的家眷们熙熙攘攘挤在街边,正挥着手朝考生们大声说着吉祥话。
姜欣然往人群里瞄了瞄,竟一眼瞧见排在队伍中的迟明轩,她心头一紧,立马放下了帘子。
“怎么,看到熟人了?”楚哲微眯起一双桃花眼,眼尾带勾,明明极尽魅惑,却让人觉得寒气森森。
姜欣然赶忙摇头:“没……没熟人。”说完她就后悔了,其实是没必要撒谎的。
迟明轩不过是她的友人,在孟家时,她常与迟明轩,及表姐孟平儿在一块儿谈诗论画,这本不须遮遮掩掩。
但为何就撒谎了呢,许是因迟明轩向她表白过心意?或是因楚世子曾说过他是她的相好?
姜欣然想到此仍有些心虚,瞄了瞄对面的楚哲,见他又开始闭目养神了,心头才略略一松。
此时的迟明轩一眼见到街边驶过的楚家马车,他也顾不得排队,转身就跑了出来。
七尺男儿竟跑得有些踉跄,跟着那马车跑了十几米远,却最终只见车后卷起的一堆烟尘。
他恍惚在马车窗口见到了姜欣然,却又不敢确定那是她。
一腔深情难绝,千种思念,说与何人?
迟明轩颓丧地佝起清瘦的身体,双手支在膝上,一个人呆呆的在熙熙攘攘的街心立了许久。
友人李东极跟了出来:“喂,迟兄,你咋不排队了,跟着马车跑个劳什子?”
迟明轩黯然地回了句“楚家的马车”,继而站直了身体,转头往回走。
沈东极一听是楚家,两眼一亮:“你是说安平侯楚家?那个楚家世子可了不得,在几年前的科举中三元及第,殿式时一篇策问震动朝野,帝感欣慰,故尔纳为大学士。”
说着又摇了摇头:“你哪怕追上他家马车,也不一定能沾上那份儿运气,楚家世子之本领,非我等所能及也。”
迟明轩握了握拳,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一声不吭地阔步迈进了贡院。
安平侯府坐落于北门大街的黄金地段,背靠巍峨耸立的太阳山,面朝潺潺流淌的松江河,占地约莫五千余平方米,府内亭台水榭环绕,园林楼阁相映,可谓是奢华之极。
府邸是先帝爷赏下的,楚家第一代臣子楚玄德有从龙之功,所创建的楚家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克,为先帝爷开创大周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因此被封为安平王。
但有位不怕死的风水师曾断言,安平王的这座府邸坐东朝西,犯了“水火相冲”的凶煞,太阳山为火,松江河为水,两相冲击,必致子嗣凋零。
楚玄德不信这套说辞,压根不曾理会,何况这是皇上赏下的府邸,住进去是何等荣耀之事。
但这些年下来,当初那位风水师的断言好似在逐渐应验,先是楚玄德只娶了鲁氏一房妻氏,鲁氏诞下儿子楚玉书后,便身患寒症再无所出。
她也曾劝楚玄德纳妾,好为楚家多添几个子嗣,但楚玄德忙于政事,断然无心风月,此事只得作罢。
后楚玄德因病而逝,独子楚玉书降级袭爵成为安平侯,并与国公府嫡女周虞音成亲,不久后诞下儿子楚哲。
周虞音年轻且身体康健,本指望着她能为楚家多添人口,却没想到在楚哲五岁那年,她因误食一碗毒蘑菇而命归黄泉。
之后楚玉书又娶了继室柳若施,柳若施先后诞下三个女儿,楚梅、楚菊、楚桃,无一男丁。
楚玉书不死心,又先后纳了张氏与顾氏为妾,但两房妾氏皆无所出。
楚哲再次成为侯府唯一的男丁。
老夫人鲁氏仍然健在,想到当年那风水师的言论,心中不由得开始忐忑,于是多番寻访高人,终于得了一个消除煞气的法子,那便是在门口立两个能吞噬煞气的葫芦。
当两座石葫芦从侯府门前立起来时,引来不少人的围观,众人无不好奇,一般官宦之家立的是石狮,这安平侯怎的要立两个石葫芦?
楚家人不便向外道出实情,只说葫芦有着福禄双全之意,故尔才有此举,众人见这理儿也说得过去,便没人再探究了。
但当姜欣然从马车里出来,一眼望见侯府门口两个硕大的石葫芦时,她仍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洒落的阳光给石葫芦度了一层锃亮的光泽,葫芦嘴高高向上,葫芦身如同两个大小不同的圆球,看上去威武又滑稽。
“你到底下不下来?”楚哲正站在车下,朝她伸着手臂。
姜欣然一愣,楚世子这是要牵她下车么?是因车轼太高怕她摔着么?
姜欣然有些紧张,犹疑地朝他伸出了手。
楚哲指骨分明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握得一点也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在她准备借力跳下马车时,楚哲又往前移了两步,继而伸出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握住她一侧细腰,稍一发力,便将她轻松地抱了下去。
姜欣然整个身子都僵了,面色霎时发烫,她从未与男子如此近地接触过,觉得不适,还觉得……尴尬。
楚哲却仍未松开她,高大的身体笼下来,低头,附在她的耳边:“记住,今日好好表现,否则,后果自负。”
完完全全是威胁的语气!
姜欣然:“……”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