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刚迈出姜宅大门,便一眼望见对面枣树下站着的青衫男子,款款迎了上去,“明轩哥,你怎么来了?”
迟明轩乃孟喻之的学生,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两人之前常在孟府打照面,但自孟家出事,两人便再没见过。
“我……来看看你。”迟明轩神色拘谨,清俊的面容略显瘦削,薄薄的衣衫下可见凸起的骨形。
“是有事吗?”姜欣然轻声问。
迟明轩欲言又止,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在悄悄摩挲着衣袍,眼眸轻抬,沉重地看向姜欣然。
今日她身着偏红色嫁衣,脸上施了粉黛,美得恍如画中的人儿一般,也美得令他心酸。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转头看向停在大门口的那辆马车,赶车的车夫等得太久,正闲着无事在地上踢石子。
姜欣然也朝马车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这世间事,若是无力改变,那就索性接受,人生总没有过不去的坎,明轩哥不用为我担心。”
迟明轩滚了滚喉头,嗫嚅着,眸底的沉重变成了温柔的乞求:“你能不能……拒了这门亲事?”
姜欣然一愣,无奈地垂下眉眼:“父亲拿了人家一百两银子,且都输在了赌坊,我没钱还给人家,何来理由与底气拒这门亲事?”
迟明轩的手在袖底下暗暗握成拳,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过自己的贫寒,她拿不出银子替自己赎身,他也拿不出。
本是挨在近处的两人,却要从此隔上千山万水,他隐忍得眼圈发红:“那能不能……再拖一拖?几天之后就是会试,我若是能高中,再来想办法为你脱身。”
“明轩哥。”姜欣然看着眼前清瘦的男子,幽黑的眸中溢出几份决绝:“我知道你待我好,但终究……咱们要走的路不同,自此别过,愿明轩哥能金榜提名步步高升。”说完她福了福身,转头便走。
“欣然。”迟明轩急切地去拉她的手,却只是拉住了她的袖口,二人沉默对望,阳光自枝叶间筛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星星点点,耀眼而璀璨。
他本想会试高中后再去向她提亲,继而风风光光地娶她,不过只剩下这最后几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终究要错过一生。
姜欣然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袖口,沉静地看了一眼迟明轩,再次福了福身,转身跨进了姜家宅院。
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她的路,她自己来走。
身后的迟明轩仍呆呆立在树下,双拳紧握,握得双臂都在微微发颤。
待一切收拾妥当,刘妈便引着姜欣然上了马车。
身后的姜家小院儿里,姜志泽在呜呜大哭:“这是谁给姐姐订的破亲事,接亲的新郎倌也没有,高头大马也没有。”
李春娘不吭声,佝偻着背,缓缓行至后院的茉莉树下,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姜大鹏也皱着眉不吭声,满以为楚世子会上门接亲,他还为此特意换了件体面衣裳,没成想,那楚世子压根没露面,连新娘坐的轿辗也没一顶,不过是来了辆马车草草应付。
这高门大院当真不懂礼数,他随口骂了几句脏话,转身进了屋子,懒得再深想了。
马车的“踏踏”声响彻李子口的深巷,姜欣然安坐于车内,头上垂下的金色流苏随着马车的颠簸在轻轻晃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脆响。
玉儿看了眼主子,又掀开帘子往外看,“姑娘,找你的那位公子还站在枣树下呢。”
姜欣然闻言也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低垂的树荫下,迟明轩清瘦的身影已缩成一个黑影,铺天的阳光洒下来,像随时要将他吞噬一般。
“别看了。”她轻轻放下帘子,迫使玉儿也收回了目光。
“那位公子……不会是爱慕姑娘吧?”玉儿心生好奇。
姜欣然垂下眉眼,车内光线幽暗,衬得她的面容温婉而柔和,“生于微处,活命已属不易,哪有资格谈论情爱?”
她语气里带着落寞,像是在说迟明轩,又像是在说自己。
玉儿似懂非懂,扁了扁嘴,不再多言了。
马车很快驶出了李子口,又穿过了一片山林,接着往城门的方向行去,姜欣然轻倚车壁,面色略略紧绷,心里压着许多事,每一件都千头万绪,她干脆什么也不想了,闭目养神。
半晌后。
“姑娘,好像有点不对劲。”玉儿以为她睡着了,起身轻轻拍她的手背。
姜欣然睁开眼眸:“怎么了?”
玉儿掀开帘子,朝窗外指了指:“安平侯府明明是在北门大街,可这马车却拐了弯,到南大街来了。”
姜欣然神色微滞,“快让车夫停车,问一问。”
玉儿赶紧拍了拍车壁,嘴里喊了两声:“停车,麻烦停车。”
只听一声“吁……”,马车颠簸了一下,终于停在了路边。
车夫是个黝黑的老头儿,掀开车帘问:“不知姑娘有何事?”
玉儿赶忙应声:“老伯莫非是不识路么,侯府不在南大街。”
老头儿咧嘴一笑,看了一眼盛装的姜欣然:“不是老奴不识路,是咱们世子爷不住在府里,而是住在这南大街。”
玉儿一听急了:“莫非……莫非世子是要将咱们姑娘当外室养着?”
外室的身份可是连妾室都不如的。
老头儿将车帘掀开更大的豁口,仍是不急不徐的语气:“姑娘放心,世子爷说了是妾室,那便是妾室,不过只是暂时与他住在外头而已。”
姜欣然颔首行礼:“多谢老伯。”
“姑娘不必客气,老奴乃世子的仆从,一直在他身边伺候,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唤老奴一声邹伯。”老头儿说着又朝前看了一眼,“再过两个街口便到云溪苑了,烦请姑娘再等等。”
“辛苦邹伯了。”
马车重新在街上行驶开来,约莫一刻钟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街角,玉儿搀扶着姜欣然下了马车,抬眼望去,一块金丝楠木匾额映入眼帘,上面赫然写着:云溪苑。
在偌大的京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朝中权贵皆以抱团的架势居住在北门大街,而但凡商贾名流则会自觉地选住在南大街。主干道明德街以恢弘气势从东到西穿插而过,构建起了京都四平八稳的繁华。
堂堂安平侯府世子、朝中大学士楚哲,竟然不住在自家府中,却在这南大街置办宅子,这让姜欣然多少有些不解。
主仆二人正欲提脚往宅子里走,从门内突然跨出一配剑护卫,上前就朝姜欣然行礼,“奴丁秋生拜见姨娘。”
邹伯见此也赶忙改口,低头抱拳,“老奴也给姨娘行礼了。”
姜欣然一愣,片刻后才嗫嚅道,“你们不……不必多礼。”“姨娘”这个称谓让她有些回不过神。
“姨娘一路辛苦,请跟奴进屋安置吧。”丁秋生说完便在前方引路。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面积不大,却也不小。
从大门进去是外院,绕过外院的影壁进第二道门,便是宽敞的内院,坐北朝南的是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
今日好歹算是两人成亲的日子,宅院里却不见一丝喜庆,放眼望去是光秃秃的墙、黑色门窗、石头,及干枯了的池塘,哪怕有明晃晃的太阳照下来,也掩不住那成片的灰暗。
宅中人口似也不多,沿途除了遇见两名婆子,再没瞧见一个人影了。
丁秋生将姜欣然领至东厢房,“这是为姨娘安顿的屋子,待会儿后厨会送饭食过来,姨娘可先歇息片刻,奴告退。”说完掉头就走。
“喂。”玉儿赶忙叫住他,“请问……楚世子呢?”他可是今日的新郎倌。
丁秋生一愣,微微颔首:“回姑娘,世子爷忙完手头的事情,自然会来见姨娘的。”说完再次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玉儿幽怨地看着丁秋生的背影,心里憋着一口气,“姑娘,你说这楚世子究竟什么意思,明明送来了嫁衣、头冠,摆出一副要与你成亲的架势,可他本人怎就不露面呢,没来接亲就算了,竟也不出来与姑娘拜堂。”
姜欣然赶忙朝她“嘘”了一声,又朝门外张望了一眼,抬手将门轻轻掩上,“这里不比在家中,小心口舌。”
玉儿压低了声音,“我就是替姑娘委屈,你看这屋子,哪有半分新房的样子。”
屋内除了一扇玉石屏风上画了几束红色梅花,其余案桌、椅子,甚至连床上的被褥,皆是黑色。
姜欣然沉静地在圆凳上坐下,“咱们既来之,则安之。”
玉儿又朝屋内打量了两眼:“奴就是有点瘆得慌,这座灰不溜秋的宅子,不只没半丝喜气,且还像座……坟冢似的。”
姜欣然提起桌上的茶壶倒茶,“哪怕是座坟冢,咱们也得在此安下身来。”
她是妾,在成亲这件事上自然不能要求太多仪式,且眼下也没别的选择,唯有等,等那个楚哲自己露面。
这一等便是五日。
这五日除了见到后厨送饭的婆子,连丁秋生也没再露面了,姜欣然安安分分待在东厢房里,连门也没出。
直到五日后的戌时,邹伯摸黑来到屋外:“姨娘,世子爷回来了,让老奴叫您过去呢。”
姜欣然心头一紧,这楚世子果然是要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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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夫君带我衣锦还乡》:十四岁那年,觉清丧父丧母,她听信婶母规劝,将爵位让与叔父;
十八岁那年,婶母设计毁她清白,她如坠冰窟,被迫下嫁寒门学子;
婚礼那日,觉清哭得昏头昏脑,新郎官挑起盖头,“哟”了一声,恶劣道:“若是寻死觅活,不如快些,趁现在宾客还未走远,改办白事,省得奔波。”
觉清:“!!!”
多年后,觉清陪着柳槿和从小县令一路做到三品大员,忆往昔,不由笑道:“还记得洞房夜你对我说的话么?若没有夫君的鞭策,我恐怕真的会怨天尤人,浑噩度日。”
以嘴毒气死人闻名的柳大人咽了口口水,他绝不敢说,娘子,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