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谈这个词语从已经喝了一坛子米酒的葛筠大人嘴里说出来, 他拉着我家男人的手,对他说道:“耀亭贤弟啊!当真是读万卷书, 不如行万里路。你说着一路上走下来, 我才知道我跟那何不食肉糜的傻子没有任何区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今日一定要与你秉烛夜谈。”
常远无奈地对我笑笑,夜已经深了, 他对我说:“你先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也累了!”
“你才应该好好歇歇, 连着几天都没有个安稳觉。”我皱了皱眉头。其实我们并不想跟小葛大人关系搞得十分亲近,毕竟总有一天面皮总要剥下, 我们总会有反目的时候。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人,真的很率真,他是带着一份赤子之心在做官。如同我的前世一样,家境优渥, 一路顺遂, 也就会有一份天真在。总是觉得很多困难只要我努力就一定会克服,却不知道其实大多数人还在起跑线上的时候,他已经在了终点线上。如果我不是到这个世界,我是不会知道很多情况下,即便我努力了,其实能达到温饱已经是有运气成分在内了。
所以当千里饿殍一路走来, 开仓出来粮仓半空,半是黄沙, 黄河决堤派发下来的修堤款项本身就不多,最后还一分都没有真的用到这河堤上, 他内心是崩溃的。在这个时候,他在这里遇见了常远,常远给了他一个在这样的大旱年景了不一样的答案。常远可能像是他寻找已久的一本书,他很想在这一本书了尽快地查询到答案。
我进了房,吟风已经把蕴儿小朋友清洗干净了,带着在我们的房间等着。我进去的时候,这个小子正在和吟风完翻绳。见了我非要我陪着他玩,我挑出了绳结,他正挠头不知道怎么办?
吟风边教他,边对我说:“奶奶,扬州延寿堂今儿来信了,说您让置办的伤药已经置办下去,过几日就能全到齐了。小白大夫说等到了,他会尽快炮制。”
我点了点头道:“你和小白办事儿,我都放心,我等会儿跟你爷说一下,让寄杉带人陪着你到扬州多住些时日。”
吟风一跺脚道:“奶奶这是做什么?有了听雨妹子和寄槐的事情,您就整日想要促成这个,促成那个?”
说罢,她对着蕴哥儿道:“哥儿,你阿娘让我要走!以后姑姑就不能带你了!”
这话一出,蕴儿愣了愣反应过来,扒拉住我的膝盖,只一句:“姑姑!姑姑!”叫着叫着就大哭起来,我抱起孩子对着红了眼的吟风道:“你昏了头了,去吓他做什么?我拿你当贴心人,才让你去做这些事情。这些药是为紧接下来的大乱做准备的。你和寄杉去做我才放心。”
“奶奶让寄杉一个人去便是了,何苦一定要带上我。”
我边哄着蕴儿道:“姑姑去几天就回来,要不你跟她一块儿去?不过不能跟阿娘住一起了,九儿姑姑和小花姐姐还有阿雯姐姐都不去,你去不去?。”这是威胁。
他看看我,又看看吟风,一副两难抉择,这小表情也是绝了。我拍了拍他带泪的脸:“先让姑姑走两天,过些日子阿娘带你去姑姑那里住几天,行吗?”听了这话,他想了一想,才点头,我接过吟风递过来的帕子给他擦了眼泪。
我对着吟风说道:“寄杉带几个大老爷们过去,我这里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世道乱了。难免让人觉得我是在看着他,再好的情分,也经不得猜想,所以你过去,你为人软和,与人为善,这样合伙才能长长久久。”
说到这里,蕴儿被瞌睡虫给找上了。吟风点点头道:“我去便是,奶奶这里如今都是新近一两年的人,我也不放心。”她接过蕴儿抱着他到了小床上,掀开了被子,把他轻轻地放下,再盖上被子,直起身来面对我。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倒是不放心你,我风里来雨里去的,说实话与那林家母子在一起,也过了下来。你不如听雨那般泼辣,不过人是被环境给逼出来的,你不去试试,你是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顺便也让寄杉去养两天,这次伤地有些重。”
洗完澡我坐在梳妆台前擦头发,将头发用帕子略微绑了一下,到书桌前铺开了纸,提笔给春梅姐写信,我让她开始收缩一些业务,毕竟世道开始不稳,虽然酝酿到京城要很久,但是反应的时间上,需要打一些提前量。
又给寄槐和听雨写信去,临州那里庄子已经扩大了几倍在饥荒的日子里,很多有十几二十亩地的农民也开始不得不卖地,只为了能有一口粮食。听雨和寄槐收了一部分的农田,还有部分他们却是用借粮的方式,跟当地的农民做了交换,现在借他们一斗,明年种出来的庄稼还一斗。这自然是亏本的买卖,不过临州这里的粮食大部分经过转手,赚地盘满钵满,这些算是帮本地的农家度过难关。赚钱的同时要兼顾社会责任。
我让听雨用百亩地种植玫瑰,也收了不少流民作为长工,酿酒需要时间,从收玫瑰花到酿成,到窖藏,没有七八年味道不会独特而醇厚。
这一写就听更鼓声传来,已经了半夜三更天了,我站起来伸了伸腰,在这时,门口传来门臼的吱呀声,我转头看去,常远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看到我问:“怎么还没睡?”
“想了些主意,一时兴奋所以没有睡下。怎么不谈了?”
“他醉了!”常远摇了摇头道:“也是难为他,手里没钱,下边有推诿,这样想要做点子事情,不容易。”
“他人不错!”
“是不错,前生他为我奔走,竭尽全力。”
“唉……”我叹了一叹,这样的人注定是一个理想者,在王朝的颓败的末期,会被现实一点一点剥去身上的那一层层的理想,抑郁而终。
我推了推他,时辰太晚,他还不去好好洗个澡?他进了净房,我原想着在床上躺着等他,谁想才沾着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他贴上来,我咕哝着:“累了,明儿赶早吧!”
蕴儿的声音,这小子要起床撒尿,平日里晚上起夜大多常远怜惜我,他爬起来带孩子去。今日我想着他连着几天都没好好睡,是以坐了起来对孩子说道:“蕴儿,等等!阿娘来了!”
等我带孩子上完净房,我自己也小解了一下,洗了手。掀开了帐子,要跨过他的身体,往里躺下,这时被他往身上一拉,稳稳地落在他的身上。看见他眼目清亮地看着我,我还想跟他说,让他赶紧补眠。他却对我上下其手,身上的衣襟已经扯开,在他或轻或重的力道之下,只能万事具依了他。
贴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搂着我说:“这一回,最好要个姑娘。我倒是想看看,如你所说的你的前世那样,骄傲,张扬,善良却又带着点任性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我想了想道:“养成那样?你可知道我在那个世界,都没有能找到可以携手一生的人。若是在这里,谁敢娶!”
“没人娶也没什么,咱俩养着,蕴儿护着,她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你说呢?”他说道。
我笑着说道:“你看我不就成了吗?”
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嘴唇上,亲了一口,那语气十分悠远道:“不一样。”他翻身压我身上道:“你吃过太多的苦。若是可以我但愿你从未经历过这辈子的那些。”
“小葛大人过来,让你感慨了!若说一切都是为了和你相守,那么这些经历也就不算什么。更何况,当年虽然年岁不小,却未曾体味过底层大众的生活,这些经历现下倒是觉得难能可贵。”我捧起他的脸道:“反正要是生了女儿,想来我们也会养成那样的。”
我俩喁喁私语些夫妻间的情话,不久曙光透过窗纱一缕缕地斜落在地上。
我俩早锻炼回来,他去找了葛筠,一起去自家铺子里吃个早饭,我今日吃着碗里的面条,却想着等下半年红薯收成好了,我能不能浪费些,做些薯粉,到时候早晨一碗酸辣汤粉,定然十分开胃。
“太太,您家来亲戚了?”相熟的邻里陆续过来吃早餐,他们总是喜欢先与我打招呼,大约我平日脸上都带着笑,而常远严肃些的缘故。我笑着说道:“是啊!是京里阿远的老朋友。”
“太爷的朋友,果然跟太爷一样,长得,长得十分好看!”那大爷找不出什么形容词,说一句好看,就是最好的夸赞了,常远捎带得了这个夸赞,他对着那大爷略微扯了丝微笑。
春桃走过去问:“大爷,今儿想吃什么?”
“烧饼,豆浆!”大爷呵呵一笑,坐了下来:“再给我来两块卤鸭肝可好?”
“自然是好!您等着!”春桃脚步轻快地进去给大爷拿他的吃食。
“你将这里治理成了世外桃源!”小葛大人再次感慨。
常远却是呼噜噜地将他的一大碗辣肉丁面,热气腾腾地吃了下去,从怀里掏出了棉帕,擦了擦嘴。他嘴里催促道:“你快吃吧!吃完了,你该干啥干啥去。我要出城去看看,燕娘也要城里转一圈。”
看着常远一脸不耐烦,葛筠气郁道:“你这人也真是,我好好跟你商量,你整日要赶我做什么?”
我呵呵一笑道:“他看着你带着许多人,待久了不知道要吃掉我们多少粮食!”
“你们夫妻俩真是一样,小气!”他气冲冲地说道。
“这位客人,你是外乡人吧?咱们……”原本葛筠的一句话,那是半真不假,但是到了邻里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个味儿,好似他说了什么不该的话,被他们围住开始跟他洗脑。
我俩看着葛筠大人一脸无奈,只能随他去,我和常远分别,刚好阿爹带了二十来个人跟着常远往外走。我也带着吟风和杏花,寄杉身上带伤,寄松就跟着我,我也带人去巡视。
盐户挂记着家里的盐无人收,毕竟现在天气晴好,盐田里天天都可以用推子将白花花的盐堆成小山。而农户则是看着天气这么好,家里的苗要是水车的车上来的水不够该怎么办?
我安慰他们说道:“你们且放心,你们家的男人们,根据你们家地方,一天一轮换,去看家里的田呢,盐田每天也有人会去纳潮。定然是不及之前你们自己在家那样管地精细,但是大约的还是管着的。我比你们更舍不得粮食不是?再吃下去,我都快撑不到秋天了,万一秋天没收成,那可惨了!”
我这么一说又激起了他们的想法说道:“奶奶,还有咱们家那些鸡鸭,怎么办?”这时候我不太好意思地告诉他们,那群饥民,每天就靠吃鸡过日子。一听这话,可把我们这群乡亲给激怒了,那都是防治蝗虫的鸡鸭,还是给他们产蛋的鸡鸭,自己都舍不得吃,怎么就被人给吃了呢!
我又开始跟他们解释,人在比什么都好,不过确实得把那些鸡鸭收集起来集中看管,否则被他们吃了去,到底这里有吃得,赖着不走也是问题……
“奶奶,不好了!”
我听见这话,耳朵老茧都起来了,转身让人停住,慢慢说,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葛大人被镜湖的乱匪给抓走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