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 家里人已经开始起来准备新一天的铺子开张,常远才带着人回来,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和那个那天看到的孩子, 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看到这三个,我双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咱们家这是打算开幼儿园了吗?
“求大人救救我双亲!”那个少年跪在了常远的面前。
常远看着脚下的少年道:“你父亲是他们的目标, 留在镜湖也是他作为一个县官的责任,你母亲方才我们让她走, 她决定留下陪你父亲,你是亲耳听见的。我怎么救?”
那个孩子跪在地上痛哭道:“我父亲清廉爱民,从无私心。他不该遭此大难。”
我突然感觉,常远可能救了个麻烦, 大难这个事情该谁不该谁呢?遇上了就是遇上了, 他有常远愿意带人去救已经是万千之幸了。
常远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道:“我与你父亲不过点头之交,遇到这件事情却是拼了命去救他。如你一样,我也觉得他不该死。不过,他选择留下与城池共存亡,也没什么不对。所以我尊重他的选择。如今你已经被救了出来,你也是个大人了, 弟妹的生活该你负担的,你负担起来。好好过日子, 如果你父亲平安了自然会来找你。”
那少年惊讶地抬头看向常远,常远对着寄松说道:“寄松, 带李家少爷和姑娘去铺子里吃早饭。”
“吃完早餐呢?”
“让他们自谋生路吧!”常远说道。
果然如我们所料,扬州知府没有及时地派人去镜湖制止这场□□,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当第一家的门被砸开,那么打砸抢就成了传染病,一家一家地开始蔓延,不管有钱人家,还是说是普通的百姓,沿着镜湖府衙的整条街火光冲天,两天之后成了断壁残垣。
当口号喊起:“有衣同穿,有饭共食”的时候,事情已经处于无法控制,我们这个地方逃荒来的人太多,本来黄河决口,离乡背井,卖儿卖女已经让这些人处于崩溃边缘,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号召,并且在打了财主之后,分了一口粮食,参与聚集的人就越来越多,他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只要上面有人说这么干,就干,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要杀人放火,跟着杀人跟着放火就好。
老李大人被杀死,人头被挂在县城门口,被定义为不顾百姓死活的朝廷的走狗,他怒睁着双目,看着被设了关卡的镜湖城门。
哪里有饭吃?海陵。当然扬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那里是州府,两淮盐业的重地,自有重兵把守。刨去扬州,这周边的县里,就海陵县,到现在都没有断粮,所以海陵成了第一攻击的目标。为首的人要带着兄弟们有饭吃,有衣穿。
常远下令海陵县里所有的壮丁翻班,巡查与镜湖联通的区域,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告。所有的妇孺都进入城里避难。
我站在城门口,看着背着铺盖的一家一家进入城里,幸亏这个时候是春天,已经不是很寒冷,所以那些庙宇大殿,商铺廊檐之下,用竹席遮阳,搭了地方,让他们安置。
所有的人都在讨论镜湖□□的恐怖,有些年岁的老人则是见怪不怪说起了之前XX年间的往事,那一场□□开启了前朝的覆灭,这后面的话已经不能再说了。
一个村一个地方都安置下来。两三户合用一个行军灶,可以生火,烧饭。路上安排了阿牛的人,每一个安置点都有人看着,免得人多,到时候有小偷小摸。要是城里有亲戚的,有人投奔了亲戚。
“奶奶!这里!”春桃叫我,我站起来寻找,春桃的手挥舞着,我一边嘴里说道:“让!让!大家让让!”一边走到了她身边。她身边有个娘子,肚子很大,在那里闷哼着呼痛。
“奶奶,救救我家儿媳,她快生了!”一个老太太扒拉住我的裤腿。我看旁边围着五六个小姑娘围住了。
这可难倒我了,我呐呐地说:“我不会接生啊!”
“奶奶,给她找个地方吧?叫一个稳婆。”
这时候我才回过神来道:“对,对!春桃,抬着她去咱家后院。杏花,你去吼一声,有会接生的稳婆没有?”
我带着人,从我家后院门进去,本来那里有一排佣人房,修缮之后空着原本想要做校舍,所以直接与我们那园子用围墙隔开,只有一道小门可以通过,如果小门一关完全是隔断的一个园子。
房子里地上都是青砖十分干净,如今让人打了地铺。那稳婆跟了过来,开始为那农妇接生,那农妇闷哼了几声之后,我听见一声:“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子!”此刻我不禁有些羡慕这个世道,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想当初我生蕴小子,那是撕心裂肺,差点把魂都给疼没了,人家呢?就皱个眉头,扑通就把孩子给生出来了。
我不免把话说出来,我家阿娘噗呲一声道:“你再生一个试试,保管也轻松畅快!一回生二回熟。”
“真的?”我狐疑地看着阿娘,总觉得她是在给我挖坑。但是内心却是跃跃欲试,毕竟我家蕴儿都会打酱油了。
“奶奶!您快去看看,城西那里村民和住户打起来了,劝都劝不听!”秀芳过来跟我说,得了别胡思乱想了,快去看看要紧,别让一些事情,弄得常远顾头不顾尾。
海陵城小,跑个半柱香就到了城西,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原本是在外地行商一户人家的地皮,后来我看着不错,看着海陵最近来往的人也多,所以找了牙子从他们手里租了下来,不过到现在我都没有在整理。
因为之前这块是荒地,所以旁边的十来户人家瓜分了,种着小菜。这次城外的人要过来,我让人安置在这里,原本想着这是我的地盘。
“谁来都没用!凭什么把我种的黄瓜推倒?推倒了我们一家子吃什么?你给我买?你让县太爷来给我买?”一个声音在那里叫骂,这天下总有这种人,过得日子不知。
春桃吼了一声:“县太爷的夫人来了!”
我走上前去问皮笑肉不笑地道:“想让县太爷买什么?”看向一个女人,生得两颊少肉,目光滑溜。
“这是我们家的菜地,凭什么让这群乡下人来住?”那边一个拿着扁担的男人恶狠狠地问。
这就跟老虎撒尿是为了画领地一样,他也是种上就是他的了。我横眼看他:“这地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怎么不是我的,这些菜都是我亲手种上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安排乡亲到这里吗?因为这块地我已经租下几个月了,因着我还没打算种,所以也没来整地。如今你却说是你的,只因你种了菜,就要赶走这些人?还要我给你买菜?”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有想法。烧香的赶走和尚来了?”
“我……”他被我说的没有了言语,看起来也是个屋里横的。
“太太,我们也不想来这里,我们自家都有屋子,凭什么叫咱们睡这露天?什么时候能好,早点让咱们回去吧?”一个老者到我面前问:“到底镜湖怎么样了?”
“各位,我家相公派去镜湖的人回来说,那些人很凶狠。为了大家的命,现在只能委屈大家在城里。若是城里的住户觉得不如以前那样方便了,只能忍忍了。我跟大家说,昨日咱们的亲眼看见,镜湖村子里的一个孩子在门槛上端着碗吃饭,这个时候那些人过去,问他,麦糠饭好吃吗?为什么不加点菜。那孩子说没有,那人就剁下了孩子的一根手指,说给他加荤菜。”听到这里很多人吸了一口冷气,我继续说道:“你们要明白,你不知道碰见的是怎么样的匪徒。先等这帮子人路过了海陵,咱们再回去可好?”
“太太,他不让咱们住在这里,您看呢?”
“春桃,你来认认这位!”
“是!”春桃跑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这个人,对我说:“奶奶我记住了!”
我问那位道:“这地上的那些东西马上给我刨了,否则你想吃饭,不要上我那里去买!”
“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这样无理取闹,我是不是可以说以后粮食不用到我那里去买!”
“那我到那里去买?”
“爱上哪儿上哪儿!”我呵呵一笑道,掌握资源就是本事,我问他:“我记得壮年男子应该在城外,你怎么在这里?”
“我……”他一下子还是不知怎么答我,我问道:“外面怎么样了?你怎么跑回来了?别人家男儿都在收着这个城,护着咱们城里的仅有的吃食,你呢?在干什么?为了这片不是你的地上长得几棵菜,要赶着老少爷们都在外面守着的人滚蛋?还不归队?”
解决了这件事情,回到家中,家里的铺子今天没有营业,全部用来蒸馒头,守护海陵的那些人不能饿肚子。
常远到后半夜才回来,这些天他都是后半夜才回,几天下来这眼睛下面一片黛青色。我趿拉着鞋,将红泥小炉上煨着的皮蛋瘦肉粥给他盛了一碗,另外有摊的鸡蛋饼给他拿了一张过来,我问他:“城外还好吧?咱们的那几片地没事儿吧?”
“没事儿,大的几个庄子守的人多。都是些苗子他们也吃不了,用不上。倒是打架,打了几次。那些人也不敢轻易来了,估计守个两三天,他们拿不到就肯定会离开了。”他几大口就将粥和饼扔进了肚子。
去净房粗粗洗了个澡,我拿了手巾为他擦拭发上的水珠,跟他说着今天一天的见闻,顺便问他今天的烂糊面可吃到了?明显是没吃,他嘿嘿一笑,被我骂道:“你什么时候懂得些爱惜自己?”等我说出口这句话,我听见均匀地呼吸声,坐着都能睡着这是猪啊?
我想了想,觉得算了吧!也别矫情了,直接将他抱起,放到了床上,突然他睁开眼睛看我道:“好几日没有亲近了,今天亲近亲近?”说着把已经长长了的胡茬,蹭我脸上,我想起方才那个妇人生孩子的事情说道:“没想到,孩子生多了,也会容易。”
“媳妇这是想再要个孩子了?”他将我一把抱起,放在床上问。
我看着在床里睡得摊手摊脚的蕴儿道:“蕴儿也大了,要个老二也是时候了!”
“那行!为夫今日卖力些!”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他的黑眼圈,怀疑他的精力是不是搭地够。道:“还是等两天,好好休息一下再说,这几天累了,快些睡吧!等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叫走。”
他偏偏不依不饶,非要闹腾我,这不正在一分汗水,一分耕耘的时候,外面似乎是敲门声,常远与我说:“别去管他,春宵一刻值千金!”
千金个头啊!我望着承尘,突然看见上面透出一道亮光:“奶奶,快让爷起来,出事了!”
常远暗骂了一声:“草!”抬头对着上面那一点亮点骂道。
我骂他:“你怎么训练的下属?不知道非礼勿视?”揭瓦片都揭到咱们头上了。
“你躺床上等我回来继续!”说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下了床,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我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