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麓山书院必然是在山脚下, 一个清幽的所在,几年前路过扬州因为干娘生病,当时活命尚且成了问题,拜访书院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去做。所以当常远将我带到闹市之间, 隔壁便是热闹的茶馆的书院让我略微有些惊讶。
前两日里常远一直在问我前生关于书院的事情。我将九年制义务教育和高考制度全数倒给了他。他听了之后久久不能释怀, 或者说久久没有回神,一年一考还有上千万人。对于一个国家最高的人口不过六七千万的朝代的人, 这是不可想象的。
“这是今年最后一个论道日, 过了今天, 又该过年了。”常远没来由地一阵感慨, 也勾起了我一阵感念,一年过一年, 岁月当真如梭, 往事却还如昨。腊梅的阵阵幽香传来, 他不知哪里弄到的帖子,我笼了笼身上的雀裘进了书院,在他的几次问询之下, 找到论道的地方。并没有我概念中,以前学者来学校交流的时候,动辄几百人的礼堂座无虚席。
“科举士子,无论贤者还是不肖, 一旦由科目登进, 那么终身可以无营,而显荣可以立望, 士子亦称“吾事毕矣”!”这是在抨击科举了?我与常远昨晚刚刚在谈论科考这个事情,今天就听见这个话了:“在下以为,中了进士,就外派为官实在不妥,一个寒窗苦读……”我站在外围,虽然个头不矮,但是在一群男子中,还是被挡了视线,看不到这个人是什么模样。他的看法是没有经过培训的进士做官,再加上一个地方基本只做三年,这样的时间太短是无法能有建树。
原是我闭塞了,之前一直听明祁诵读圣贤文章,而素日里经营个面馆,往来的也是市井中人为多,国家大事偶尔探讨,也不在点子上的为多数。所以一直觉得孔孟的儒家思想抑制了读书人的思想。
常远拨开人群带着我往前,让我得以看清现在发言的是一个淡灰色袍子的清瘦中年人,整个人身上就散发着学者气质。
“山长以为科举误国?”这位年轻人的发言,让我注意到了这位灰袍中年人是这家书院的山长,有着开放思想的山长,这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情。
“同窗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山长说,一旦登进,“吾事毕矣”,明明是在说读书人在中举之后,不思进取。而不是说什么科学误国。”一个身穿青色袍服的青年站处理器。
“这话就不对了,不是有翰林院,庶吉士难道不是”那一位辩驳道。
也许在现代人看来这个没什么可辩论的,读书了之后分专业,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对于这群人来说确需要引经据典,拿出孔孟之说来驳倒对方,大半个时辰之后,唇枪舌剑还在继续,那山长不再与他们讨论,悄悄地往外走,常远带着我一起截住了山长的去路。
“山长留步,小可想与长探讨一下方才的话题!”常远弯腰施礼。
“既是如此,你何不留在那里继续讨论呢?”山长儒雅而有风度。
“那里讨论的是对与不对,我想要与山长讨论的是如何人尽其用,人尽其才。”
山长停下了脚步,常远一看有戏,道:“山长能否借个地方详细说?”
“跟我来吧!”他带着常远进了他的书房,他们俩坐定。作为小厮的我,站在旁边。
山长从暖壶里倒了杯水给常远,常远恭敬地接过道:“之前就听闻薛山长的大名,在下乃是京城人氏,姓常名远,如今在户部领着员外郎一职。来拜访山长,与公事无关,完全是在下的困顿。之前听一好友跟我说道,她的想法是,如果能让更多的孩童读书识字,她说如果孩子能读三到五年的书,经过考教,适合的进入上一层的学府,而没有天分的,分入其他的班级,比如学账房,学手艺……”
我听着常远将咱俩之前对于教育的一些看法托盘而出,直到学完大学之后,才开始工作,刚开始工作也是在基础岗位上。但是基于这个时代人的平均寿命,他和我之间,将读完大学定在十六到十八岁。
薛山长刚开始疑惑,后来渐渐来了兴趣,毕竟他就是搞教育的,竟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才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了称兄道弟,可见文人未必相轻,真正的学者是有虚怀若谷之气。
我心内暗自高兴,在这样的时代能得常远这样的伴侣实在是我的幸运,这个时代的改革至艰至难,他给我讲的上一辈子的故事里,他致死都在奔走,而这一生他也没有放弃,是从方方面面去引导。如同煮盐和晒盐,上千年留下来的方法,因为其中的原因,没有人敢于去打破,但是真的有人去打破了我相信新的方法是无法被阻挡的。
“薛兄,既是如此,明日定然上门拜访!”他还在那里说道:“薛师母乃是刘原之后,内子十分钦慕,明日不知是否能求教一番!”他连帮我也约好了。我实在不知道刘原是谁,何来钦慕?
出了书院的大门,常远拍这我的肩膀,那感觉就如同拍着大兄弟般道:“看起来,咱们书院的山长有人了!”
我转头瞥他一眼道:“我只觉得钱在哪里?”有钱人盯着的读书一定是科举这条路,职业教育面临的客户群是穷人,穷人有读书的想法吗?我指着街上的人群道:“即便是扬州,你看看这路上的行人,他们的精气神如何?我跟你说,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吗?就算愿意读了,你贴补地起这么多的银两让他们的孩子读书吗?这个事情咱们不能等以后有了眉目再说嘛?”我觉得自己已经撇开了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儿的思维定式,先想干多少事儿,再想要多少钱了。他比我还厉害,干脆就没想过要多少钱。摊子铺地太大,真的很难做。
“□□的时候,现在教书的穷秀才就更穷了,就是老师的最好人选。另外,还有一群手艺人也会没有生意,成了乞丐,也可用!”听着他的话。
我有些愠怒道:“听起来你很希望□□到来,你知不知道,一场饥荒会死多少人?阿远,不管我们到达哪一个阶层,心存善意都是不可少的!”
“这是自然,饥荒的时候舍粥是一种办法,但是如果我们能做一些事情,让他们不仅度过饥荒,还能有一技之长,不是更好吗?燕娘,我没有期待□□,但是□□是不可回避的,朝廷还在风调雨顺的美梦里。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好吗?再说了,你一直说顺势而为,我这不是顺势而为吗?”他扳过来我的身体对着我认真地说道,我点了点头,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我信他。
回到别院,小九儿蹬蹬地跑过来,跟我说:“大嫂子,隔壁大姐姐给我的芝麻糖!”说完举起手里的糖往我嘴巴里塞,我出门这么久,吃睡终究是受了影响,她倒是无忧无虑,到哪里都有好吃的,才几天功夫,又认识了朋友。
吃饭的时候听得小九儿颇有条理的介绍,听起来那是个好姑娘,我便与她说:“九儿,等下嫂嫂做些小糕饼,你拿过去给那位姐姐可好?”
这一听她兴奋了,忙拍手叫好,猛地扒拉碗里的饭,胖子的胖吃饭太快是一个原因,我劝她:“慢些!不着急!”即便是劝着她,她还是快速地吃完了饭,然后用她那水润,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我。
天冷,下午我也不打算出去,常远还要跑就随他,我烫了一壶米酒,与常远一起小酌,顺便听着寄槐收购粮食的一些进展,好几船都开始发运了,发了临州庄子里。我抬起头问他:“你大约还要多少日子在扬州?年前我想到姑苏去!”
“再有个五天就够了!”
寄槐回了我,我对着常远说道:“你若是不出去,刚好一起看一下账本,方才我与你道,手头余钱不多是真的,不知道几家钱庄是不是能拆借些,我想再借些,但是借东西总要抵押,方才我在想是不是把京城的酒楼和两个庄子都抵押出去?”
“嫂嫂!”小九儿叫我,对着常远说:“大哥哥!”
“行啊!你看着办吧!小九儿等不及了。”他倒是简单,一句话,我这里又得屁颠屁颠地去处理。听到这话,小九儿得了鸡毛当了令箭,拉着我的袖子口,要我去厨房。
下午常远又出去跑了,我招呼了听雨,让她带那个颇为倔强的小姑娘过来,给我打个下手。她就沿用了之前的名字就□□桃,让她替我煮红豆,我手里分着蛋清和蛋黄,将蛋黄交给,春桃,教了她怎么打蛋白,春桃麻利的搅打着蛋白。
我手里准备着蛋黄,边嘱咐听雨说,写信回去给方嬷嬷,让她帮忙去抵押几间铺子,听雨问我:“奶奶怎么要卖铺子?”
我点了点她的脑袋道:“负债能促使产业的发展,而充裕的现金,能抵御风险,在有机会的时候需要冒险,但是需要预估风险……”
“奶奶,您的意思是必须的时候借钱也要上?对吗?”听雨问我,我十分高兴于她的悟性道:“不错,好丫头!”
小九儿就跟小狗似的,在我脚边绕着,问了好多次好了没有。我一边摊着铜锣烧的饼,偶尔有一两块坏了就喂给她,一边安抚她,好东西要等待。
将红豆汤里的豆沙沥了起来,放糖和猪油炒成了红豆馅儿,那一锅子红豆汤,刚好做饮品。两片饼夹了红豆馅儿,我做了十来枚,叫听雨拿了一张干荷叶过来,放入荷叶中,外面用油纸包了,递给小九儿。
她已经等了许久,接过我的纸包立马就迈开她的小短腿,往外走,吟风在后面喊她慢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