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从扬州和整个运河流域我能看到的还是一片片的农田, 不论是种草还是种的庄稼,至少还在种东西的话,越是靠近海边,就越不对了。在我的记忆里这里虽然不如苏南那样繁华, 但是沿海城市, 在整个国家范围来说,还是属于经济条件想对较好的地区, 尤其这是还产盐。
原本我以为至少要经过天灾的发酵, 社会才会真正的动荡起来, 看到这里破衣烂衫的流民开始多了起来, 他们三五成群在一起,偶尔看向我们的时候, 眼睛里的光, 让我戒备起来。原本我打算安置了还在和听雨他们, 我和常远单独出来,现在看来要改变主意,这里必须一起走, 不能分开。
我们的马车到了海边,眼前是一大片的泥沙滩涂,再远处是正在挑盐泥的灶户。凡是被海水的浸泡过的盐碱地,零零散散长着一丛一丛的半枯萎的盐蒿子,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这盐蒿子,也该枯萎了。我蹲下摘了一根盐蒿菜, 放在嘴巴里咀嚼,咸涩清苦的味道从味蕾上传来。常远学着我,摘了蒿子放嘴里,我对他道:“如果是春日的嫩菜凉拌起来倒是不错。”
“你什么时候都想着吃!”他说我,我给他介绍道:“盐蒿子这玩意儿就喜欢生长在这种高盐分的土地里,如果在饥荒的时候,倒是可以救一救饥荒。”
“两淮若是饥荒,这天下还有饱食的地儿?”海滩一个个赤着脚,挑着泥的,脸晒地红地发紫,紫的发黑的盐工,来来往往,常远有些遗憾地道:“我前世走的太少,听地太多。”在信息不通畅的年代,真假信息几乎我从分辨。
村庄处,袅袅青烟,空气中也弥漫着柴薪的烟火气。马车带着去村庄里,这里全是灶户,每家每户都是靠煎盐为生。破草棚,几口大锅,这是灶户给我的最为直观的感受,暴利的产品,利润从来不会留给生产劳动者,古今通用。
“走吧!咱们回城里!”常远说道,毕竟还在还在车上,已经闹腾地不行了,我与他一起上了车,车上我对他说道:“我记忆里盐是靠晒出来的,肯定不是煮的!应该是先从滩涂中引入海水,然后分级晒。晒几天引入后面一个池子提高浓度,再引入下一个池子。”
“如果下雨呢?岂不是功亏一篑?”
“傻啊!不能建上面有棚子的池子的,如果下雨了就将海水引入这些池子里。每个池子旁边配一个有棚子的池子,如果下雨就开闸放入这里,不是吗?等雨过了以后,再用水车将卤水引入晒池里。这样不就行了?当真最后面要煎熬,柴薪也费地少的多了。”我们俩访了几家盐工家,走访下来,他们的生活十分的艰辛不足以描述他们的艰难。
带着马车回了海陵县县城,打听下来整个县城只有一家客栈,得了就住那里吧!在路人的指点下,我们才找到了那一家门脸已经认不出是客栈的客栈。柜台上没有人,寄松前前后后叫了很多遍,才出来一个矮小的男子,他转入柜台后面我跨了两个台阶,站在了柜台后,露出他一口的大黄牙问道:“客人是要住店?”
“四间客房有吗?最好在一起的,我们住店!”寄松问他。
那店家一脸高兴笑得跟菊花似的,道:“有!有啊!”
我看着脚下泥地,连块砖也没铺,又看了看黑灰的墙,墙上那挂着的蜘蛛网,这有多少年头不住这样的地方了。吟风小声地说道:“这个地方能住吗?”
正在我们犹疑的时候,那老板张口:“一夜房费十两纹银!”我靠!这是抢劫吗?还真是特么的黑店啊!就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也没这个价。
我上上下下地看了看,也觉得可能住不了,常远已经转头道:“算了,我们去驿站吧!”
“客官,咱们这个县城就我们一家客栈,你们随便去哪儿,我只是劝您别后悔!”那店家人小,精气神十足。
“这样啊,那到时候就回来呗!”
“那时未必有房了!”他回答地很是铿锵有力,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秤砣虽小但是能压千金。
“这样啊!”我听常远的语气犹豫了,犹豫中带着一点点好事,我想想自家娃还在这车上。要是咱们都是成人出行也就算了,可还带着孩子呢,万一这是卖人肉包子的黑店呢?
“那就住下吧!”常远果然要多事了,好吧!在外他是一家之主,那就住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老头就大叫一声:“来客了!”
声如洪钟的声音出来,一黑胖高壮的女人从里面跑出来道:“来啦!”,手里拿着一个大勺子,这个形象让我噎了一噎,想想我平日时常如此,常远一叫,拿着菜刀,锅铲奔到院子里,不知道那个样子与这位婶子是否如出一辙。常远在我耳边道:“你放心,你轻巧如燕子,她笨重如老鹅,不一样。你那是俏皮可人。”
“青儿!”老店家一脸不赞同,却异常温柔地说道:“去把勺子放下,咱们来客人了。”他从柜台后面走了下来,到了地面上跟眼前的女人一比较那是差了一个半头,他的个头就到那他媳妇的魁伟的胸口。他牵着那女人的手道:“你带着客人去房间!”
那店家转身对我们说道:“我们家青儿做菜特别好吃,等下给你们烧几个拿手菜!”锐利的眼珠里那细腻的眼神简直就是看着一个绝世美女。我虽然有些疑惑,他们之间反差之大,是如何能走到一起的,但是不得不说,这比武大郎跟潘金莲要般配。
我瞥了一眼常远,内心深刻怀疑,自从嫁给他之后,老觉得自己魅力爆表,自信心提升地飞快,对自己的认知我已经觉得从当初容貌不错,到现在觉得简直美貌如花。我要反省,以后千万不能头发蓬乱,拿着菜刀往外跑了。常远不知道高兴什么,哈哈笑了之后,揽着我的肩膀,与我一起走。
“小夫妻真是恩爱啊!”那老板娘嘿嘿笑着道。
“您和店主也很好!”我衷心说道。
“那是,当年我可是村里的一枝花!”,她用钥匙打开了一间客房的门,我踏进房间里,虽然简陋,但是地面干净,床上的帐子雪白。与前面完全截然不同,我将手摸着窗台,手上没有一丝黑灰。
我们跟着她继续去开了后面几间的门,都很干净。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板娘说道:“客人,想吃些什么?我们这里也没多少东西,要不跟我去厨房看看?”
“没什么忌口,您烧什么咱们就吃什么!那我就跟您去瞧瞧?”我说道。
“行啊,等下就在你们左边的那间房里吃,”她说完转了壮实的身躯,往外走去,我跟着她去了厨房。原本还想着会不会是个吃人肉的黑店。厨房的地面居然比店面还干净,这个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看见架子上的一些白菘,盆里有几条鱼,还有些海兔和海蛎。
我笑着说道:“人多,什么都来一些!”
“有盐蒿菜的干,要尝尝吗?”
“方才我在海边还说要吃这个,果然有?来一些!”我高兴地说着。
“等下天黑了,不管前面有多热闹,都不要出来,好好关上门,明儿早上也晚些起来。”她嘱咐我。
我抬头看她:“为什么?”
她在锅里下了油,将一条条海杂鱼放进去煎,边煎边说:“也没什么,我家男人以前是个要饭的,所以到了晚上,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就会让那些要饭的进来过夜。不过要饭的也不是个个都是好人,你们一家子看上去有钱,到前面去难免落入别人的眼里。到时候被抢了怎么办?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
“谢谢提点!店主真是心善!”我由衷的感激。“不过我心头却是起了疑惑。”
她对我笑了一笑道:“那您歇着去吧,我忙好了,帮您端过去!”
房里蕴儿正活活泼泼地跟常远对话,关于说什么,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一双小手挥舞着,正是兴奋中,小九儿则是拿着糕饼在啃,我脑子里想,这丫头小时候肥嘟嘟自然是可爱,但是按照她不喜说话,就爱吃这个习惯,长大了就怕太胖了,到时候别嫁不出去,对不起她亲娘。我正寻思以后帮九儿改变饮食结构,蕴儿的眼睛已经看见了,张开了双手要扑过来。我接过了他,抱在身上逗着他玩,对着九儿说道:“九儿,去跟吟风姑姑玩!”
她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说:“嫂嫂晚上有红烧肉吗?我想吃肉!”我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道:“晚上有鱼!”听到这个回答,她不吵不闹,但是满脸不高兴地走了出去。
“我跟你说啊,方才老板娘跟我说,这家店的老板很是仗义,晚上收留无处可去的乞丐……”我将自己听到的跟他说。
他转过头看向我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我心里默默地回答,不就是你多管闲事的脾气又上来了?但是嘴上没说。知道这是他要自问自答了,果然他说:“这个店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来!”他说完这句话,如愿在我的脸上看到了好奇的神情,他继续说道:“前世,有个叛军首领,短短两年时间就将战火从江南一直往北烧,为了平定他,外公的精锐几乎全部折在他手里,等斩杀他的时候,外公的孟家军也成了空架子,最后被现在的太子未来的陛下,找了借口斩杀。那人的样貌我见过一回,跟这个店主一般无二。”
“不会这么巧吧?这个叛军首领,就是现在这位店主?个头这么小的一个人。”我皱起眉头,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会是那样一个人。我一直以为领导起义的,要么是西楚霸王那样的,能举千金之鼎的人,或者是如黄巢那样的私盐贩子,那都该是亡命之徒。
“人小,但是胆识过人,为人仗义啊!今年即便是大丰年,还有那么多的乞丐,这是为什么?如果明年开春大旱,到了夏秋之交又大涝呢?另外你想过没有,这群人流离失所的情况下,聚集在一起,刚开始小偷小摸,如果以后落草为寇呢?落草为寇了,去抢普通百姓呢?普通百姓辛辛苦苦种粮食,等收成的时候,被人全数抢了去呢?”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我。
我接着他的话茬子说道:“这些原本种田的百姓,也会因为种田没有收益,或者收益为负,最后放弃种地,成为流民,也开始偷偷摸摸?”
“没错!官逼民反。”他一脸孺子可教的样子,被我鄙视地看了一眼。这时候听雨过来叫吃晚饭。
行走在外,我们也不拘小节,一桌子八个菜,还有一大盘的包子,我们一家子坐下,听雨给我们盛了饭,海兔炖萝卜味道很鲜美,夹了一块萝卜给小九儿,这孩子无肉不欢,对于素菜不太感兴趣。
常远夹了一条梅子鱼给我,可能这里产盐,店家大嫂的菜咸了些,不过很是下饭。吃完饭,我们很是听话地进了房里,常远再次铺开了纸笔,给太子写信,这是他一路上写的第九封信,我问他:“你这样报忧不报喜好吗?太子已经给你来信,说圣人驳斥你的信是杞人忧天。”
他抬起头说:“嗯,朝中现在还在歌功颂德,说大丰收年,乃是圣人德行感天。不过咱们归咱们报吗!就是要说实话,咱们以忠言逆耳,以后立足朝堂,不好吗?”
“好!”我以这一个字结束了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