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国事(一)

那小厮走后不久,守财便由孙妈妈领着来了。

守财是个伶透的,从孙妈妈的脸色便觉出没好事,尤其前几日他得知外院一长随在京城见着一与秋昙一模一样的妇人,他便知道今儿八成为这个事。

于是一进门守财便在外间老老实实跪了,埋头不敢看周氏,“夫人寻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周氏哼笑了声,“吩咐?吩咐你你能办成什么事儿?六年前你拿着个镯子回来编故事糊弄我,我信了你的邪,如今人家已成婚生女做生意了,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说罢一盖碗扔过去,“当”的一声,茶水泼了他满脸。

守财以额触地,“夫人明鉴,奴才当日带回来的消息确实无误,那些山匪是亲眼见秋昙落下山崖的,奴才想着,若她还在世,定是命大掉下去没死,奴才绝非瞒报,夫人若不信,便派人去苏州查探,若事实跟奴才说的有丁点儿出入,奴才自个儿去领板子!”

周氏才没兴致去查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只知眼下秋昙没死,想着要如何料理她,于是冷声命道:“秋昙就在京城,立即下去查她的住处,在做什么,三日之内报上来,”说罢身子微微前倾,切齿道:“好奴才,你想挨板子就尽管把我交代的事办砸!”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守财咚咚咚叩头不迭。

“滚出去!”

“是是是,”守财爬起来,抹着汗快步走出去了。

孙妈妈上前拾捡起碎落的杯盏,道:“夫人您是打算放了她,还是……”

周氏另拿一个粉瓷茶盏倒了碗茶,呷了口才道:“今时不同往日,自是留着她好,听风院那个愈发难对付了,他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府里也人人皆知他是未来侯爷,无人逆他的意,唯有秋昙这一处软肋,须得抓住了好好利用。”

孙妈妈听罢,也连连颔首。

其实当年之所以要除秋昙,最要紧是她听说了周氏害秦煜坠马一事,可六年过去,或许已经忘了,便记得也不一定告诉秦煜,周氏了解秋昙,她当初一心出府,如今出了府便不会再卷入侯府内斗了,便是她告诉了秦煜也不妨,因他们压根寻不着证据。

三日后,守财便将秋昙的近况禀报了周氏,而此时的秋昙,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了周氏的目标。

“病愈”之后,秋昙每日仍有半日去王府当差,也不做什么,就在绣房里指点几个绣娘,或画画,几日的功夫修修改改画了三张,这便亲自拿去给太子妃过目。

秋昙去时,太子和太子妃正在慈元殿内谈事,嬷嬷拦下秋昙,命她在檐下稍待,秋昙便抱着自己的三幅画作立在一旁等候。

六月,烈日如火,才升到树梢那样高时,秋昙便觉周身热意滚滚,再立一会儿后背都汗湿了,这时蝉声也起来了,像在开大合唱,聒噪得很,渐渐里头说话声也愈来愈大。

秋昙强定下心神,竖起耳朵细听,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大约是朝廷正为卖给波斯交趾等国的七十万匹丝绸为难,王妃主张将皇太孙诞辰时,圣上赏的五万匹丝绸充入国库,以解危急,太子却说不妥。

“五万匹丝绸够什么使?充了国库又有何用?反显得你不领父皇的情。”

“虽说杯水车薪,可殿下,能省一匹是一匹呀,况且府里绫罗绸缎多得是,用也用不完,还要这许多做甚,不如充入国库,还能为您和臣妾博个贤名。”

太子呵的笑了,从南窗下转过身来,摇着头走到太子妃身边,“妇人之见,妇人之见!朝廷是少这五万匹丝绸么?大庆还没到这地步,别说五万匹不少,便是七十万匹也不少。”

“那是少什么?”太子妃摇着团扇,为太子扇风。

太子叹了口气,袍子一撩,坐在罗汉塌上,“缺的是银子啊!”

接着,太子便将如今朝廷的困境一一道来,头一个是桑田被淹,蚕丝涨了一倍的价,绸缎跟着涨价,卖到波斯的这批绸缎按去年的价签的契,是个亏本买卖。

其次朝廷要七十万匹丝绸,并不意味着丝绸商们便只需织七十万匹丝绸,这中间多少看不见人的勾当,你剥我一层,我剥你一层,渐次的上来,到朝廷手里要剩下七十万,至少要织一百四十万匹。如今国库空虚,朝堂地方还有这许多庸碌蠹虫,圣上的意思是,该把这些人清理了,只是清理也不是那么好清理。

各个门阀世家,利益盘根错节,如今又是动荡之秋,灾民遍野,一不小心恐激起民变,皇帝身子也不好了,总想趁着自己还在,把事儿料理清楚,好留给太子一个清平的大庆,一件事连着一件事,真真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太子妃明了,道:“如此,那五万匹丝绸确实没甚用处。”

见她听懂了,太子道:“这些事你不必忧心,那五万匹丝绸自个儿留着,我今日还约了伯伦和文贤细谈,便不陪你了。”

太子妃颔首,知趣地送他出了门,回来归坐,好一阵长吁短叹,直到嬷嬷来回话说秋昙送图样来了。

“进来。”

秋昙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这才恭恭敬敬走进大殿,殿中放着四台冰鉴,一入内便觉凉爽舒畅。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将三张图纸呈给太子妃。

太子妃接过,瞅了几眼便选了其中两张,递还给秋昙,示意她坐,自己半歪着身子靠在玉几上,轻摇团扇。

秋昙在冰鉴近处的杌子上坐了,汗湿的后背顿觉冷涔涔的。

“前些日子你病了?”太子妃随口问道。

“劳娘娘记挂,已然好了。”

“依本宫看,你不是真病,是得罪了黄公公,今儿他派人把你送上去的五十六匹丝绸送回来了。”

秋昙早料到这结果,心里半分波澜也无,只道:“娘娘好心替民女引荐,民女家的织染坊技艺不精,织出来的绸缎登不得大雅之堂,辜负了娘娘的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