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月初一,老太太和秦戎等又去祭了列祖,随后一家人在上房用了早饭,叙了一回便各自回房换衣裳歇息了。
接下来的几日本该走亲戚,却因国丧,秦家的同宗亲友都不大敢走动,只有同老太太来往密切的几家旁支来拜年。两房兄弟姐妹爱热闹,邀那些堂亲表亲住下,大家攒个小宴,吃吃喝喝,赶围棋抹骨牌,好不惬意。
秦煜往年从不出去见客,今年亦是如此。秦峥与秦煜好,近些日子便常来听风院与他切磋棋艺,初八那日,秦煜还收到了胶东王的帖子。
眼看便到了正月十五,又是元宵家宴,秦煜答应秋昙今日用罢晚饭,便陪她去看灯市,于是早早的,秋昙便沐浴梳洗了一番,梳了个螺髻,用绿雪含芳簪和一朵浅蓝色绢花装点了,换下耳边那对柳叶坠子,换了秦煜赏的羊脂玉滴珠耳坠,着月牙白红梅窄袖中袄,衣襟处用白狐毛镶边,一束红梅从下摆延伸至腰际,绿浓和翠袖见了,都直呼秋昙像个贵家小姐。
秦府大厅用金色、红色的鹭鸶灯、挂彩穗的羊角宫灯、料丝纹绣无骨灯灯,装点得如夜市一般。阖家人男女各一桌围坐,说笑,接着,粉衣婢子鱼贯入内,将碗碟蒸笼摆上来,每人面前放一小碗元宵,再奉上玫瑰猪油糕、马蹄糕、金乳酥和酒骨糟等点心,男子那一桌上花雕,女子这一桌上果子酒,因不能听戏,便请了个说书的在一旁说故事。
听风院也过起了元宵节,院子里各人凑了两吊钱,请李妈妈去预备些荤素点心,秋昙与翠袖等人坐一桌,一面吃点心,一面玩起抽筷子的游戏。
游戏玩到一半,忽守诚指着窗户口,“下雪了!”
“下雪了?”秋昙等人都起身走出去看,果见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下,落在地上,一瞬便化了。
李妈妈道:“怨不得过了年后愈发冷起来,原来还有一场雪要下,通常元宵之后下的雪,都是极厉害的,恐怕明儿起来,整个京城都白了。”
秋昙心道该不会秦煜看下雪,不领她出去逛了吧,正这么想着,便听见拍门声,秋昙起身去开门,只见秦煜和绿浓满头满身都沾着雪。
“二爷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秋昙说着,接过手推他往正屋去。
秦煜道:“不想看他们向父亲邀宠,眼睛疼,我们乐我们的去,”说罢命她去披披风,后门处车马已打点好了。”
秋昙兴冲冲地奔进屋,将秦煜命人专门为她做的那件大红色羽纱面披风披上,再带上两把罗伞,便又推他出了院门,早有小轿等在紫竹林外,两个小厮将秦煜抬上小轿,待到后门处,二人又换了马车。
两辆马车往大道上一路疾行……
因上回外出遇刺,这回出门,秦煜十分谨慎,后头的马车上坐了两个长随和两个他父亲军营里的兵丁,都是身手极好的。
马车到了朱雀大街,因人流拥堵,已寸步难行,秋昙掀开帘帷往外望,北风朔朔,夜色朦胧,大街两旁张灯结彩,花灯如火龙般往街道尽头蜿蜒。
秦煜道:“马车行不动了,我们下去走走。”
“可二爷,人太多了,万一……”
“不必怕,”秦煜说罢,便吩咐马倌停下。
“吁”的一声,马车停在东边的巷道里,秦煜由两个长随搬下去,而后秋昙推着他,前头两个长随开路,后边两个兵丁断后,一同往灯市去……
朱雀大街如同一个茶杯,而人流便是杯中晃荡的茶水,秦煜想独自支开一条道是不能的,在行人的推挤之下,两个长随已越离越远,接着又经过闹元宵,敲铜锣的几十个小孩子穿行而过,剩下两个护卫也不知往何处去了,只剩下秋昙和秦煜两个,她紧握着轮椅,生怕弄丢了秦煜,而秦煜也侧过身子,回头紧紧握着她的腕子。
“天哪,二爷,人太多太挤了!”
“二爷您要抓住我呀!”
“雪愈下愈大了,啊啊啊!二爷您看那边彩楼上,花灯真好看呐!”秋昙激动极了。
于秦煜而言,这世间最大的危险便是落入人海中,此刻他觉自己只是身不由己的一片浮萍,因腿脚不便,只能由人挤来挤去,可秋昙站在他身后,为他掌舵,他便不怕。
最后,秋昙推着秦煜走过人潮最汹涌的灯市,来到一小巷前,她抖了抖身上,将雪抖落,又掸去落在秦煜身上、发间的雪,而后笑指着不远处大道两旁几丈高的灯树,“二爷瞧见了么?”
秦煜望过去,只见灯树上悬各色花灯、彩绸、金玉和铃铛,五彩缤纷,摇曳生辉。
“很好看,”他道,手仍抓着秋昙的腕子,察觉她腕子上的冷意,又道:“把兜帽戴上。”
秋昙这便乖乖将自己的兜帽戴了,系好。
秦煜指了指那巷子,秋昙会意,推着他进去巷子里……
小巷里行人并不多,却也有如满头星斗的花灯悬在头顶,两侧多是些饭馆和米面铺子,街边有几个卖花灯的小货摊,和馄饨摊子,一碗碗的馄饨和元宵端出来,热气腾腾。
秋昙并不多爱馄饨,可这会儿看了却馋得很,再看那摊子上挂的花灯,虽不及侯府的琉璃芙蓉彩穗灯好看,却别有新意,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腾出一只手去掏自己的小荷包,摸了几下没摸着,再一看,“糟了,二爷,奴婢的荷包不见了,怕是方才叫人挤掉或偷走了。”
秦煜淡道:“几两银子而已,回头我补给你就是。”
“可是……”秋昙哭丧着脸,“二爷,您身上从来不带银子,奴婢的银子没了,咱们两个就是穷光蛋,连一盏花灯也买不起了。”
秦煜猜到她想要花灯,便将自己的白玉扳指取下来,递给她,“拿这个先押着,换一盏花灯。”
秋昙忙道不必,“回去看也是一样,府里的花灯花样更多呢!”她心道侯府公子日日戴在手上的扳指,怎么也值个几百两吧,一个花灯至多不过二十几文钱,万一扳指押在这儿,那摊贩知道是好东西,次日便典当了,连花灯也不卖了,上哪儿寻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