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净了手后,便推秦煜去万寿堂见老太太。
一进老太太的院子,恰迎面碰上莺儿正指着小丫鬟骂:“不好好看炉子,在院子里瞎跑什么,嘻嘻哈哈的没个体统,”骂完了掉头看见秦煜,莺儿忙陪笑着问候,还破天荒的主动问候秋昙:“你的病已大好了吧?”
“大好了,劳姐姐记挂,”秋昙微笑着回,心中却纳罕不已,她记得莺儿十分傲气,从头回见便不大喜欢她,怎么今儿竟主动与她说话呢?还有一向严肃的张嬷嬷,方才见她也是笑脸相迎。
是了,定是病过一遭后,她们都知道她这个通房丫头在秦煜心里的分量,所以不敢怠慢。
打过招呼后,秋昙便推秦煜进了万寿堂,堂中生了两个火盆,罗汉塌两侧高几上对称各放一只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香炉,里头不知焚的什么香,香味恬淡,如草木的清香。
老太太斜坐在上首,手里抱着个八角雕花铜手炉,挨着黄花梨木小炕桌,半阖着眼,她着一身青蓝色家常锦袍,衣袖卷起一小截,露出里头雪白的绒。
听见轮椅的动静,老太太缓缓睁眼,见是秦煜过来了,她立时坐直身子,“你来了,唉……祖母果真老了,才靠一会子便忍不住打瞌睡。”
“祖母要想睡,便去床上睡,别坐在这儿受冻,”秦煜道。
老太太应了声,随即摆手示意众奴婢退下,只留张嬷嬷一人。
秋昙见莺儿等人鱼贯而出,想着自己也应当回避,便回身要走,谁知秦煜忽伸出手,包住她那只搭着轮椅的小手,秋昙心跳漏了一拍,没再迈步了。
老太太瞥见这一幕,随即与张嬷嬷对视了一眼,道:“秋昙不必出去,就在这儿伺候你主子。”
秋昙抽出手,乖巧地蹲身应了声是,就立在轮椅后,看着秦煜的背影,心道他还真敢信她呵!
接着,老太太便将今儿要商量的事向秦煜说了。
原来昨儿她便按那孝同丘尼的叮嘱,派了吴管事去馒头庄查问那冤案,方才吴管事回来禀报,说死了对孪生姐妹的那一家,这几日总有人登门拜访,恰好昨儿去时,遇上那一拨人,问过家门,得知他们是京兆府尹之子派来,帮这一家子沉冤昭雪的。
吴管事到底见过些世面,背后又靠着侯府,自然不怕什么京兆尹的儿子,于是当时便命底下人从他们手里抢走那疯妇及她丈夫,将她们送回家去,并派了几个人严加看守,随后他便快马加鞭回来禀报了。
“京兆府尹之子?”秦煜沉吟片刻,忽想起头回去胶东王府,席上最不安分的便是京兆府尹之子,叫罗良,于是抬头道:“他是胶东王的人。”
老太太凝神忖了片刻,“那就怪了,王爷才答应不提田亩改革一事,也确实在朝堂上这样做了,做什么还要为难我们?”
秦煜与胶东王相熟,虽不算十分了解他,却也知道五分,这人极聪敏,且重诺守信,绝不会出尔反尔。
“祖母不必担忧,王爷不会耍着我们玩儿,要么是京兆府尹与我们府上有过节,要么便是王爷原打算拿我们府上做筏子,所以派人去查庄子上的事,后头答应我们暂且按下改革,一下船头调得太猛,尾还没转过来,底下好些事没照管到,就出了这事,待我去信一封问清楚。”
老太太颔首,“很是。”
说罢祖孙两个都心有余悸,若不是碰巧发觉此事,及时掐了苗头,只怕又要掀起一番波澜,
老太太温和地看向秋昙,“说起来还是秋昙这一病的功劳,不然谁能想到这儿去?秋昙,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秋昙从秦煜身后走出来,在老太太面前站定了,“奴婢没什么功劳,不敢要赏赐,只是想为那枉死的两姐妹讨个公道。”
老太太神色微变,“公道我已给了,宋管事派人重修了她们姐妹的坟头,给了她们家一百两银子,虽没报官,但王仁贵和鸿雁几个帮凶也都收拾了,还有什么不公道?”
秋昙知道不能得寸进尺,这已是侯府能给的最大的公道了,于是她奉承道:“老太太真是宅心仁厚,奴婢只想着给姐妹两个修修坟头便是大善了,老太太却想得更周全,还给了那家人一百两银子,真真是奴婢瞎操心。”
老太太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她将手炉放下,端起几上的茶盏,揭开杯盖轻轻拨弄茶叶,“你今日气色不错,身子无碍了吧,”话音未落,便听得外头莺儿隔帘禀报:“老太太,二太太过来了。”
老太太抿了口茶,慢悠悠放下茶盏,重新将手炉抱在怀里,“请进来。”秋昙也便识趣地退回到秦煜身后去。
许久不见的林氏,今日一身细绵面子的石榴红撒花袄子,配月白色马面裙,妆容精致,披金戴银,十分富贵,因体丰怯热,她整个冬天都不必用手炉,只攥着个手帕子便轻快地来了。
她上前向老太太行了一礼,而后在右下首落座,与秦煜相对。
“煜哥儿在这儿呢,正好,有件事要同你掰扯明白了,我听人说大嫂给你送奴婢时身契没交过去,还说那奴婢的身契在我这儿,她倒真会说笑话呢,那奴婢确实在我屋里扫过两个月的地,后头给了大嫂,伺候了她几年,身契早在她那儿了,”说着看向老太太,“母亲您说说,大嫂是理事的人,我把人交接给她时,凭她的精明,少了张丫鬟的身契能不知道?”
“什么身契?”老太太蹙眉。
秋昙心头一紧,心道这事儿挑开道小口子,凭老太太的精明,还能查不到么?
“煜哥儿没同您说么?”林氏故作诧异地望着老太太。
秦煜立即接过话来,“一件小事有什么可说,那身契我已寻着了,正夹在我书里。”
林氏微愕,她不明白秦煜为何替周氏说话。
而秋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