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因心里有事,躺在床上整夜未睡,次日凌晨鸡鸣过一遍便起身,披了一灰鼠皮披风,坐在屋里怔怔然一个时辰。
待到卯正时分,孙妈妈进门来伺候梳洗,见她容色憔悴,精神萎靡,料她今日理不得事,便倒了盏安神茶奉上去,劝道:“这些日子夫人着实辛苦,不如偷个懒儿歇一日,横竖今日宴请的都是自家亲戚,有奴婢和钱妈妈在外张罗,再让二太太帮着照管照管,便是了。”
周氏放下茶盏,起身走出卧房,“我不在,二房那个能撑持得住?”说着,从隔子上拿了个大杯倒了水漱口。
“二太太自然比不得夫人,”孙妈妈一面奉承,一面向银盆里拧了帕子,递给周氏。
周氏伸手去接时,忽眼前发黑,只听“咣”的一声,竹节杯滑手掉在地上,周氏身子往前一栽,孙妈妈大惊失色冲上去抱住,其余几个小奴婢也冲上来,大喊:“来人,来人啊!”
……
当日,秦家主事的都病倒了。
老太太因昨儿商量秦煜与安平县主退婚,气得头疼症发作,躺在床上;周氏也因忧思过度昏过去;秦煜也在自个儿院里养伤,唯有请林氏出面料理,场面虽没乱,却也鸡飞狗跳。
用罢饭,几个与候府关系近些的都进内宅探望老太太和周氏了,另外那几桌族亲在外院,吃着果子看着戏,顺带打打牙祭,互相询问老太太和周氏因何病倒,其中可有什么内情。
昨儿宴席上不止一个女客瞧见安平县主和林良辅私下相见,消息已传出去,譬如专爱做媒的秦蓉便听说了,她道:“那还不是气的!原先县主和煜哥儿不是订了婚么,昨儿你猜怎么着,哎,我都说不出口。”
“究竟怎么的,快说呀!”
“昨儿宴上安平县主同侯府一仆人……咳咳咳,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告诉别人。”
“竟有这等事?啧啧啧,什么时候不好,偏挑昨儿这日子,在人家的寿宴上干这种事,不是打人的脸么?”
于是,不一会儿功夫,这一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宴席。
既有暗地说安平县主放浪,可怜秦煜的,也有说秦煜残废,高攀不上,连个仆人也不如的,不一而足。
自然,不消半个月,两家退婚的事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几乎传遍,因怕外人笑话指点,镇国将军府和平南侯府的主子们,甚至几个与两家关系近的亲戚,都不敢出门,年关下京城大大小小的宴会,几家也只送礼去,绝不露面,不过那已是后话了。
却说听风院里,秋昙躺在床上养伤,翠袖和绿浓轮换着伺候她,她便也乐得自在,连着两日不出屋,勤涂药,少动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饶这样,那伤口没养好,反而一日疼似一日。
而秦煜,用着最寻常的金疮药,不过两日功夫,伤势便好了大半,左手轻轻活动已不碍事了。
这日早晨起来,他穿衣整靴,漱口净面后,便坐在铜镜前,由守诚为他梳发。
守诚手笨,一个攥儿梳了许久,好容易用发冠定住了,再一看,却似乎有些歪斜,守诚挠挠头,道:“二爷,要不拆了重梳吧?”
秦煜知他不擅长这个,便不强求,只道:“不必,待她伤好了叫她回来替你,”说罢迟疑了会儿,“她……她怎么样了?”
“翠袖说那金疮药好像没什么用,”守诚一面回,一面揭开琉璃罩子,将镜台前两支蜡烛吹灭,两股青烟袅袅,同飘进屋来的雾气缠绵在一起。
“那金疮药最是好用,怎么没用?想是她们没照顾好,夜里有人在她房里么?”秦煜望着守诚,关切地问。
“翠袖与她一张床睡了两晚了。”
秦煜微微蹙眉,心道那怎么伤势还不见好,难道因她是女儿家,身子分外弱些?
“待会儿再去请李太医来一趟,”秦煜吩咐道。
守诚应是,随后从柜子里拿了件哆罗呢披风过来,为他披上。
秦煜自己系好系带,守诚则推着他往外去……
掀开毡帘,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满院的薄雾随风涌动,天儿还没大亮,屋檐四角挂着着羊角灯,灶房和水房也亮着微弱的灯火,接着传来奴婢们的说话声、水声和锅碗瓢盆的响动。
秦煜望了眼右耳房,门窗紧闭,不见一点灯火透出来,心她想秋昙应当还在温暖的被窝里躺着吧,只要人还在这个院子,便是赌气不愿见他,他也觉着安心。
正在这时,院门拍响了。
守诚微讶,心道一大清早的谁会过来。
茶水间里,正看炉子的绿浓听见拍门声,搓着手走出来,大步往院门口去,“来啦来啦!”
院门拉开,钱妈妈缓步走了进来。
因两夜不得安眠,哪怕厚厚的粉也遮不住眼下的疲惫,加之身上穿着件灰扑扑的素面长袄,分明不到五十的人也显得老态龙钟。
钱妈妈走上前,向秦煜恭恭敬敬福了一礼,“二爷。”
秦煜料到她为何而来,便道:“屋里说吧。”
于是,守诚推秦煜回屋,钱妈妈低眉跟上,随后守诚也倒了盏热茶给钱妈妈,便知趣地退出屋子。
秦煜见钱妈妈面色苍白如纸,怕她有个闪失,示意她坐下说,。
钱妈妈将热茶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也不敢坐,只低眉颔首地立在秦煜跟前,“二爷,老奴这两日神思恍惚,昨儿夫人便遣老奴送东西来,老奴却忘了,只好一大早赶紧的送来,”说着,从袖子里掏出秋昙的身契,双手奉上。
秦煜接过来,展开细细看了一遍,之后便小心叠好攥着手上。
“还有昨儿黄昏时分,镇国将军府已将聘礼全数归还,其中有一块古玉,是过小定时老太太从自己的体己里拿出来的,请二爷帮忙还回去,”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红漆剔花长条盒,呈给秦煜。
秦煜也伸手接过。
屋里陷入尴尬的沉默,秦煜见她并没有走的意思,冷冷道:“妈妈还有事?”
钱妈妈提了提袄子,不紧不慢地屈膝跪下,“想必二爷已审问明白了秋昙,不知您预备何时向老太太禀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