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几人便到了府门口,秋昙和守诚需伺候秦煜,便与他共乘一辆马车,绿浓则上了后头那辆,那车上还放了秦煜的三个大包袱和秋昙她们自己的衣物。
接着,马车发轫,往街道尽头驶去……
入秋后天便没晴过几日,天穹是一望无际的灰沉,看着像要下雨,果然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
秋昙揭开帘帷往外望,道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罗伞,淋着雨的行色匆匆的路人,赶去檐下避雨,或去茶馆酒肆中喝酒谈天。
秦煜命马车绕远路往夕水街去,秋昙不解,便劝道:“二爷,咱们还是往朱雀大街走吧,馒头庄在城郊,下雨路滑不好走,今儿晚上还不知到不到得了呢。”
秦煜一语不发,淡淡瞥了眼足侧的梅花朱漆食盒。
秋昙以为他饿了,便揭开食盒,从里端出一碟藕粉桂糖糕,一碟鸡油卷,递到他眼前,“二爷您要吃点心么?”
“用点心把你自个儿的嘴堵上,”秦煜看向秋昙,“近来你愈发像老妈子一样啰嗦了。”
右侧坐着的守诚听了这话,捂着嘴憋笑,却终究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秋昙呆呆望着秦煜,噙着嘴角,想反驳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难道自己真像老妈子一样啰嗦?才不是呢,她说的话句句是为他好呀!
不领情便罢了,恰好她早上走得急,没用多少粥菜,不吃白不吃。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从青花瓷碟里捻起块鸡油卷,一整个往口里送,咔嗤咔嗤吃得津津有味,随后将另外一碟子给守诚,请他也吃,唯独不给秦煜。
于是,马车里便响起阵阵咀嚼鸡油卷的脆响,此起彼伏。
秦煜看着秋昙那比守诚还要豪迈的吃相,又嫌弃又好笑,便撇过头,轻撩开帘帷的一角,往外望……
不多时,果然望见街道左侧一个卖伞的小摊生意红火,面前挤满了来买伞的路人,傍边正立着四五个侯府小厮,其中两个拿着伞在吆喝叫卖,另一个帮着收银钱,剩下两个则给摊主打伞,一派和谐景象。
他放下帘帷,心中安然。
……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一品居门前。
秦煜立即命马倌停车,秋昙心下纳罕,这便放下点心,撩帘往外看,只见一门庭若市的三层酒楼,门前往来之人皆锦衣华服,前头和傍边的小巷里宝马香车塞了满路。
“守诚,你去这楼里吃一杯酒,打听近来酒客们都爱谈些什么,”秦煜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七八颗金豆子,递给守诚。
秋昙一听,立即双眼放光,回身冲秦煜道:“二爷,奴婢也去帮着打听吧!”
秦煜面色瞬间冷下去,定定望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质问:男人堆里你个姑娘挤进去,害不害臊?
秋昙的目光黯下去,这便老老实实打起帘子请守诚下马车,还不忘叮嘱他:“向跑堂的打听最准了。”
秦煜调开视线不看她了,他真没见过这样不矜持的丫鬟,什么热闹都要去瞧一瞧,哪儿有热闹哪儿便有她。
秋昙也没见过这样死宅的男人,自个儿躲在屋里下棋看书便罢了,还不许身边人出去逛,太过霸道!
马车里忽的静下来,外头的雨愈下得大了,里头也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好似就下在耳畔。渐渐的,雨水也似乎渗进马车里,周围都是潮湿的,连呼吸也染上水汽,变重了……
听着自己与他交替的呼吸,秋昙心如擂鼓,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偏头偷看秦煜,却正对上他的目光,二人都愣了下,而后各自调开视线。
果然不该与男子独处在狭小的马车里,不然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秋昙这样想着,不好意思再面对他,便撩了帘帷往外望,恰望见一身宝蓝色鹿鹤同春锦袍的赵文贤同几个友人说说笑笑,走进一品居。
秦煜也透过那一线缝隙望见赵文贤,他牙槽暗咬,倏地抬手将帘帷拉下,力气大得几乎能将帷子扯下来。
“有什么可看的,”他冷冷道。
秋昙回头,一双杏眼睁得溜圆,旋即又垂下眼眸,强压怒火,温声道:“二爷您不许奴婢去酒楼瞧热闹,又不许我拉开帘子看看路人,那让奴婢看什么呢,难道看着二爷您么?”
看他么?
一句话像点燃了一把火,把秦煜的脸烧红了,他偏过头,无言以对。
秋昙见他脸红,自个儿也不好意思起来,便也低头不言,右手摆弄起垂在腰侧的鸾带。
在这尴尬的沉默中,车帘忽被撩开了,只见守诚探入个大脑袋,咧嘴笑着,满头满脸的水珠子。
秋昙噗嗤一笑,掏出自己的帕子扔给他,“快擦擦吧。”
守诚望了眼秦煜,见他面色不善,忙将秋昙的帕子拾起来递回去,“秋昙姐姐,不必了,”说罢便在原位上坐下,抬起袖子往两鬓一揩,便算擦过了。
“走,”秦煜吩咐马倌。
马鞭打在马背上,“啪”的一声,马车发轫,秋昙的身子禁不住后仰,披在肩头的发险些甩在秦煜脸上。
秦煜微微偏头,恍若未觉,淡声问守诚,“如何了?”
守诚是个实诚的,他向两个跑堂的打听事儿只用了两粒金豆子,剩下的他也不藏着,爽快掏出来还给秦煜,道:“二爷,我打听着了,近来京城酒客们说的无非三件事儿,一是几月前黄河发大水,冲了南边几千亩田地,以至粮食涨价,先是南边涨,这会儿京城也涨起来了,大约涨了一倍,第二件便是说长宁街那头新开了个学堂,有五位大儒坐镇,专收穷秀才,且毋须学费,据说城郊和临边两省的学子们纷纷赶来,如今名额已满了,第三件便是……是咱们府上的事儿,他们听说您把王仁贵送交官府,便说您是做样子,因纸包不住火了才绑了人去的,还说咱们侯府藏污纳垢,连主子带奴才都不是……都不是好的,个个是莽夫,只知舞枪弄棒,不懂仁义道德。”
秋昙听得咋舌,心道守诚也忒实诚了些,这样的话竟也一五一十地说。
秦煜果然脸色铁青,冷声问:“可有说田亩改革的?”
“这个……似乎也有。”
秦煜微不可闻地嗯了声,轻轻颔首,接着便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