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这便掀帘进了偏厅,秦煜见她进来,从上到下打量她,见她身上并无不好,心下稍安,可又看她眉头紧蹙,心不在焉,便问她:“祖母同你说什么了?”
秋昙轻轻摇头。
随后,几人从偏厅出去,出了院门,往听风院走。
一路上都是守诚推的轮椅,秋昙跟在秦煜右后方与他差两步的距离,秦煜微微偏头,拿眼睛瞟她,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好一会儿,终于抬手止住守诚,道:“你就在这儿等着,秋昙,你推我到前头安溪桥上去。”
秋昙拉回神思,哦了声,这便接过手,推秦煜上安溪桥,那桥下各色羽毛斑斓的禽鸟在浴水嬉戏,扑拎着翅膀。
到了桥上,她将轮椅转了个向,面对着日头,温煦的日光打在他脸上,他面色无波,宁静得如同桥下的潺潺流水。
秋昙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二爷,奴婢有一事不明。”
“说。”
秋昙抿了抿唇,道:“因乞巧那日的事儿,老太太厌恶奴婢,撵奴婢出府,奴婢以为,老太太应当不愿意奴婢再回来伺候您了,可后头还是允奴婢回来,奴婢不明白,是二爷您同老太太说了奴婢的好话么?”
秦煜心头打了个突,回头看她,“你以为我说了你什么好话?”
“奴婢……奴婢不知道,”秋昙低头抠着指甲,心里乱的很。
秦煜说什么才能让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大转弯,由原先要撵她,到如今要给她涨月钱,几乎要收她做秦煜的通房?须知冬儿伺候了他七年,也说放出去便放出去了,而她伺候秦煜还不到七个月!
“二爷,老太太方才说要涨奴婢的月钱,涨到二两银子,”秋昙再不敢看秦煜了。
秦煜也愣住,一颗心怦怦直跳,“只是,涨了月钱?”
秋昙颔首,声调不由自住地拔高,“只涨了月钱!”
秦煜一颗心又沉下去,说不上是更轻松了还是怎么,他望向天际,淡道:“给你你就拿着。”
“是,”秋昙应了。
接着,秦煜调转视线看向石子小径上的守诚,守诚会意,立即走上前来推秦煜,秋昙便仍在秦煜身后两步远处跟着,默默的。
她有个荒唐的想头,那便是,秦煜兴许有点儿喜欢她,不然老太太为何不给旁人涨月钱,非给她?
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主子赏识哪个丫鬟,给些赏赐就是了,涨月钱则是另一种意思,说到底是想把她收房的,而老太太并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却提拔她,要么看出来秦煜对她意思,要么便是秦煜自己告诉老太太,他喜欢她!
秋昙脑子里一团浆糊,她觉着自己应当是疯了。
而秦煜已经疯了,因他确实对老太太说过那些话。
那时秋昙已被撵出府五六日,秦煜夜里辗转难眠,好容易睡一会儿,便做梦,总梦见秋昙,没法子,他向自己认输了,去万寿堂告诉老太太,他要把秋昙接回来。
老太太不许,反而同他谈起了婚事,秦煜请老太太把婚事推迟些,老太太便质问他,可是还想着出家,一说到出家,便又感叹起他娘生他的不易,自己养育他的辛苦,秦煜忍无可忍,便道:“祖母安心,孙儿这辈子出不了家了,酒肉好戒,情却难戒。”
一句话把老太太说懵了,她连吃几口茶,渐渐明白过来,秦煜为何非要接秋昙回来。
孙子好容易喜欢一个姑娘,只要无伤大雅,老太太是乐意成全的,于是她立即准了。
秦煜想起那日的事,便脱口而出一句:“若真要你服侍我,你待如何?”
秋昙一听这话,弹出一丈远,“二爷,您这是何意?”其实她明白他口中的“服侍”是那种服侍。
秦煜回头,用目光丈量他们的距离,在她们所隔的那一丈里来来回回,眼中的光渐渐湮灭了。
“二爷,老太太和夫人说了,安平县主嫁过来后,您不能纳妾,况且奴婢笨手笨脚,又不会说话,常惹您不快,您本就看不上奴婢的,是么?”
秦煜冷笑,“是,我本就看不上你,方才这话是吓你的,”说罢回过头,命守诚推他往前走。
秋昙只得快步跟上去,不敢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知道他动气了,可他为何动气呢?难道她猜对了,他果真对她有意?
秋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待回到院里,她拉了守诚到一边,说自个儿头疼,得回屋去躺躺,让他多看顾些,守诚应下,还叮嘱她好好歇息。
歇息是歇息不了了,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回想着先前的种种,愈想愈觉秦煜近来对她十分关照,不仅不发脾气了,还常常赏她点心吃,赏的还都是她喜欢吃的甜点心,且人家的主子都是吃剩了的赏奴婢,他不一样,他每回赏的点心都是没动过筷子的。
是因本就想把那点心赏她,所以不下筷子,还是不爱吃那点心才不下筷子,顺带赏给她,这其中的差别,可大得很啊!
想着想着,秋昙竟有些小兴奋。
然兴奋过后,她又忧愁起来,怕秦煜真对她有意,半年后便是拿回身契,也脱不了身。
这时,檐下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只见翠袖掀帘进来,两眼放光,喊道:“姐姐快出来,孙妈妈送绸缎来了,都是夫人赏你的!”
“赏我的?”
秋昙忖了忖,便知是看老太太抬举她,于是迎合老太太也赏她些东西。
她这便硬着头皮撩帘出去,果见孙妈妈和两婆子立在院里,那两婆子手上托着三匹浮光锦,桃粉色、葱绿色和嫩黄色各一匹,是她们这年纪的小姑娘穿着显嫩的颜色。
屏儿扇儿等人也都从水房出来看,扇儿满眼羡慕,上前伸手抚那缎面,感叹道:“好滑呀!”
绿浓拍开她的手道:“手上还沾着水呢,仔细湿了缎子。”
扇儿忿忿收回手,回头瞪绿浓,头发一甩便赌气回水房了。
秋昙没在意这个,上前向孙妈妈等人谢过,请她们进屋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