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秋昙趴在床上睡不着,便透过窗棂望着漫天星辰出神,思忖着到时夫人问起来,她该如何作答,夫人是否还会信她,若不信,会把她随意指婚给个小厮么?就像绿绮那样,又或者干脆给了秦昭,那她的苦日子便没尽头了!
她唉叹一声,烦躁地将薄被抓过来蒙住自己的脑袋,不多时捂出了汗,只得又掀了被子探出头来。
翠袖绵长的呼吸声令人安心,突然,秋昙听见一阵叮叮当当杯盏摔碎的声响,她愣了下,立时坐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床,趿拉着木屐走到窗台处往外张望,便见正屋里灯火通明。
“冬儿,你跟了我七年,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像她们一样逼我我便会就范么?”秦煜声音的冷硬无比。
接着便传来冬儿断断续续的哭求声,因带着哭腔,听不大清楚。
正当秋昙犹豫着是否走出门细听时,便见正屋里冬儿摔帘冲了出来,她一手抹着泪,另一手拿着衣裳,细细看时,秋昙才发觉她身上只穿了件白绸中衣,而右手拿着的,正是她自己的外衫。
秋昙惊得张大了口。
怎回事?难道秦煜今儿喝了鹿血酒,当真血气上涌,把持不住?
这几日冬儿都不在他房里伺候,这大晚上的,应当是他喊她过去的吧?可他方才又说什么逼他,谁逼他?冬儿么?
再要看时,正屋却熄了灯,冬儿也回了自己的耳房,自始至终没点蜡,院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连哭泣声也闻不见了,好似方才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秋昙疑惑地抓抓后脑勺,几乎怀疑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随后她又回自己床上去,哪怕轻手轻脚,木屐敲在青砖地上仍发出轻微的笃笃的响,令她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上床后,她便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好容易挨到天亮,却开始犯困,眯着眼睡了过去。
这院里没她的活计,她又在养伤,早起晚起不打紧,所以翠袖也没喊她。
待用过早饭,众人见冬儿背着包袱在帘外拜别秦煜,都意识到不对劲儿,翠袖立即回屋推醒秋昙,激动道:“姐姐,快起来,冬儿要走了!”
睡梦中的秋昙嗯了声,揉着眼转了个向,忽反应过来,她猛地睁开眼望着她,“你说什么?要走了?”说罢薄被一掀便下了床,也顾不得披头散发,随手从屏风上拿了件外衫一披便跑了出去。
冬儿今日一身撒花烟罗衫子配紫绡翠纹裙,背上背着个青缎包袱,头上松松挽了个髻,斜插一支梅英采胜簪,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蜻蜓簪,两耳上扣一对红玛瑙滴珠耳坠子,手上戴着红玉镯,较寻常打扮得更隆重些。
只见她走到正屋门前,屈膝跪下,朝里郑重叩首,带着哭腔道:“二爷,奴婢要走了,这些年您处处庇护奴婢,奴婢感激不尽,”说着,又一个头叩下去,再抬起脸时,两行热泪流下,“走前奴婢做了件天大的错事,求二爷莫因此看轻奴婢,往后只记奴婢的好,若能时不时想起奴婢,便是奴婢的福分了,”说着,又叩头下去,几乎跪伏在地,“最后……最后请二爷保重身子,奴婢不在您身边,您也要记得按时服药,按时用饭,”说罢再忍不住,捂着眼嚎啕大哭起来。
可任凭她哭得如何,屋里始终不声不响。
屋外满院子的人都在看,便是秋昙也忍不住泪盈满眶。虽然冬儿常给她使绊子,不给她好脸色,可她对秦煜的情谊确实没的说。
秦煜这人,要不说铁石心肠呢,人都要走了,也不出来露个面,昨夜也不知二人成事了没有,若成了好事,再赶人走,便太不近人情了!
这时,守诚上前扶冬儿起身,冬儿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身子软软地半靠在守诚身上,而后她抽泣着将一青皮账本递给守诚,道:“这是近些年听风院迎来送往的账目和院里丫鬟的身契,二爷不愿见我,你替我还他吧。”
守诚道了声是,这便双手接过账本,撩帘进了屋,不多时又捧着一张身契走了出来,递给冬儿。
“二爷有什么话给我没有?”冬儿泪眼汪汪,殷切望着守诚。
守诚低下头,轻轻摇了摇,道:“姐姐,你快拿了这个去夫人处,领了遣散的银子便回吧,往后若有难事,请人递话进来,二爷能帮的必不会袖手旁观。”
冬儿听罢,苦笑一声,两滴泪珠子落下,沾湿了身契,而后她用帕子抹了泪,转身低头往外走。
绿浓因她向老太太告发绿绮的事儿,原对她有怨,这会儿人真要走了,却又舍不得,于是不忍再看,帘子一挑进了屋。
秋昙等人则亲眼看着她出院子,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就是好像少了什么,抬眼望望天,日头真大啊,晒得人身子发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