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望见一着褐色福纹长袍的妇人被四五个奴婢簇拥着过来,这便是原主的母亲徐氏,可徐氏一直用袖子揩泪,没瞧见廊上的秋昙,秋昙也不好大声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屋。
直到此时,秋昙才真正松了口气。
徐氏是原主的娘亲,一个仗着自己伺候了老侯爷,在府里倚老卖老的奴婢,她赖皮又尖牙利齿,寻常奴婢都不敢同她打交道。
方才便是秋昙请翠袖替她传话给她娘,让她来汀兰院闹。
侯夫人想回了老太太,而后悄悄将她处置了,决不能够,得将事儿闹大,最好闹到几个姨娘和侯爷那儿去,让侯爷知道自己的三儿是个调戏母婢的畜生!
果然,侯夫人怕事儿闹大,这便将徐氏请进屋去,恩威并施地把人哄住了,小半个时辰后,徐氏又被送出了院子,走时徐氏也揩着泪,没瞧见东边廊上跪着的秋昙。
徐氏走后不久,便有夫人身边的钱妈妈过来,亲自将她扶起,领她去夫人房里。
秋昙膝盖疼得厉害,只得搭着钱妈妈的手,轻一脚重一脚地缓缓进了屋。
进屋见了周氏,又是跪,疼得她一脑门的汗。
周氏瞥了眼她的腿,轻吹着茶水淡淡道:“你一个奴婢,勾引主子,我这儿是不能容你了,不过看在你娘伺候老侯爷辛苦的份儿上,我便饶了你,从今起你去二哥儿院里伺候,二哥儿身子弱,别把你那狐媚子功夫用在他身上,丢我的脸,今日之事也不能告诉外人知道,不然丢的是你自己的脸,往后更不许你与三哥儿往来,否则我饶不了你,可明白了?”
秋昙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让翠袖给她娘带的话是:“娘您让夫人别打我板子,直接把我领回家就是,”怎的现在成了伺候二爷?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话呀!”钱妈妈呵斥。
秋昙只得回道:“是,奴婢定会尽心伺候二爷,再不招惹主子,对今日之事也会守口如瓶。”
“还有呢?”周氏丹凤眼微挑,“你的身契可还在我手里。”
秋昙心道这夫人可真有心计,手里捏着她的身契,那自己的主子不就仍是她么?
于是,秋昙很上道地回:“奴婢虽伺候二爷,可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往后二爷院里的事儿奴婢都会上报夫人您。”
周氏这才微微颔首,淡笑道:“起来吧,你清楚便好,回头你若立了大功,我便给你脱了奴籍,再给你贴份嫁妆,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夫人,”秋昙道。
只要待遇好,跟谁干不是干呢?况且那二爷看着也不像好人。
周氏忽想起什么,“翠袖与你同去,两人也有个照应,”说罢挥挥手,“去吧去吧。”
“多谢夫人,那奴婢这就收拾东西去了,”说着,秋昙又是一礼,这才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待人走后,周氏捶捶自己的肩,长吁一口气,“可算打发了那徐婆子。”
钱妈妈奉上茶,“可夫人为何要把秋昙派去二爷院里呢?她那呆头呆脑的样子……”
“她还呆头呆脑?”周氏冷笑,摇着头道:“平日里看着是呆头呆脑,可出了今日这样的事,却知道派人去寻她老子娘,还晓得叮嘱她娘跪在我院外嚎,而不是去老太太和侯爷院里,可见是个有分寸的,派去听风院再好不过了,况且……把她放在别处我也不安心,府里除了听风院昭儿不会去,还有哪儿他不去?便是遣回家去,昭儿也能寻到她家里,昭儿正准备秋闱,我不能让她坏了事。”
……
秋昙这便回住处收拾东西了,她的物件不多,除了铺盖就剩下几件衣裳和个锦盒,盒里装着这些年得的赏赐,有银瓜子、银戒指和虾须银镯子。
那头翠袖也知道自己被派去伺候二爷了,她怕得很,哭丧着脸来寻秋昙。
“秋昙姐姐,我也要与你同去听风院伺候了。”
“没事儿,我照应你,快收拾东西吧,我们一起去!”秋昙冲她笑笑。
翠袖像吃了颗定心丸,立即转忧为喜,回身去屋里收拾了。
其实秋昙心里有愧,她知道夫人为何要派翠袖过去,一则她是翠缕的妹妹,夫人看见她便想到翠缕,心里不痛快,二则她今儿替她给徐氏传话的事儿夫人定是知道了,所以不能容她,说起来还是自己连累了她。
所以秋昙打定主意,只要有自己一口饭便不会少翠袖一口,听风院的人若敢欺负她,她也会替她挡着。
二人收拾完后便抱了自己的铺盖一起出院门。
春杏等人在廊上看热闹,还有几个想搭把手的,碍于春杏的威势也不敢上前,秋昙和翠袖两人只得自己又抱又背又拎,艰难地去往听风院。
听风院在侯府东南角,十分幽僻,二人停停走走半个时辰才到竹林前,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阵春风吹来,秋昙后背凉飕飕的,她抹了把脸上的汗,领着翠袖穿过林间小路,来到院门前。
因腿疼得厉害,秋昙把铺盖卷往地上一扔,坐倒在门前,捶门大喊:“有人么?来人开门啊!”
不多时门内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拉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芙蓉面。
“谁呀?”一貌美丫鬟瞥了眼满脸热汗的秋昙,蹙眉道。
“我们是夫人派来伺候二爷的,姐姐您开开门吧,”秋昙冲她笑笑,她已认出这是上回给秦煜推轮椅的丫鬟。
冬儿隔门打量了二人一眼,眉心更蹙,而后才拉开门,淡淡道:“进来吧,”说着便回身往里走。
秋昙还当这位姐姐会搭把手,或至少喊人来帮个忙,谁知人家装没看见,她只得放下木箱,先抱了铺盖跟着进去,一面走一面看。
这是个两进的院子,不同别个那般花团锦簇,这院里除了几丛青竹便再无旁的花草,连奴婢也不见,虽各处干净齐整,却没半分烟火气。
进了二门,秋昙才看见秦煜,他一身白绉绸绣猛虎箭袖,坐在轮椅上,正持弓拉弦,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的靶子,只听“咻”的一声,羽箭直直射了出去,下一刻,那幽幽目光便朝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