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挥洒。
桑梨冷嘲音色缭绕不绝。
百里羲驻足静立,视线微动,落在桑梨身上。
顷刻之间,百里羲干净漂亮的眉眼透出攻击之意,眼神如寒电,蓄势待发,犹若破空之箭。
百里羲与桑梨的目光相触,他的眼神似要将桑梨撕碎。
桑梨纹丝不动,笑容依旧,显然不带怕的。
想唬人?没门!
这种眼神谁不会啊。
于是桑梨撤下绣帕,也做出百里羲那蕴着冷意的目光,朝百里羲吓唬回去。
比起吓唬,更像娇嗔。
百里羲挪开眼,抓紧缰绳,脸上没什么好情绪,像一根忍耐又绷起的琴弦。
忽而想起那全是桑梨画像的手册,百里羲抿唇。
他真就不懂了。
半晌,百里羲忍住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和郁气,冷脸反唇相讥:“呵,这是武安侯府的桑娘子吗?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声音如磐玉,隐隐夹带几分压抑的忿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花枝招展的狐妖出来祸害人了。”
说着,百里羲一跃而起,翻身上马,发尾随袍摆飘逸,一气呵成。
逆光下,只见一抹鲜艳至极的红、泼墨般的黑以及纯洁银白的白色,三色交相辉映,却被马背上的百里羲硬生生压成陪衬。
百里羲勾唇,唇际噙着冷笑,显然他对前几日的事耿耿于怀。
明明在战场上历练三年,性子成熟稳重许多,可一面对桑梨,百里羲便收不住情绪。
亦步亦趋跟在百里羲身后的百里彦则眼睛张大。
他心里道,这是什么缘分?
百里彦悄悄瞄百里羲一眼,莫非这些都在他哥意料之中?
如果是这样,那他哥倒是孺子可教,终于选择主动出击了。
不枉费他昨日那样说,还有娘的良苦用心。
百里彦没想到自己和郦氏的想法是不谋而合。
百里彦开心,内心比百里羲还要激动,激动得在脑海中脑补出百里羲和桑梨相爱相杀的戏码来。
念及此,百里彦立马堵住鼻子,生怕太激动了,鼻血又流出来了。
哥,给我上!拿出你身为大丈夫的气概来。
而且今儿他哥这一身可是郦氏专门让百里羲换上的,娘亲高见。
他哥多么俊呐。
桑娘子你别顾着怼我哥,也看看我哥今天的穿搭,和你穿的都是红色,多搭配啊。
两人真是心有灵犀。
桑梨恍若未闻,莞尔道:“没栓绳的小狗,一瞧还可怜兮兮冲我吐舌头摇尾巴。”
“真可怜,对了,我家宝弟养了五条高高壮壮的黑犬,小狗这么可怜,那我就大方慈悲让它们和它玩耍了,毕竟昨儿它们和小狗玩得不、亦、乐。”
“你们说它们会喜欢‘它’的吧?”桑梨问道。
聪明如西瓜:“当然了,肯定喜欢的。”
“嗯,那就好,我也觉得它们会喜欢小狗的,所以啊,让小狗认它们做大表哥,攀个亲戚我是举双手赞同。”
“我家娘子真是心地善良。”西瓜附和道。
葡萄感动得泪盈于睫,“娘子人美心善良。”
西瓜对六名甲士使个眼色。
六名甲士立马上道,齐齐道:“大善!”
百里羲哪里不知桑梨在拐着弯子骂他挖苦他。
百里羲脸黑了黑,认狗当大表哥?荒谬。
不对,他可不是桑梨口中的小狗。
百里羲清醒,差点就被桑梨蛊惑住了。
但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谁不会啊。
百里羲居高临下看向桑梨,慢悠悠道:“我只瞧见一个小矮鸟在叽叽喳喳,吵死了。”
桑梨不客气,回头道:“你们听到了吗?小狗没有朋友,又饿着肚子,所以急眼了,现在正在汪汪叫呢。”
西瓜:“听到了。”
葡萄擦擦眼泪,慢一拍:“哪里有狗叫?奴婢怎地没听到?”
桑梨瞥葡萄一眼,西瓜也顺势看葡萄一眼。
葡萄立马小声道:“汪汪,叫得好大声啊,我耳朵都要聋了。”
百里羲凝神,舌战群雄:“哪里又来几只嗡嗡叫的蚊蝇?这个季节,有蚊蝇吗?”
桑梨:“哎呀,又急眼了,真是的,明明是个小可怜,怎么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讨喜。”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拌嘴,根本不回对方的话,只铆足劲儿讽刺对方。
百里彦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压低声线,然后道:“哥,我也想帮你,但对面人多势众,要不我去找人来?”
把碍事的都赶走,留你和桑娘子过二人世界。
百里彦摆出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却又苦于自身力量薄弱,只能眼睁睁看着的表情,里面还透出无奈、哀伤、懊恼。
百里羲嘴角一绷:“......”
他也指不上百里彦帮他什么。
百里羲不想和桑梨费口舌功夫了,再待在这,他都没心情去外面玩了。
此时桑梨又道:“诶,要不要去见见你的大表哥啊,昨儿个你们关系还很好呢,多温馨啊。”
听此,百里羲脸色又往下拉。
这是他的黑历史,从发生后,英国公府没有人胆敢提及此事。
可是,偏偏桑梨屡次把黑历史抬到明面上。
百里羲长腿拍动,拉起缰绳。
他还有事,这次先放桑梨一马,下次,他定要把债都讨回来。
给我等着,桑梨。
百里羲冷笑,漆眸中焕发出零星火焰。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只鸟雀悠悠飞过,什么都没带走,却留下一坨不可名状之物。
不凑巧的是小小的鸟粪还被桑梨接住了。
桑梨话语戛然而止。
空气突然死寂。
桑梨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先是仰头看着鸟雀飞过,继而怔怔看着从自己眼前落下,掉在她手上的东西。
直到葡萄呆呆道:“娘子,是鸟——”
西瓜及时出现,捂住葡萄的嘴巴。
对面的百里羲当然没有错过这一幕的发生。
他很清楚,桑梨是个爱美又爱干净的娘子。
可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尘不染的桑梨被鸟粪玷污了。
不过眨眼间,百里羲便爆发出爽朗大笑,是哈哈哈的大笑。
少年发自内心洋溢出的笑容宛若春日最热烈的那一抹旭日。
百里羲一扫郁色,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双眸黑亮如星辰,明亮到不可思议,薄唇笑弧扩大。
桑梨适才还得意洋洋的神色轰然崩塌。
风水轮流转,老天有眼,这次轮到桑梨出糗了。
“不愧是桑娘子,一大早起来就给我看这么一出好戏,你成功把我逗笑了。”
百里羲松开缰绳,鼓掌。
百里羲多日来的憋闷和郁气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快意。
掌声响亮,桑梨听起来却分外刺耳。
差一点,就差一点,这鸟屎就掉在她鼻子上,甚至是嘴唇......
桑梨愤愤地用帕子擦掉手背上的脏东西,一遍又一遍,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她会想死的!现在她也羞愤欲死,只想找个狗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对了,桑娘子,你不会又要装晕吧?”百里羲一语道破桑梨打算。
桑梨脸上燥热。
“不许笑!百里羲!”桑梨鼓起粉腮大声道。
百里羲置若罔闻,笑声连绵。
“不许笑!”
桑梨再次警告,帕子被她扔在地上。
西瓜和葡萄面面相觑,完了完了,西瓜小心翼翼给桑梨再递上帕子,桑梨没理。
百里羲笑得前仰,还有心思道:“为何不笑?”
桑梨见状,再忍不下去,直接提着裙子要把百里羲拉下马,然后封住他不听话的嘴巴。
百里羲哪里会让桑梨得逞,稍稍止笑,他便挥动缰绳,然后扔下一句话:“桑娘子,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今日之事,我永生难忘。”
尾音上扬,浸出纯粹的愉悦。
话音一落,只见百里羲胯.下白马轻嘶一声,复踏动四蹄,卷起微风,如白雪乘云,奔驰而去。
“站住!百里羲。”桑梨急了,目光快速扫过百里羲的背影以及杵在原地的百里彦。
桑梨马上做出决定,上前抢过百里彦手里的缰绳,“百里二郎,借马一用。”
桑梨行云流水般上马,桃红色群裾飞舞,像水面上荡出花样的荷花。
脚踩马镫,桑梨策马追上去。
事情发生太快,其余人等并未及时反应过来。
等回神时,桑梨早就只见背影了。
“娘子!娘子!”西瓜大喊着追上去,“小心点。”
葡萄担惊受怕:“娘子,骑慢点。”
百里彦手中空荡荡:“这......”
他哥太缺德了,竟然敢取笑桑梨。
百里彦目视桑梨追上去的背影。
一面希望桑梨追上去,把欠教训的百里羲收拾一顿,一面又脑补一下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故事剧情。
三月,桃花盛开,杏花满头,花香四溢。
长安街头烟火气十足,此时还是上午,街上算不上很热闹,却也是熙熙攘攘,平静安宁。
突然,街上出现一位策马而过的少年,身形修长,鲜衣怒马,眉眼张扬。
而在少年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位穿着红裙的小娘子也在策马,小娘子拧着眉,一脸忿然,衣袂翩跹,嘴里还在说着什么“站住”的话。
三月娇艳桃花都不及小娘子好颜色,不及小娘子散发的朝气。
迎面的风打在小娘子和少年的脸上,还有偶尔飘来的杏花、桃花花瓣拂过疾驰的二人。
少年没有停下。
看架势,似乎是小娘子在追赶红衣少年。
两人保持一个不上不下的距离,距离看着离得不远,可小娘子怎么都追不上前方少年。
两人追赶,成为街道上最独特的风景。
本朝民风开放,见此情景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忍不住看热闹。
路边的百姓纷纷把视线投在二人身上,旁边茶楼、酒楼等地的看客也被热闹蓬勃的追逐战吸引,全都注视过来。
百里羲和桑梨并不知自己已成众人视线包围,引人瞩目。
相比肆意的少年,貌美灵动的娘子更让人在意,不知今日聚集在酒楼欢庆高中的书生少年有谁动了春心。
今日是放榜日,许多高中的书生都聚集在酒楼欢庆祝贺。
有人认出二人,惊呼:
“是英国公府的百里世子。”
“武安侯府的桑娘子。”
百里羲没想到桑梨会追上来,还锲而不舍追了他好几条街。
更重要的是,他未曾料到桑梨骑术这么好,可与他较劲。
从得知桑梨学过武,百里羲心里原先娇弱的桑梨形象便被打破,他猜测过桑梨还会骑马,只是桑梨比他臆想当中的还要厉害。
看来她以前可真会藏拙,装得很厉害。
百里羲回头,瞥见桑梨,她的面靥上赫然写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犟气。
桑梨立刻道:“百里羲,给我停下,把方才的事通通给我忘掉!不然你就死定了。”
桑梨甜腻的声音听着没什么威慑力,唯有加重的语气能感觉到此时放狠话的人的恼火。
“凭什么?”百里羲笑着回应。
“你先追上我再说吧。”百里羲从未被一个小娘子追着跑,这个人偏生还是桑梨,新奇得很,高兴得很。
桑梨一听,更恼了,继续追。
然,意外发生——
桑梨左边的岔道冒出一个推着木车的人,车上堆满编织的背篓,背篓挡住视线,故而推车的汉子没看到桑梨。
桑梨登时大喊:“快让开!”
一边说,桑梨一面用力拽进缰绳,试图让骏马停下。
缰绳勒紧,骏马嘶鸣。
汉子抬头,见庞然黑影即将落下,一时心提到嗓子眼,脑子一片空白。
间不容发时,骏马及时停下来,却因为前蹄绊到推车,前蹄曲折,骏马前身控制不住下坠。
桑梨重心不稳,身体前倾,从马背上落下去。
眼看桑梨就要头撞到地,她下意识闭上眼。
危急时刻,一道嚣张红影飞来,展臂抱住桑梨。
作者有话要说:桑梨:再笑弄死你。
百里羲:“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