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桑梨上哼小曲,下踩轻快步子出来,身披清辉,洁净月色在桑梨娇靥上轻描淡抹,衬得她眉目如画,恍如仙灵。
不多时,桑梨就听到武安侯的呼喊。
“梨梨。”
桑梨抬头,院中槐树上藏着武安侯。
武安侯先是左右环顾,确定安全后方才跳下来。
桑梨忽然记起自己被抛下的残酷现实。
武安侯逃跑后,找了个好地方藏了好久,等护卫们离开后,他才到了百里羲的院子。
他立马解释:“梨梨,方才我是有苦衷的,俗话说人有三急,你爹我刚才突然急了,是以飞快说完后就去找地解决内急了。”
桑梨:“哦。”
她现在心情好,不屑和自家爹计较。
武安侯偷觑桑梨面色,见她似乎不在意,慢慢放下心来。
桑梨:“回去了,爹。”
武安侯:“不要去干那小子了?”
桑梨笑:“我就是从百里羲房间出来的,事情已经办成,我出手,肯定马到成功啊。”
“什么?”武安侯大惊。
“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回去我再讲。”桑梨催促,忍不住又笑,无法用言语形成那笑,有点像小人得志的模样。
武安侯被自家女儿脸上开心的笑弄得寒毛倒立,觉得可怕。
看来百里羲那臭小子估计是遭了大罪,不然自家乖女不会笑得这么灿烂。
武安侯又想,梨梨之所以不在意他之前的事,肯定是因为百里羲替他遭殃了。
看不出来,英国公的儿子倒是有点奉献精神和骨气,武安侯在心里记了替罪羔羊一笔。
“行。”
桑梨和武安侯安全翻墙和西瓜、葡萄汇合,桑梨简单讲述自己误打误撞进了百里羲房间的事。
桑梨回了院,洗干净一双手,换衣睡觉,一夜好眠。
而百里羲那一头,彻夜难眠。
次日,钟鼓远扬,晨光熹微。
桑梨起了个早,梳洗完,额描花钿,髻并莲花簪环,穿上鹅黄缬纹衫裙,带着西瓜出门,而葡萄,天没亮就去给福禄楼排队买烧鸡了。
恰好桑宝过来接她。
今儿是休沐的日子。
“姐。”桑宝道。
桑宝十六了,人高马大,肩膀宽阔,一身玄色缺胯袍穿在他身上,袍衣鼓撑,可见肌肉偾张,手臂粗壮,富有力量感。
整个人像熊熊烈火,又像巍峨稳重的高山。
男子气概迸发,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谁能想到桑宝小时候还是个爱哭鬼?总需要桑梨保护安慰。
因为胆子小,总是被武安侯拳头伺候。
稍微长大点,不再爱哭的桑宝随了武安侯的性格,糙得不像话,加上时常在军营里混,穿衣随意,也不注重其他。
后来在桑梨的日夜嘱咐下,加上她还费力给桑宝找了个会搭配的家仆后,桑宝的穿衣品味和风格这才好能入眼了,也越来越爱干净了。
桑梨一脸自豪,她还闻到清淡的香胰子气味,当是桑宝早起练完拳法后出了汗,然后来前洗了个澡。
西瓜欠身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桑宝:“嗯。”
桑梨上下打量后,点头,过来拍拍桑宝硬邦邦的胸膛,眉眼弯弯:“宝弟,不错,很结实嘛。”
“看来最近又长高了不少。”桑梨仰视桑宝。
桑宝英武严肃的面庞上浮现柔和:“是高了一点。”
桑梨脆生生问:“在皇宫当值胃口可好?”
桑宝:“好,我听姐的话,在努力吃饭。”
桑梨笑吟吟道:“嗯,多吃才会长得更高更壮更好。”
桑宝是个好弟弟,无论桑梨叫他做什么,他绝对不会说二话,记在心里,马上去干,以姐姐马首是瞻。
“最近拳法可进步了?”桑梨和桑宝一道去堂屋用早膳。
桑宝:“有。”
“那就好。”
姐弟齐行,单看背影,活像是一座高山和它守护的小花。
现在,该轮到桑宝保护桑梨了。
西瓜走在后面。
或许会有人疑惑,为何强壮的桑宝会叫桑宝?
这就要提一提当时梦氏生产时的事了。
头遭生桑梨时,因为梦氏突然想吃梨,故女孩出生后就叫桑梨了。
第二次生产,梦氏吃梨吃饱了,出生的男孩便顺口叫桑饱了。
武安侯多少认为“饱”字不太好,便改了同音字“宝”。
武安侯沾沾自喜,嘴角上扬,改“宝”既迎合奉承了夫人的心,又为自个儿子取了个好名字。
他实在太聪明了。
回到现在,桑梨很欣慰,自家弟弟又上进又听话又可爱,可比百里羲好上一百倍,还不止。
到了堂屋,只见梦氏斜斜躺在黄梨木美人榻上,眯眼假寐,意态风流慵懒。
梦氏的贴身侍女正在给梦氏捏腿。
“娘,早上好。”
“嗯。”梦氏没开眼,淡淡应一声。
梦氏是个懒性子,一般不会早起,不过在武安侯和桑宝皆休沐时,她会早起,和家里人吃早膳。
这是武安侯府的不变惯例。
桑梨坐下来:“爹呢?还没起?”
“猫房。”梦氏道。
桑梨眼神闪烁一下:“哦。”
武安侯雷打不动的两个准则:早晚摸猫不摸没精神。
梦氏睁开眼:“桃花,去把侯爷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武安侯过来,一来就是凑到梦氏面前:“夫人。”
人到齐了,就开始上菜用膳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四个人围着圆桌坐下,侍女放上碗箸。
早膳有各种馅料的热包子、小碗面食、肉粥枣粥、羊肉汤、肉饼、切好的白梨和蜜桃等,样式丰富,色香俱全。
盛膳的小碟用的是精致白瓷碟,外形美观,莹润光滑。
此时,天光彻底破开地平线。
武安侯府一家其乐融融,美美享受早膳。
武安侯殷勤体贴地给梦氏夹菜,梦氏接受武安侯的投喂,只需要动动口。
“夫人,好吃吗?”
“尚可。”
两人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对于腻歪的两人,桑梨和桑宝习以为常。
桑宝专心吃,时不时给桑梨碗里添点汤水。
桑梨吃了口鲜香的汤,拿起玉箸夹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张开嘴,正要咬一口尝尝鲜——
英国公府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悲痛之音,打破成晨曦安宁,也扰乱了武安侯府美好的早膳时间。
“不——”
其声响亮,振聋发聩,似乎饱含大吼之人无穷无尽的愤怒。
英国公府的花树为之震颤,鸟雀被吓飞,仓皇展翅逃跑,有的还被吓得还掉出鸟屎,不堪入目。
外头直道上遗落的枯叶和石子也跟着瑟瑟发抖。
破空之音随一阵风传进侯府。
吓得桑梨包子掉在桌上,肩膀微颤。
桑宝眼疾手快,给桑梨夹新鲜的包子。
而梦氏则被呛了一口,武安侯连忙轻拍梦氏后背。
“夫人,没事吧?”
桑宝倒一杯水移过去。
武安侯拿起给梦氏,梦氏喝完,渐渐好转。
侍女们也被吓了一跳。
武安侯放下心来,随即扭头看向英国公府的方向。
他拔高嗓门道:“他娘的,小白脸你一大早的在鬼叫什么呢!发什么疯!”
梦氏蹙眉。
桑梨放下玉箸。
“是不是有病!”武安侯中气十足大骂。
与此同时,英国公冷酷至极的嗓音再度传来:
“是谁?”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对两府人的耳朵都产生不小冲击。
“是你老子!”武安侯怒道,因为英国公突然大叫,弄得梦氏呛到,武安侯是心疼又生气。
“武安侯!”英国公回应。
两人隔着一条直道对话,话语清晰。
桑梨想起事来,估摸英国公是发现猫出问题了。
看来昨晚英国公的人没发现她和她爹干的阴损事。
思及此,桑梨冲自家爹使眼色,只不过武安侯并没有发现。
武安侯出了屋,在门口提气道:“叫什么叫,知不知道老子是你爹,要敬着。”
英国公忍无可忍,爆出粗话:“老你个头,你个死莽夫!是不是你干的?”
武安侯:“干你个屁,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英国公再质问:“是不是你干的?王八蛋,你有本事给我出来,别当缩头乌龟。”
武安侯不带怕的:“老子是缩头乌龟?你会不会讲话,老子出来就出来,你能怎样?”
英国公冷冷道:“你死定了。”
武安侯挽起袖子:“你给老子等着,出来单挑,今天就叫你见识见识老子的拳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英国公本来就绷不住的心更绷不住了:“放你娘的狗屁!”
武安侯:“老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今天不把你揍成猪头,老子的姓氏就倒起来写!”
“谁怕谁?我也忍很久了,今天我势必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然我再不姓百里!”
武安侯怒极上头,也顾不上和梦氏打招呼,气势汹汹出去应战。
屋子里,桑梨捂着耳朵:“爹嗓门好大啊。”
梦氏:“吵死了。”
桑梨放下手,微笑道:“娘,有好戏看了。”
梦氏:“你们姐弟两个去瞅瞅,我懒得去了,昨儿玩了一天,骨头酸。”
桑梨:“行。”
“走,宝弟,西瓜。”桑梨走前拿了一个包子还有几块脆生生的白梨。
武安侯和英国公之间的吵架两府皆知。
这个早晨不太平,充满火药味。
侯府的侍女侍从们心惊肉跳,纷纷放下手中事,与人窃窃私语。
“又要打起来了。”
“你赌谁赢?”
“那肯定是我们英勇无畏的侯爷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对面这是在找死。”
“等等,管家来了。”
白管家过来,吩咐手下人:“等会肯定要抄家伙,都机灵点,让府里人把家伙都拿过来,不能让对面英国公府的弱鸡们瞧不起,我们身为侯府的下人,切记不能丢了侯府的颜面。”
“是。”
白管家点头笑笑,他生得白胖圆滚,笑起来和善又亲切。
他端量他手底下的人,经过他夙兴夜寐的管教和指点,侍从们身强体壮,干架一流,侍女们嘴皮子利索,对骂超强。
“待会注意男女搭配。”管家叮嘱。
“对了,库存够不够?”管家问采买的人。
“管家放心。”
另厢。
武安侯府和英国公府的大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
“嘭!”
武安侯和英国公从各自的府门中走出来。
武安侯一身黑袍,魁梧威严,煞气毕露,如同一个不可直视的凶神。
英国公一身蓝袍,高瘦清隽,面容冷淡,犹似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冰寒雪山。
武安侯怒视:“百里濯。”
英国公冷笑:“桑泓。”
武安侯肤色偏黑:“小白脸。”
英国公肤色偏白:“死莽夫。”
二人隔着一条宽敞直道,一触即发。
桑梨赶到时,气氛冷得吓人。
桑梨也懒得上旁边特意建的小楼,直接叫桑宝将自己抱起来,她顺势爬上连着围墙的屋檐。
这是最好观战的角度,从前桑梨也经常在这里看。
台阶上,武安侯:“不是单挑吗?有种就过来。”
英国公冷声:“你不是很嚣张吗?有本事你先过来。”
武安侯:“你过来。”
英国公:“你过来。”
武安侯:“老子叫你过来,龟孙。”
英国公:“我叫你过来,胆小鬼。”
武安侯:“你是不是被老子吓破胆了?所以不敢过来。”
英国公:“你是不是不敢承认你做的好事,所以做贼心虚?”
“你怕了?”
“你虚了?”
“你过来。”
“你过来。”
两人纹丝不动站在自家门口,你一句“过来”我一句“过来”。
氛围逐渐僵持。
两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但就是不动身。
桑梨看得眼睛疲惫,热情渐散,包子和梨都吃完了。
桑梨忍不住轻声开口:“你们到底还打不打呀。”
软糯糯的声音突兀响起。
武安侯:“......”
英国公:“......”
桑梨道:“英国公,就是我爹干的。”
她添油加醋道:“你家的猫秃了头就是我爹干的,谁叫你抢了我爹心心念念的玳瑁猫啊。”
桑梨说完,露出大仇得报的蔫坏轻笑,笑意未收,冷不防和对面门后的百里羲对上视线。
桑梨微怔,旋即嫣然一笑,灿烂明媚,如桃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