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赫直白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惊有人疑,而霍氏被问得脸色都白了。
雷老夫人坐在上首,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也瞧出了霍氏慌神的模样?。她?心中不禁起?了些疑,但未经证实前,以?她?尊崇的身份还不能轻易发?话?。
这?时,一向不爱说话?的二夫人垂着眼像自言自语一般但又能教人听清地说道:“与侯府前程比起?来,做善事是?繁还是?简根本微不足道,这?道理不会有人不懂吧?”
二夫人暗指霍氏是?在装傻。
霍氏见平时一棍子闷不出屁来的二夫人都站在大房一边说话?,不可置信地感觉自己好似孤立无援了。
乔芝对此也很意外。
难怪说破船也有三斤钉,这?个平日?多?见计较的二婶娘竟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义气人。
裴承赫接过二夫人的话?说道:“三婶娘如此聪明灵醒的人,怎会不懂?恐怕是?施粥有利可图,才会如此执着。五年前三婶娘主持施粥,别是?从?中谋了利吧?”
“世子无凭无据,可莫要乱扣罪名。”霍氏以?最快速度整理好心情,回应道,“婶娘也是?一片忠心为侯府,一片孝心为母亲,才会提出来罢了。”
一听事态发?展不对,五房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静观其变不再说话?。
侯夫人作为管家之人,状似责备地看向裴承赫说道:“赫儿,没有根据的事,不可妄言。”又看向有些紧绷的霍氏,温和又公允地对她?说道,“三弟妹无需在意。不过如若大家有此疑问,待查证三夫人清白后?,可就?再不许非议了。”
“为何要查?”霍氏皱眉气愤道,“大嫂,你?们仅是?因为随意怀疑就?闹起?这?么大一场事,对我未免也太过不公。届时发?现你?们冤枉好人,要如何补偿我的损失?”
三老爷也恨恨地说道:“都是?一家人,整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若是?有人居心不良、蓄意栽赃就?顺着要查来查去岂不是?儿戏!这?个家还能不能和睦了?”
雷老夫人安抚道:“振威、春兰,你?们先别急。大儿媳说的没错。清者?自清,查明白了就?没人说闲话?了。世子有疑问,查出来给世子看看就?是?。”
老夫人状似是?在帮三房说话?,可是?真正的指向还是?要查一查旧事。
她?就?算是?偏袒三房五房,但真正心系的还是?侯府。施粥这?样?牵一发?动全身的意义重大的事,若三夫人还要在里面揩油,雷老夫人可就?容不下?了。
既然老夫人都发?了话?,侯夫人自当遵从?,她?站起?身来道:“是?。母亲,儿媳定秉公行事,还三弟妹一个清白。”又看向裴承赫说,“赫儿,届时你?可要好好跟你?三婶娘赔罪。”
“那是?自然。”裴承赫回道,“若查出来三婶娘清清白白,儿子定好生给三叔父与三婶娘斟茶认错。”
在大房侯夫人与裴承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雷老夫人又亲自发?话?的情况下?,查证霍氏主持施粥是?否贪污银钱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心知此时越是?反抗就?越露破绽的霍氏不敢再说话?,只做出一副被胡乱冤枉的气愤模样?,坐在圈椅上抿着嘴看向一边。
因为事关侯府三房的声誉,侯夫人亲自前去取了五年前施粥的账册来,首先先将账册递给雷老夫人过目。
雷老夫人随意翻看了两眼,原本只是?无甚表情的脸上凝重了一分。
三老爷见状,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已?经在想东窗事发?后?要如何补救了。
雷老夫人虽唤作老夫人,但她?还未老到糊涂了。管了十几年家,一本账册有没有问题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只看到其中有不对后?,就?没再看了。将账册递回给侯夫人,“查仔细了。”又看向霍氏问道,“三儿媳,你?给灾民施粥用粳米?”
霍氏身子一颤,知道事情藏不住了。按着五年前自己就?计划好的说辞,干脆跪在地上道:“母亲,是?儿媳的错,儿媳那时不懂事,见府里平日?吃的都是?粳米,就?不知米贵。为了将事情办得好看些,就?买的好些的米,浪费了府里的银子。但儿媳都是?一片好心啊!”
侯夫人站在雷老夫人身旁,翻开册子看了一圈,挑了关键内容念道:“共施粥四百六十锅,每锅下?五斗粳米、一斗大麦。共进粳米二百三十石,一斗粳米三百文,共六百九十两白银。大麦三石又八斗,一斗大麦一百五十文,共六十九两银。”
不知情的众人听到霍氏光施粥用粳米就?花费了六百两银,纷纷惊诧不已?,就?连淡薄的四夫人都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霍氏推脱自己是?因为不懂,见侯府平日?吃的都是?粳米,才在施粥时误用了粳米。这?个说法有些离谱,但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光看米不对,雷老夫人只是?怀疑,并未直接判了霍氏有错。听霍氏这?么解释,仍是?一语不发?。
这?时乔芝发?话?了,“一锅粥下?五斗米一斗麦,是?多?大的锅?一斗米可是?不少的,若一人吃一斗米,能吃近半月。”
裴承赫紧接着怀疑道:“施粥用粳米?册子上这?么写,但灾民吃到嘴,可就?不一定了。”
乔芝和裴承赫的话?不禁引起?了霍氏怀疑。怎么今日?就?这?么巧,一步一步像是?设定好一样?,将事情引到这?个地步。并且句句都戳在她?的心窝子上。
若说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霍氏都不能相信。她?接受不了大房的人机警到了这?个程度,这?太可怕了。
侯夫人回答乔芝的疑问:“当时施粥用的是?厨房最大的锅,不若当场验证一次,是?最为稳妥的。”
“可。”雷老夫人点头同意,“派人立即准备下?去,我要亲自看着。”
其实这?册子中煮粥的细则,是?霍氏随意问了人就?写上去的,她?并不清楚是?否有问题。若她?知道实情,与其让人证据确凿当场揭发?,还不如先承认只是?有小问题,才好掩藏下?她?动的更大手脚。
可惜她?也不知道按册子写的这?么煮出来是?个什么样?子,就?只能先默默接受了。
有雷老夫人发?话?,立即有人往大厨房递话?准备。
接下?来,在寿安堂的众人,跟在雷老夫人的身后?移步到了大厨房。
厨房中最大的锅,还数下?人做饭的大铁锅。此时这?口锅已?经移到了宽敞的大厨房,放在燃了柴火的灶上,加了水烧着。
灶旁摆了一大筐粳米和大麦,还有量斗。
大厨房收拾出来的空场地摆着桌椅板凳供主子们坐,为了不热着老夫人,还摆了一大盆冰在座椅后?。
众人齐齐看着厨娘往大锅中倒了五斗米一斗麦,然后?用大锅铲不时地搅拌。
霍氏心里七上八下?,专注地望着锅里的水米交融。瞧见此时还比较稀的米与汤,心态尚且是?放松的。
这?都是?因为她?并没有亲身接触过烹饪一事造成的。
随着熬粥的时间增长,米粒逐渐膨大、米汤变白,锅中的水随着白烟蒸腾越发?减少,米与水是?越来越浓稠了。
直到两刻钟以?后?,锅中的粥煮好,成了人们日?常喝的浓粥模样?,但却绝不是?布善棚施的稀粥。
霍氏才恍然想起?,她?当时写册子时,只问了煮一锅粳米粥该放多?少米,却没提是?稀粥还是?稠粥。
因为她?的不懂和大意,还有捞银子的贪婪,在账面上留了这?样?大的一个漏洞。
侯夫人当年虽没主持此事,但却是?去施粥棚看过的,此时见着锅里的粥,犹豫道:“母亲,儿媳记得当年的善粥是?较为稀的……现在想来,颜色好似也不与这?锅粳米粥相同。”
霍氏眼见藏不住了,顾不得那么多?,走到雷老夫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额头挨着手背道:“母亲,都怪我鬼迷心窍贪图那点小钱,煮粥时省用了米,儿媳知道错了,请母亲责罚!”
她?只说自己确实是?削减了用米,就?要将事情定性领罚。仿佛壁虎为了求生自断一尾。
三老爷摸着额头,已?是?不忍再听了。
裴承赫笑了一声道:“三婶娘冒着坑害侯府的风险就?为了贪那一点小钱,说出来恐怕难以?服众啊。当年施粥到底用的什么米,从?中贪了多?少银子,还是?继续查一查才好。祖母,您说是?吗?”
侯府施粥本就?是?敏感的事,若让旁人甚至皇帝知道侯府中人在做善事时还使?手段贪银子,明明宣扬为善事花了近一千两,实则贪去不少,恐怕名声大大受污不说还要被扣一顶沽名钓誉的帽子。
因为犯事的是?弟媳,侯爷不好直言训斥,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身为一家之主的侯爷明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还要顾及胞弟与弟媳的面子,这?更令雷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肃着脸沉声道:“查!彻查!”
这?下?霍氏连跪都跪不稳,身子一软,歪到了地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发?现了苗头,再查下?来就?轻易了许多?。
侯夫人找齐了当年同三夫人一起?布善的侯府下?人盘问,又追查到了霍氏购米的铺子,最终查证结果为,五年前施粥所用的根本不是?粳米与大麦,而是?最低价的陈年籼米与野麦,且一锅只下?三斗米一斗麦。
按账册记载一锅善粥花费为一千六百五十文,实际一锅粥仅需三百四十文。算下?来,霍氏共贪下?五百余两白银。
等在寿安堂见证结果的众人听到这?样?大的数目,无人不是?惊诧不已?。
三老爷与三夫人一同跪在雷老夫人跟前,哆哆嗦嗦半句话?都说不出。
三房的嫡女与庶子庶女跪在夫妻二人身后?,闷声痛哭。
侯爷站起?身来,对雷老夫人行揖礼道:‘母亲……’
“振声,你?不必说。”雷老夫人已?经生过了气,此时眸光淡漠,一字一句道:“霍氏监守自盗、行为恶劣,褫夺厨房、药房一应管家权,领家法准则棍十棍。三老爷裴振威知情不报视为同谋,领相同家法惩处。罚三房交出所贪银两充公,不得延误。罚霍氏禁足三月,抄心经三百遍。”公布完惩处后?,雷老夫人站起?身来被嬷嬷扶着走了,“乏了,都回吧。”
老夫人走了,侯夫人本着执掌家事的身份,把三房夫妇劝起?来了,又三令五申在场人不得将此事外传,才让大家散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低着头,互相搀扶着去领罚了。
终于解决一件心头大事,乔芝与裴承赫对视一眼,并肩走在侯爷夫妇身边。
四人虽不发?一言,但对今日?之事皆是?心知肚明。侯夫人盼了几年,终于在今日?将所有管家权都收回了大房手中。
待裴承赫再升任,这?些阖府上下?的管事又会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乔芝手中。
三房没了捞钱的门路,五房不大再会与三房交好,此后?,大房在侯府中一家独大,处事再没了掣肘。
乔芝与裴承赫一身轻松地回到扶风榭,吃午膳时甚至叫茶房上了酒水,庆祝性地举了杯。
此事尚未尘埃落定前,两人都没什么旁的心思?。
这?两个多?月来身心都被正事牵绊,裴承赫在军营也忙碌,今日?解决了大事,又休沐,都感觉仿若卸下?了大石。
裴承赫吃着菜,盘算了一件很久的事浮了出来。他眸中思?绪渐沉,动筷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良久,裴承赫状似不经意地说:“芝芝,锦玥快要过生辰了,你?帮我去旁敲侧击一下?,她?近日?来想要什么,我好提前准备着。”
乔芝回忆了一番,问他:“是?九月二十日?对否?世子想要我问得隐蔽一些吗?那我下?午去找锦玥她?们,帮世子探听一番。”
“正是?。”裴承赫点着头,心虚地看了乔芝一眼,然后?给她?夹了菜,就?没再说话?了。
被裴承赫委托重任的乔芝用完膳后?就?派彤兰去给裴锦玥报了信,得了回应后?就?带着人离了扶风榭。
因着还要隐蔽些问,乔芝在金玉苑同几个妹妹处了不少时间,不但问了裴锦玥喜欢什么,也问明白了三个庶妹的喜好。
她?这?一去就?是?接近一个时辰,回到扶风榭正屋时,这?里已?全然不同了。
从?正院处就?铺着一路红绸,丫鬟们含笑站在两侧迎她?进去。
乔芝看着这?一副与新婚时差不多?的场景,懵懂地能猜到裴承赫要做什么了。
她?来到挂着红绸的正屋前,望着身穿鸦青色绣孔雀交领袍的裴承赫,见他眉宇间仿佛藏着山川河海一般浩荡广博的情愫与她?对视、缓步朝她?走来。
乔芝停下?脚步,等他来到她?身前,朝她?伸出手,唤道:“夫人。”
她?配合地将手放在了裴承赫手上,被他牵着走到屋里。
这?里面被布置得与她?当时做新妇那日?一模一样?,墙上贴着红双喜,桌上的衬布也换成了红色,以?及一应摆设,都挂着小红绸花。
乔芝不禁歪头看向裴承赫,问他道:“世子,所以?你?方才是?特?意支我离开的?”
裴承赫但笑不语,牵着乔芝走进小室,这?里面挂着乔芝的那一身绣了孔雀的衣裳。
两人走到衣裳跟前,裴承赫问道:“夫人先换上这?衣裳可好?”
见着这?样?的场景,乔芝知道自然是?裴承赫想补足成亲那日?他缺失的部分。
不过他没穿喜服,反倒是?穿了两人定的套衣。乔芝感觉还挺新奇的,并且也觉得有不寻常的意义。
“好,那我换衣裳,世子先出去吧。”乔芝同意道。
裴承赫没有意见,松开牵着乔芝的手,自行退出小室了。
乔芝一边打量裴承赫布置的“喜房”,一边换衣裳。发?觉就?连床都被换上了同那日?相同的百子千孙锦被。
小室的桌上还摆着合卺酒,甚至一方托盘里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盖头?
乔芝哭笑不得,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喜悦。
换好衣裳后?,她?十分配合地将销金盖头蒙在了脑袋上,然后?端坐在喜床上,才出生唤道:“世子,我换好衣裳了。”
裴承赫走进卧房中,没料到乔芝不但没觉得他多?事、荒唐,反而还给自己盖上红盖头,坐在喜床上等他。
他望着端坐着的佳人,衣摆处有与他身上的刺绣能拼作一副图画的孔雀。
裴承赫恍然间想起?当初迎亲被拦门颂诗时,他吟诵的一首诗中的那句,“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心渐渐被姻缘带来的奇妙又美妙的感觉填满。
见乔芝微微垂着头,真的好似刚出阁的新妇一般。平日?里落落大方的人此时就?算盖着盖头也生出几分娇羞,令裴承赫心中触动不已?。
这?都是?因为他,因为乔芝心里也同样?装着他。
裴承赫心情纷杂,紧张得微微有些手抖。他走到桌边,执着玉如意来到乔芝面前。
就?算两人已?经成婚了半年,可此时裴承赫心中还是?如同初见一般紧张又期待。他呆愣了许久,才终于深呼一口气,用玉如意去掀乔芝的盖头。
被挑起?的盖头下?,渐渐露出乔芝圆润白皙的下?巴、红润小巧的唇、挺翘的琼鼻,以?及一双盛着盈盈春水的含情目。
一眼入魂,情定终生。
即使?日?夜相见,裴承赫还是?没能抵得过乔芝专注望着他的目光,心中仿佛一瞬就?空了,又快速盈满。怦然的心动,令他的头脑都不知该如何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拆开成两章发哈,等下还有一章,宝子们应该都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