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承赫从练武小院回来,已是日暮时分。两人用完晚膳后,照例还是先在中室喝着消食茶。
早在出嫁那天,盘算从哪些小事着手时,乔芝就想过要给裴承赫做一双鞋,今日裴承赫给了她掌管扶风榭的便利,她正好将鞋做出来,也算是感谢他。
打定主意后,乔芝放下茶碗,看向裴承赫问道:“世子,我看您常穿皮靴,只是如今快进四月了,想着天热皮靴难免憋闷,预备给您做一双翘头布鞋来,您看如何?”
乍闻乔芝示好,裴承赫还不太适应,他下意识回绝道:“不必了,鞋有针线房的人做。”
乔芝不为所动,“您不穿也没事。反正我闲着总是闲着,就让我尽一尽心意吧。您脚的数码是多少?”
裴承赫没法,只好告诉她,“八寸又四分。”
“世子如今这身量已然出众,看八寸又四分的脚长,来日身高还要再长一长呢。”乔芝轻笑道,然后又吩咐丫鬟,“连香,帮我将针线簸拿来,还有打板、做鞋的料子。”
裴承赫静静看着乔芝,恍然觉得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生疏,她面上的笑也不再全是虚假。这种感觉虽令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怪异,但不令他反感。
乔芝的丫鬟拿来做鞋的物件后,她理了理东西,随后拿着碳棒在布上画着样子。
裴承赫发现,每每乔芝投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格外专注沉稳。平日里略有些冷硬的气势会在此时内敛,整个人变得放松自在。
她开始裁剪底板,一边做一边温声说着:“从前在闺中时,弟弟妹妹们的鞋都是我来做。昌润从小就爱挑剔,除了我做的鞋,多少钱买来的鞋他都不愿穿。”
乔家的情况,裴承赫多少知道一些。乔芝生母只留下一女一子,她另外一双弟弟妹妹是继母王氏所出。
他换了个坐姿,背靠炕床扶手,皱眉问道:“胞弟的鞋你做就罢了,并非同母的弟妹,怎的也由你做?”
乔芝被他问得愣了一瞬,随后才无奈道:“虽非同母,但有血亲,自然不可区别对待。”
裴承赫翘着腿,恶言道:“若换做是我,决不会让无关紧要之人占我一分便宜。”
“世子何出此言?”乔芝忽然无奈地笑了笑,“人都有不得已。”
裴承赫轻飘飘问道:“我看你那继母对你不怎么样,不是吗?”
见乔芝不说话,他有些来气,又接着道,“你这般,是在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换取并不确定的利益。并不划算。”
乔芝轻叹了一口气,“并不为眼前利益,而是为长远打算。”
“若要达成你所说的目的,并非没有别的办法,只是你多少还是有些心善。”裴承赫看着乔芝,语气软硬不明,“你如今嫁了我做世子夫人,将来我袭爵后,你便是三品诰命郡夫人。不再似从前一介白身、无依无靠,凡事不可再用此费力不讨好的方式,更不要做以德报怨的蠢事。明白了吗?”
乔芝知道裴承赫手段雷厉风行,若自己处事不当,便会殃及池鱼,拖累他的威信。细细听完他说的话后,点了点头道,“世子,我知道的。在不同的位置,便要有不同的手段。”
见乔芝心里明白道理,不会白白给她自己找罪受,裴承赫也就不置气了,点了点头道:“嗯。”
这时乔芝的鞋底模子也剪好了,她站起身来走到裴承赫身边,“世子,请在鞋底对一对是否合适。”
“我自己来。”裴承赫接过模子,翘起一边腿,抬起脚在鞋底虚虚比了一比,又递回给乔芝,“正合适。”
乔芝回到原位,坐下来挑布料,又给裴承赫解释道:“冬日鞋贴合脚才暖和,夏日鞋有余量脚才舒服,所以做鞋须知冬鞋紧、夏鞋宽。这双鞋我再给世子做松范一些,夏日里穿着才好。”
对着这样一个眉目如画的温润美人,裴承赫再刚硬的性子都要被她带得软三分。他声音低了一些,默默回道:“就依你说的来。”
此时屋子里伺候的只有裴承赫的贴身小厮燕来,和乔芝的贴身丫鬟连香,见着两位主子的相处日益和睦,这两人难掩欣慰地齐齐勾唇笑了笑。
燕来更是打心底敬上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
少夫人既有令人心惊的美貌,又有难得一见的才智。若娶到这样的夫人,世子爷还不满意,那燕来就得怀疑满天下还找不找得出合适的女子了。
乔芝有一本布料册子。凡是她手里有的布匹,她都会剪一小块下来贴在册子上,方便做针线时挑选。
乔芝翻看册子选了好一会儿,终于挑好了合适的布料。
她给裴承赫做的这双鞋,内衬选了上好的云棉,外料选了有光泽又顺滑的黑色素缎。她早就想好了,黑色底子的翘头鞋上用银线绣,最是沉稳又精致。
选好料子后,乔芝又取出花样子出来,看向裴承赫问道:“世子可有爱用的花样?”
裴承赫回她:“回字纹。”
“回字纹可配蝠纹,寓意也好,那就给世子绣个团蝠回边的纹样。”乔芝点点头,又轻声慢语道,“回纹意蕴深奥,有棱有角刚强不折,与世子还有些相似之处呢。”
裴承赫咳了一声,转而说道:“不早了,收起来明日再做,歇了吧。”
他都发话了,乔芝自然是命人收起来了。
因着裴承赫在正房,乔芝就没再摆浴桶在小室内洗浴,而是摆在了正房旁的耳室。
这耳室本也是为主子们空着闲用的,夜里恭桶便是放置在此处,用来摆浴桶也是正合适的。
待乔芝梳洗完,又干了发,裴承赫早已收拾妥当躺上床了。
乔芝如同昨夜一般,从裴承赫脚头登上床,爬到了靠墙一侧。
她刚刚清洗保养过的秀发香气更甚从前,裴承赫睁开眼,正要从正身转为侧身,忽闻乔芝支支吾吾的声音。
“世子,你睡相不好……可否别再擒着我。”
裴承赫霎时犹如晴天霹雳,瞪着眼睛忘记该做何反应。最后因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身旁人已经默默入睡,又发出了细微绵长的呼吸声。
裴承赫反应过来他是遭了人厌弃,当下就想掀开被子去书房睡,可迈了一条腿下地后,却还是慢慢地缩回了被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