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裴吉特岛以东三百海里。
美利坚合众国海军太平洋第七舰队,“齐丽雅”航母战斗群。
舰队旗舰,“齐丽雅”号。
提米斯上将站在舰桥的任务简报室里,手中攥着一张白色的A4纸——一张印着“机密”字样的A4纸。他抬起头,确定整个房间内只有他和一个传令兵,于是用手背悄悄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如果让别人知道堂堂航母战斗群的总指挥,竟然有着一遇难题就浑身盗汗的毛病,那可对仕途不怎么有利。
但至少这一次,不会有人笑话他是胆小鬼。
在三十五年的军旅生涯中,提米斯从没有接到过类似的命令——知识、原则、法律、道德……这些美好而神圣的词语,在一纸文书面前竟是如此苍白无力,脆弱得像个还没断奶的婴儿。
理智告诉他,手里的这道命令可能会引起极端严重的后果——也许是一场国际政治灾难。
“长官?”齐丽雅号的舰长推开了简报室的大门,大步走到提米斯中将的跟前,举手行礼:“您找我?”
提米斯没有答话也没有回礼,只是斜了这个同龄人一眼,把命令文书递了过去。
舰长心领神会地接过纸片,一目十行,几秒便把上面的内容全部看完——从台头到署名,一字不落。
“……第七级生态灾难?”舰长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概念?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简单的说,杰森,”提米斯把头偏向一边,“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抱歉,长官,我不明白……”舰长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多大的麻烦?是不是中国人……”
“如果明天中国人对我们宣战,我会说我们遇到了麻烦。”提米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以我对中国海军的了解,那恐怕还不是‘大’麻烦——至少在今天我不会这么说。”
舰长的喉头明显动了两下,他太清楚了,自己的上司从不吹牛。
“这……这不是在开玩笑吧?”他轻轻放下手里的命令文书,“怎么回事?俄国人的弹道导弹核潜艇被恐怖分子劫持了?还是有说哪个国家的叛军找到了一吨VX战剂?在裴吉特岛?”
“我的工作是执行上级的命令,”提米斯直起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杰森,你的工作是执行我的命令。”
“是,当然,长官。”
“那么现在,杰森,去做好你的工作吧,至于你不该担心的事情,自然会有别的人去担心。”
言下之意——“黑锅不需要你来背”。
舰长沉默了几秒,拧成一团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
“我明白了,这就去做。”
眼看舰长行过军礼,就要转身离开,提米斯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唤住他:
“杰森!”
“是的?长官?”
“安排你最好的机师执行这个任务——注意,我说的是‘最好的机师’!”中将顿了顿,“你必须明白,老朋友,这是一次‘破晓’,咱们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遇到第二次了……但愿。”
舰长与提米斯中将四目交投,对视了二三秒钟,然后面色凝重地推门而去。
一分钟后,齐丽雅号第三武器储备库。
四名士兵分列而立,站在捧着文件夹的武备官两边,他显得有些紧张,在犹豫了几秒之后,才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ID卡,在控制台上的卡槽里轻轻一划。
密码是“0340998”——他又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然后全神贯注,轻轻点下键盘。两寸厚的金属大门发出吱吱咯咯的怪响,在齿轮的带动下向两边缓缓展开。
灯,亮了。
士兵们鱼贯而入,在武备官的带领下,依次穿过仓库的金属门,径直走到一个嵌入墙体、类似于保险柜的东西面前。
“打开。”
在武备官的轻声令下,两个士兵握住柜面的把手,同时向后拉拽。在一阵马达的嗡鸣之后,一枚栗子型的红色弹头躺在输送带上,缓缓出库,在众人面前戛然停稳。
武备官匆匆作好笔录,马上蹲下身,在另外两个士兵的帮助下,将弹头扶正,打开其上的一个铁匣,在里面做了几个隐蔽的小动作之后又赶紧合上,生怕旁人看见似的。
他直起腰,按下肩头报话器的开关:
“弹头出仓确认完毕,型号‘HB315墨菲斯托’,生产编号2010100103A,装备序列号X1932,战备状态良好,出仓时间是……”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军用腕表:“8月4日……8月4日下午2时16分。”
“销毁时间记录!”
回话者的声音沙哑而深沉:
“从现在开始不要留下任何可以被查证的文字,明白吗?”
武备官与周围的士兵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完全明白!长官!”
十五分钟后,齐丽雅号飞行甲板。
行将日暮,但甲板上的能见度尚好,有点风,却也还没有强到足够影响战机起飞的程度,唯一可以抱怨的,就是那阴云密布的天空——它就像一床裹住大海的绒被,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四架F35海军战斗机两前两后,排成一个略有倾角的菱形,停在飞行甲板的后部。地勤人员顶着蒙蒙细雨和阵阵海风,在战机前后忙忙碌碌,有些负责装卸弹药,有些负责检查机身,有些则在清理甲板——至少看上去是在清理甲板。
队列最前沿的这架F35显然有些与众不同——相比于同伴,它机侧的涂装更加鲜艳,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花俏——对F35这种以“低调”为生存原则的隐形战斗机来说,这可算是很不寻常的特征。
三面其他国家的国旗,印在机鼻的侧后方——这当然不是参加世界博览会留下的标记,对美国空军来说,每一面敌人的国旗都是无上荣誉与勇气的象征——它代表了一架被这位飞行员击落的敌机。
按照国际惯例,击落五架战机的飞行员,便有资格被称为“王牌”,这在世界大战时期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战绩——世界第一的王牌机师霍夫曼击落数超过了三百五十——足够当七十次所谓的“王牌”,但在一架飞机价值上亿美元的21世纪,这个头衔无疑是凤毛麟角的稀罕货,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战斗机驾驶员来说,它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而玛沙,便是这样一位屹立在整个美国空军顶点的“王牌”,他服役十七年,做过教官,当过试飞员,以海军航空兵的身份参加过其间美军的所有对外战争,从巴格达到贝尔格拉德,从喀布尔到摩加迪沙、阿富汗,他出生入死,身先士卒,百战百胜。他是一个被媒体炒作到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是一个被几乎所有空军官兵崇拜的铁血偶像。
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异常低调的人——拒绝专访,拒绝代言,拒绝无聊的综艺节目,与某些立了点小功或者受过点小伤就回国在脱口秀里侃侃而谈的所谓“老兵”不同,玛沙从不追求战场之外的名利,对他来说,能够驾驶心爱的战机展翼翱翔,便已然是人生的全部。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任务一样,玛沙早早就戴好了飞行头盔,在地勤还没完成全部的检查之前,连声招呼也不打,悄无声息地跳进了F35的座舱。
他喜欢F35。
虽然这不是世界上性能最优异的战斗机,但这并不妨碍玛沙对它的偏爱。每当坐进F35的座舱,玛沙就会觉得自己像是穿上了红色斗篷和蓝色紧身衣的克拉克——脱胎换骨,所向披靡。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僚机——那个跟随自己多年,却没捞着半点战功的大姑娘,发觉她也和自己一样,已经早早地登上了驾驶舱,正朝这边挥手示意。
玛沙会心的微笑着,转过头来,坐正身子,打开头盔中的通话器:
“夕阳天使二号,他们叫你写遗书了吗?”
“照例没写,”对方的回语明显是在调侃:“怎么?这次是要派我们去南太平洋的哪个小岛捉金刚吗?”
“我得承认,你挺有上综艺节目的天赋,没错,目标是裴吉特岛。”
“裴吉特?那是哪儿?去做什么?”
“任务细节没说,我能打听到地点已经是泄密了。”
“哦?又一个A级任务?”
玛沙点点头:“所以才会想到我们。”
“哈,难怪会要我写遗书……我说,夕阳天使一号,我们要是死一块了,你老婆会不会吃醋?”僚机顿了顿:“……等等,你有打听到什么时候起飞吗?”
“不,只是待命。”
“不会又像去年在波斯湾的那个A级任务吧?待命18个小时,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坐得我腿都软了。”
玛沙“哼”了一声,露出淡淡的苦笑:“我宁可每一次任务都坐在飞机里待命18个小时,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有人陪我们一起干等——是海盗旗队哦,精英呢。”
“来时就看到了,”玛莎别过头,瞥了一眼停在阵型后列的另外两架F35:“多半是给我们护航的。”
“我的F35带了一肚子空对空导弹……响尾蛇、红宝石、不死鸟,能识别出来的都给装上了,我不觉得我需要什么护航。”
“这倒提醒了我……”
通过配属在战斗机上的装备来推测接下来的任务类型——这的确是一个相当靠谱的手段,玛沙点了点机载电脑上的触摸屏,启动了F35的自检程序。
一排排墨绿色的字符由下而上翻入屏幕,起落架、液压仪、飞行控制模块……一如既往,所有部件的末尾都相继跳出了“检查完毕”的字样。
“火控系统连线”——期待已久的这句话映入眼帘之后,玛沙摸了摸头盔的外沿,伸手点出F35的弹仓,逐一查看过去。
没有空对空武器,没有联合攻击弹药,也没有侦察任务所需要的遥感器材,整个弹仓里,只有一样东西——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家伙。
玛沙眉头一皱,莫名的紧张感忽然涌上心间,他慢慢探过手指,在这枚导弹的图标上轻轻抹了一下——
“HB315‘墨菲斯托’级战术核弹,状态:武装。”
“上帝保佑!”玛沙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机上有一枚墨菲斯托!”
“墨菲……”二号明显是愣了一下,“墨菲斯托?你带了一颗原子弹?”
玛沙没有立即回答,相反,他沉默了——他想起几分钟之前,指挥官对他说的一句话,一句貌似是说漏了嘴的只言片语:
“‘第七级生态灾难’……”玛沙顿了顿:“你听说过这个词组吗?”
“当然,我哥就在疾病控制中心工作……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是什么意思?‘第七级生态灾难’?”
“让我想想……”对方顿了几秒:“有一个电影,说的是超级病毒泄漏,感染者都变成了僵尸,然后军队不得不发射核弹摧毁整个城市,你看过吗?”
“看过,但是想不起来名字了……等等,”玛沙恍然大悟:“你不会想要说,那就是‘第七级生态灾难’吧?”
“不,”二号的声音,出奇的平静:“那是第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