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觉得听三流的相声很痛苦,我在鸣神的邀约下,和他到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抽着配给的手卷纸烟。虽然已经进入四月,但一到晚上还是很冷。看了那个堆满香烟且没有升火的濑户火盆,莫名地觉得好像更冷了。
鸣神默默地吞云吐雾一会儿,忽然转头看我,“你知道湿婆之眼吗?”
他冷不防问我。我以为他说的是“师伯之眼”,于是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这个嘛……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湿婆之眼就是大颗的黄钻石。那是颗很有名的钻石,只要是对宝石多少有兴趣的人都知道。听说最初拥有那颗钻石的是忽必烈汗。然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后来被镶在一尊供奉在加尔各答的印度寺院里的湿婆像额头上。于是就被称为湿婆之眼。”
从少年时期,鸣神一说到热衷的事情时,就会习惯性地晃着他矮小的身体。这时他也摇晃着上半身,那对静不下来的小眼睛也骨碌碌打转。中学时,我们并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当我外出遇到空袭,退避到附近大楼的地下室后,看到这张睽违十五年的脸时,又再度跟他来往了。就在我听闻同学战死,正感到寂寥时,就会十分想念这个人。他说他在某个军事机关工作,但从未明说,我也没有问。对一个如此精明又办事周全的人来说,应该是个很理想的工作场所吧,我想。
“我是不知道什么湿婆之眼、神田之鼻的啦,比起钻石,我对白糖比较有兴趣。”我嘲讽地说,但鸣神没听懂。他愈说愈热切,摇晃着身体。
“但是呢,在十九世纪前半,法国有一位著名的冒险家阿尔贝尔·塔比特。因为他是旅行家所以取名叫塔比特,我认为取得真是好。他在印度旅行时看到了这颗钻石,就在半夜悄悄把它挖出来偷走了。我先跟你说,这尊湿婆像只有一颗眼睛。所以那个眼珠被偷走,这尊湿婆像就等于是瞎了。而就在那一瞬间,这颗钻石就受到诅咒。”
“喂喂,你讲话的语气好像说书人。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的?”
就算被我嘲笑,他仍是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好了,你就安静听嘛。首先最初的诅咒是发生在塔比特搭的船上,在船将要进入马赛港之前,船上爆发了天花。塔比特匆匆忙忙登陆,然后到巴黎去,成功将湿婆之眼以高价卖给路易十四世,但是他后来到西伯利亚旅行时被野狼吃掉,下场很凄惨。”
“我说你啊,因为他是冒险家,那样的死法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然后,虽然他的船上爆发了天花,但也许当时詹纳医生还没出生,所以也并非毫无道理。你都不提黑死病和霍乱,不过只是天花就说是湿婆的诅咒,实在很不合理。”
“哎呀,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啦。好了,你安静听吧。”鸣神从怀中拿出一本小手册,舔一下手指,急急地翻页。
“路易十四世把这颗钻石放进宝物库里,但一个名叫莫里斯·悠曼的宝物库管理长官一看到这个钻石就眼睛发直,照片上看起来还是个不错的帅哥,结果就在他正要悄悄偷走钻石时,被近侍卫兵发现,最后被送上绞刑台。当时还没有断头台咧。”
“可是,看到上等宝石便起盗贼之心这种事,世上到处都有啊。想偷东西被发现了,受刑罚是理所当然的。你也不能说悠曼的下场是因为受到湿婆诅咒。”我又提出抗议。鸣神把所有的事都说是因为湿婆的诅咒,我对他这种态度很不满。
“你的反驳的确有理。我一开始也是那么想的,可是湿婆的诅咒还继续绵延下去。”
他很辛苦地吸着已经短到快要烧到嘴唇的烟,然后才下决心把烟丢进火盆。
“路易十四世把那颗钻石交给荷兰的宝石师傅,命令他们把钻石磨亮,并用黄金做一个别扣加上去。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里有很多优秀的宝石师傅。可是,一个叫做凡·艾克的抛光师又看一眼就心动了,于是他拿一个假货回宫中收藏,把真正的湿婆之眼揣在怀里,但是东窗事发,他成了通缉犯。因此艾克把钻石放在口袋里逃到海格去,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他走进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一间教堂,在耶稣像面前冻死了。”
“我只知道那颗钻石美到让看到它的人都被诱惑,一个骗子被国家追捕,最后冻死,这和湿婆的诅咒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我实在不了解。照你这样说来,那国定忠治会从赤城山下来,也是因为湿婆的诅咒啰?”
“你还真是个多疑的大叔耶。宝石师傅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修女发现的,但就连修女看到湿婆之眼后都胡涂了,把它占为己有。但毕竟是神职人员,一直觉得良心不安。最后她去向神父告解,神父因不知如何处理,于是献给玛丽亚·特里萨,这期间诅咒没有再发生,但她的女儿玛丽·安托瓦内特结婚时,特里萨把钻石作为饯别礼送给她。不久之后,安托瓦内特和丈夫路易十六世一起在断头台上须命。”
“嗯哼……”
“法国大革命的时候,有法国的贵族逃往英国,没多久湿婆之眼也出现在伦敦,落到富豪爱德华·怀特尼手上。他才刚拿到手就心脏痲痹猝死。不知情的女儿将钻石装饰在额头上,出席凯特公爵的宴会时,房子起火把她一个人烧死。”
“原来如此。这里听起来就比较像诅咒了。”我也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怪异,老实说。
“一一举例实在太麻烦了,钻石持有者从俄国的侯爵、巴黎的歌剧女高音、到安南王子,每当持有者改变时就会发生凶事,最后辗转流落到西贡的印度贸易商手中。”
“差不多又要回到原点了吗?”
“这个贸易商为了助印度独立一臂之力,把锧石提供给钱德拉·鲍斯了。”
“什、什么?”故事突然出现现实感,我得再往前坐一些。搭飞机前往西贡的鲍斯,在几个小时后在台北机场意外身亡。这么说来,这也是湿婆的诅咒吗?在军事秘密机关工作的鸣神,对这种情报知之甚详。
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对他的话起反应,鸣神一直盯着我的脸看,“不只湿婆之眼,鲍斯从泰国和新加坡当地印度人那里,得到很多捐献的宝石和贵金属,他带着那些东西一起遇难。奇怪的是那些东西的下落。日本的将校把散落在失事现场的疑似宝石物品都收集起来,交给了印度独立联盟的人,但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因为在东京本部的印度人起了骚动,所以军方觉得有责任,极其秘密地搜索着。可是半年来依然连个影子都没有。”
鸣神说到这里时,也到了剧场的休息时间,人们一窝蜂地来到走廊上。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