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时候,冯仲被妹妹打来的电话惊醒了。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爱人几天前去了昆明疗养。
哥,可能要坏事!冯英说。
冯仲一激灵,坐了起来。
冯英吸溜着鼻子接着说,哥,树丛刚从广州打来电话,说毕庆明和郭田这次带他去广州,根本就不是什么看货,而是准备出境,咱的一笔货款定金,也被他们转移走了,树丛这会儿找不到他们俩了。哥,树丛要是没良心,这个电话,就打不回来了。哥,树丛怀疑北京缉私部门要有行动了,叫我问问你,这两天,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冯仲下了床,攥在手里的话筒颤了一下。
几年前,冯仲以妹妹的名义在北京注册了一家公司,生意的主旋律内容,说来还都是石油设备买进卖出,而且跟毕庆明没什么业务瓜葛,往来的钱款,倒还没有多少秘密的色彩,无非也就是散发一些他手中权力的气味,后来改变经营方向,跟毕庆明联手做起走私香烟、光盘、手机、电脑,以及后来的成品油等非法生意,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力变了味道。前年,冯仲被毕庆明弄到香港和澳门转了一圈,回来后就跟毕庆明穿上了连裆裤。
毕庆明拿下冯仲,首先不是从色情上做文章,而是在赌博上。
那次在香港,冯仲一天一夜里,就输掉了毕庆明一百二十万港币。当时冯仲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掠夺得大脑里只剩下花花绿绿的港元了,金钱把他身上每一根神经的功能,都对接到了一个个筹码上,每一次下注,他都暗暗祈祷反败为胜!等到后来停手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能输出去这么多钱,他觉得顶多也就是几十万的事。而这时的毕庆明,就解开了圈套上的一个环扣,半真半假地跟冯仲说,这么大一个窟窿,不犯点错误,看来是堵不上了。
冯仲明白毕庆明这话里包含的特殊意思,可事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好用沉默叫毕庆明明白,他的默许就是他们今后合作的开始。
做人的立场一失去,原则的防线一崩溃,冯仲的心态,马上就放纵了,在香港的最后几天里,他与灯红酒绿中,全方位坠落。
金钱改变了他的人生观!
女人教他学会了享乐!
赌博让他不再回忆过去!
那次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抑制不住内心喜悦的毕庆明,就着人头马赋予的晕眩劲,声情并茂地说,冯局长,您是大器晚成啊!
回来后不久,冯仲就把妹妹和妹夫树丛引上了走私这条道,几趟水货跑下来,利润让他和妹妹及妹夫目瞪口呆!贪婪的敛财欲望,从此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冯仲打开床头灯,稳住神说,树丛他,还说了什么?
树丛他叫我给哥报信,还让我马上关了公司,找地方先躲起来。
冯仲说,不要慌。明天一早,你关门离京。
冯英道,那我去成都吧,这也是树丛的意思,哥,他明天也往成都赶。
就到这吧,随时联系。冯仲道,我给你一个新机号,从明天起,你就打这个号码。冯仲把号码说了两遍,而后问,记住了?
记住了,哥。冯英说,哥,万一事大了,你也……
别说了,冯仲打断她的话,我这里的事,我自有章法,你们不用操心,走好你们脚下的路,就行了。
那先这样哥。哎对了哥,你现在需要钱不?
罗嗦什么?好啦——冯仲一脸愠色。
冯英没敢再说什么,把电话断了。
冯仲手里还拿着听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想,毕庆明这个王八蛋,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他妈的溜走了。冯仲喘着粗气,猛一挥手,把话筒扣下去,砸出来的声响,嘭地把寂静的房间填满了,从墙壁上弹回来的破碎音,围绕他嗡嗡地叫着。
洗漱过后,冯仲像往常一样,换上运动装,把藤椅和小藤桌,分两回搬到葡萄架下。又去泡了一壶龙井茶,拿来一盒软中华,还有手机。
冯仲坐进藤椅里,用多年来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点着了夹在手指里的烟,浅浅吸了一口,烟头随之一亮,红红的,很有生机的样子。这时若从庭院门的门缝里张望冯仲,你的心必会扑嗵几下,因为你肯定不会把葡萄下的冯仲,看成是一个人,他多像一个鬼怪故事里的幽灵啊!
此时天色如墨,葡萄藤叶的气息,弥漫在徐徐的微风里。
远处,传来火车隆隆的奔驰声,随后是钢铁磨擦出来的声音四处飘零。间或还能听到附近楼群里,传来轻微的鼾声,婴儿的啼哭声。
而这时冯仲家的院门前,响过一阵拖拖踏踏的声音,像是那些去小区大门口,做流动性早点营生的能源职工家属,也有可能是能源局哪个单位里,待岗或是下岗的大老爷们,面对变化莫测的现实生活,以及无处可躲的生存压力,正在悄悄地揭去能源人脸上那么一层锈迹斑斑、无忧无虑的表情;那么一副优越与虚荣混纺出来的面罩,把生存中真实的需要放在真实的环境里。养家糊口的小人物,只有这样起早贪黑,才能把今天与明日的生活贯通下去,才能让儿女把大学梦一路做下去,才能把老爹老娘的身板呵护好。
这年头,没有钱揣在口袋里,说话不硬气人前不显贵不说,孝心也是难尽!
喝掉两壶茶,抽了半盒烟,耗尽这一段时光,冯仲家的院门外,深深浅浅的脚步声,男男女女的咳嗽声,哼哼哈哈的对话声,各种轮胎的滚动声,还有一些不明物体发出来的声响,明显多起来。
冯仲歪着头,目光零散成多股,从茂盛的葡萄叶之间穿过去,与远天上刚刚探出头来的晨曦交融在一起,喉咙处猛地滚动了几下,像是嗓子眼那儿,突然间卡住了什么东西。
这时,假如借得一丝蒙蒙的亮色,你再从门缝朝庭院里张望,你就不会再把冯仲,看成是一个幽灵了,因为他现在的这个凝固姿态,有了一点泥塑的味道。
冯仲想,范久鸣这会儿该睁开眼睛了,就拿起手机,但仅仅是按了三下就停住了。他咧嘴一笑,跟着点点头,目光摊在手机显示屏上,手指头在那些阿拉伯数字上紧忙了一气,总算是写成了一条短信息,小心翼翼发送出去。
老兄回我电话
过去,他几乎不发短信息,因为对他来说,拿着手机实在没必要装聋作哑。
冯仲静心屏气,品尝着等待一个同路人电话的心情。
可是没多长时间,范久鸣就把电话打来了。
冯仲拿起手机,回到了屋子里。
怎么着老弟,还玩起短信来了?范久鸣笑道,噢,那你一定是刚从美国,或是英国回来,这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我刚接到北京的信息,东能公司可能要有麻烦。冯仲口气低沉,另据可靠消息,毕庆明和郭田,现在广州,有出逃意向。
半天,范久鸣才开口,信息是官道上来的?还是水渠里流的?
这不重要,范书记。冯仲自嘲。
范久鸣道,我说我这几天,怎么找不到郭田这个兔崽子!老弟,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众叛亲离,我现在已是孤家寡人了,还能有什么意思?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愿潮水,不会溅到我们身上。冯仲说,江小洋还在上江吧?
……在。范久鸣说。
有战友的日子,就是幸福的日子了,我说范兄啊!冯仲酸溜溜地说。
嗯……我说冯仲,你不会是在拿老兄我过愚人节吧?
你那位异性战友,真没跟你说过什么?冯仲问。
范久鸣道,操,这一大早的,我都让你搞糊涂了。
行了,喝牛奶吃面包,戴眼镜夹皮包,准备上班吧,有事跟我联系。冯仲这番话,让人听着又很轻松。
那边,范久鸣在等冯仲先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