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云看着局域网上一篇借移交败坏自己名声的帖子,心里堵得慌。
虽说移交工作刚刚展开,可是能源局基地已经热闹起来了,有影没影的各种传言,把移交的坏处无限膨胀,搞得人心恐慌。局领导们,尤其是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的有效工作时间,也都给各色人物打来的说情电话吞噬了。纪委副书记陈上早办公室的电话,这阵子也明显比平时忙碌,一些不该他听的牢骚话难听话,也都塞进了他的耳朵。
而最焦头烂额的人,大概要数邹云了,长舌头短舌头,但凡够得着他手中权力的处室长,经理和书记,甚至还有一般干部,疯了似的给他打电话,这个要把七大姑从悬崖边上拉回来,那个想把八大姨拽上岸,将要移交到上江市的那些单位,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不是人呆着的地方。
局内乱乱哄哄,局外来的动静更恼人。北京领导和上江官员的关照声,也是频频传来,鬼知道那些人,哪来的这么多亲朋好友,简直就是雨后春笋啊!
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历来就难寻,邹云面对开后门的电话和条子,也不能一概闭眼,统统不尿,跟谁都甩出两袖清风。人身上,既然长着那个排泄的家伙,就不可能长期闲置,所以邹云也只能硬着头皮,拨拉来拨拉去拣一些有份量重又不好惹的,办几件往过打发。
每天邹云不光是在办公室喘不过气来,回到招待所也是头昏脑胀,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逼得他不得不长时间关掉手机。登上门来的人,也是每天都有,那天他刚进屋,门就叫人敲响了,一个女声在外面连着叫邹书记邹书记,吓得邹云鞋都没敢换,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解开裤带,坐到便池上,找了这么一件并不急着办的事,来回避门外的女人。
冯仲那里虽说也不清静,可是他的嘴好使,能开出岔来,能把麻烦疏散到别处去。邹书记管干部,他就把那些奔他来的可亲可不亲的下级领导和关系户,一本正经地往邹云那儿支,说思想上的问题,他这个当局长的不好往里插手。
然而,在过去的几天里,最让邹云头疼的,还不是自己门槛前的这些麻烦,他的忧虑点在基层。根据掌握到手的情况看,眼下基地一些单位的领导,大开人情口子,大搞人员转移交易,来来往往,制造出了不少串门的热闹景象,惹得那些无路可走无情可托的人,把大小领导的祖宗八代,都用舌头从坟墓里挑出来了,基层职工打上来的诉苦和告状电话,邹云这几天里也不知接了多少个,一些情绪失控的职工,开口说不上几句,就把他邹云当出气筒了,没边没沿地臭骂一顿。
现在问题最多的地方,是子弟中学和子弟小学,邹云那天听教育处处长说,仅子弟中学,这阵子就调出了二十多名一线教学主力,有两个去年分配来的大学生,一怒之下,竟然辞职去了开发区一所民办学校。昨天下午,邹云往中学校长办公室打电话,想了解一下最新情况,结果校长不在办公室,再打校长手机,居然关机,气得邹云把话筒,使劲摔到电话机上,骂了句王八蛋。
邹云没想到移交这件事,会在能源局职工中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走进能源局,没有走进老百姓的利益天地。
官场上的阴晴,看来是折射不出民间的喜怒哀乐!而民间的喜怒哀乐,一旦汇集起来,就可以变成汹涌的河水,奔流在社会这个无形的河床上。
从这个比喻上说,官场,充其量是无形河床上的一座桥,至于说这座桥的桥墩,牢固不牢固,结实不结实,只有奔腾的河水,才能给出答案!
笃、笃、笃,门上响起三声,邹云赶忙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坐端正了,长出一口气,冲着门说,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的人是方国华。
邹书记,我刚搞出来。方国华说着,把一份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能源局移交单位国有资产核查纲要》,放到了邹云眼皮底下。
邹云拿起纲要,指着办公桌对面那把转椅说,坐,方处长。
方国华坐下来,脸上的笑,有点夹生。
看过两页,邹云放下纲要问,给冯局长了吗?
方国华道,送去了,邹书记。
邹云回头看了一眼电脑,方处长,局域网上现在很热闹,没上去看看?
方国华看着电脑说,哪有那个闲心思,邹书记。
哎,也是,这两天辛苦你了。邹云笑道。
辛苦点,倒没啥,邹书记。方国华说,就怕事,干不明白,给领导当不好参谋,影响领导决策。
要说别人干不明白,这话我还能听进去,可是说方处长干不明白,那就是玩笑话了。邹云说。
又过几句不生不熟的客套话,方国华脸色突然转变,腰往下塌着,小心翼翼说,邹书记,有件事,我想跟你汇报一下。
邹云愣了一下,望着方国华没开口。
方国华道,就是昨天晚上,李越季市长,请我单独吃饭了。
邹云脸上又是一愣。这次的愣,含有两层意思,一是没想到李越季请方国华吃饭,二是方国华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成工作来汇报?
方国华主动交待李市长请他单独吃饭这件事,自然是有考虑的,而且还不是现在考虑的,昨晚躺在床上,他就核计好了,今天得找机会,跟邹云和冯仲汇报一下李越季请他吃饭这件事。方国华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他想到了盛唐坊、千里行那种场合,人多眼杂,昨晚他和李市长的身影,没准就被什么人的眼睛收到了心里,回头再当成小报告,打到冯仲或是邹云那里,过后哪一天,一旦再提起这件事来,自己就没办法复原了,甚至是永远也说不清楚了,到时领导不多想还好说,一旦多想了,什么串通、地下交易的,罪过想到哪是哪。然而自己主动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了,起码是负作用不会太大,最要紧的是,此举能起到压缩人们想象空间的作用。
方处长,李市长请你吃饭,属于个人交往,我无权干涉。邹云说。
方国华说,这不是非常时期嘛,邹书记。
得得,打住,方处长,话就说到这吧。邹云挥着手说,方处长,不是我说你,你未免也过于敏感了吧?李市长请你吃顿饭,就能吃出什么问题?
方国华跟着话说,要是有什么问题,我还敢跑来说呀,邹书记?
方国华说出的这句话,的确是动了脑子,态度亮得干干净净,意思表达得完整无缺,不给你日后找他这顿饭的后账留下话把儿。
邹云含含糊糊一笑。等方国华走后,邹云的表情,就没刚才那么轻松了。李越季单独请方国华吃饭,这好理解,问题是方国华这头就不好猜测了,而且他还是主动来汇报,这就更叫人难以捉摸了。后来邹云想,方国华,总不会干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吧?
心里揣着方国华这件没头没脑的事,邹云来到冯仲办公室。
邹云往冯仲办公室桌上溜了一眼,那份出自方国华之手的纲要就摆在桌子上。邹云抬起目光,刚要开口,就被冯仲的一个手势阻止了。
冯仲一脸游戏的表情说,且慢,邹书记,让我来猜测一下,你是为什么到我这儿来的?
邹云合拢嘴,笑着点点头。
嗯……冯仲故弄玄虚,拖够了长音说,李越季同志,她为什么不单独请我们吃饭?是吧邹书记?
邹云盯着冯仲的脸说,那我能问问冯局长,你的这个思路是怎么找到的?
冯仲说,因为我正想为这件事,去你办公室呢,就这么简单。
是啊,你说方处长,跟咱俩说这件事……邹云故意没把话说完。
冯仲一语道破,邹书记,你试探我,也没用,我现在心里也没数,方处长的进步,还真是快呀,弄这么一顿饭,就把我搞糊涂了。好像你也是雾里看花。
其实李越季请方国华吃饭这件事,冯仲转天上午就知道了,递给他信息的人是雷助理。雷助理那天晚上,也去了盛唐坊吃饭。
又叫冯局长猜中了。邹云说。
冯仲耸了一下肩头说,那是人家的私事,咱们还是少在背后议论好,你说呢邹书记?
邹云摊开手说,跟你说吧冯局长,我是为自己的事,来你这的,局域网上有一篇说我的文章,我是来向你推荐的。
你是说拿文字操你的那一篇匿名帖子?冯仲脸上闪出了快意,我刚才看了,臊味挺浓。唉,要说呢,年轻是好,招人喜欢,上网率也高,我就不行喽,身上没亮点,现在你我在网上的比分是一比零,惭愧呀!
邹云的表情不由得古怪起来。
咦?冯仲一缩脖子,目不转睛,盯着邹云,半天才出声,我说邹书记,我怎么觉得你这表情,不大对劲呢?嗯……那就让我再猜猜,你来我这里的意思是……想接见一下发那个帖子的作者吧?
邹云突然哈哈大笑,身子一顿一顿的,像是发了魔症。
猝不及防的冯仲,被这一阵嘎嘎的笑声,刺激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走过来给了邹云一拳。接着,他也哈哈大笑不止,两个人像是在比赛大笑!
笑过之后,冯仲捧着肚子说,邹书记,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去医院看看汉一书记?
邹云心里一颤,躲开了冯仲的目光。邹云想,他这句话,怕是冲自己前天去医院来的吧?
前天晚上,邹云又去医院看了李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