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布鲁塞尔
没有什么比不明的情况更令人害怕的了,而情况愈不明,恐惧就愈深。欧洲盟军最高统帅的桌上并列着四份情报分析报告。这四份报告中唯一相同之点就是:他们都不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但很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
“我还需要你们这些专家干什么?”他想。
从一枚电子侦察卫星得到的片断资料上,他得知莫斯科市内发生了一些战斗,而且有部队向通讯中心移动,但是国家电视台和广播电台仍然照常放节目,莫斯科时间清晨五点钟出现了一则新闻,是官方消息。
是国防部长发动的一次政变吗?这可不是好消息,而政变已经被平定的事实只使这个消息稍微好一点而已。监听站刚刚听到皮特耶?布鲁柯夫斯基——众所皆知的史大林主义的最后忠实拥护者——所发表的简短演说:保持冷静与对党的信心。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欧洲盟军最高统帅心中疑虑着。
“我需要更多资料。”他告诉他的情报组长,“我们对于苏联军队的统御结构了解多少?”
“阿利克斯耶夫——新的西战区司令——目前不在他指挥岗位上,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因为我们将依计划在十小时之后展开攻击。”
欧盟最高统帅的电话铃声响起,“我说过不接电话的——说下去,法兰兹……四小时?波斯坦。先不要答复,稍后我再给你回话。”他挂断电话。“我们刚街道一份公开无线电电讯,苏联的三军参谋总长急于希望跟我在波斯坦会面。”
“‘急于希望’,将军阁下?”
“电讯上是这样说的,我能搭直升机去,他们也会提供一架直升机护航到会面地点。”将军向后靠,“你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做得太好了而使得他们想把我打下来?”这位欧洲盟军最高统帅笑着自我解嘲。
“我们得知他们有大批军队正朝着汉诺瓦东北面前进。”情报主任指出。
“我知道,尤恩。”
“别去,”这位情报主任说道:“派一位代表去。”
“他为什么没有这样要求?”欧洲最高统帅心中疑虑着:“一般正常的做法都是这样的。”
“因为他着急了,”尤恩回答:“他们还没有赢,也没有真正损失什么,但是他们的前进被我们阻挡住了,而且他们尚有石油问题。一旦莫斯科有了个全新的领导班子,他们会怎么做呢?他们在巩固权力时会封锁新闻媒体,而且他们会想要结束敌对状况,他们不想要分心,这是一个大力施加压力的好时机。”他下结论道。
“在他们以无计可施之际?”将军问道:“他们仍有许多核子武器可用。苏联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或只是看来不寻常的事情?”
“没有,只除了有新的后备师抵达。”
要使我能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呢?
“我要去。”盟军最高统帅拿起电话,将他的决定通知北大西洋理事会的秘书长。
与两架苏联攻击直升机保持紧密队形飞行确实容易令人紧张,欧洲盟军最高统帅尽量压抑自己不要往机窗外面看,而试着专心看自己的资料报告。他手上有一份北约组织情报单位为他准备的五名苏联高级指挥官的生平资料,他不知道他将与其中的哪一位会面。他的副官坐在将军对面,看着机窗外面。
东德波斯坦
阿利克斯耶夫不安地来回踱步,新的党主席正在莫斯科处理问题,而此刻他却不得不离开那里,这令他十分担忧,他想,那个新上任的党魁真是个白痴,居然还问我他们怎么能相信我!他研读着那位北约对手的简历:59岁,父亲与祖父都是军人,父亲是位伞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突出部之役中殉职。西点军校毕业,在班上名列十五,曾四次在越南服役,最后一个职位是第一○一空降师师长;被北越视为是一名非常危险而又杰出的战术专家,而他的现况也证明了所传非虚。阿利克斯耶夫低声自语:拥有国际关系学的硕士学位,想必具有语言天才;已婚,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不是军人——显然他的子女认为三代从军已经够了,阿利克斯耶夫心想——四个孙子。有四个孙子……如果一个人已经有了孙子……喜欢玩纸牌,仅知的一项坏习惯。适度饮酒,没有性丑闻。阿利克斯耶夫笑了,我们对那种无聊事情都太老了,再说谁又有那个时间呢?
直升机的声音从树林那一头传来,阿利克斯耶夫站在一处空地边的指挥车旁。车员们在树林里,另外还有一排步兵,本来是没有这种需要的,但北约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攻击并且杀掉——不,我们没有那么疯狂,他们也不会的,将军这样告诉自己。
那是一架他们新型的黑鹰式直升机,那架直升机盘旋了一下,然后优雅地降落在草坪上,另两架米尔—24直升机则在上空盘旋。机门并未立刻打开,飞行员关闭引擎,旋翼足足花了两分钟缓缓停住。然后,机门滑开,将军没有戴帽子地跨出直升机。
对一名伞兵而言,他的个子太高了。阿利克斯耶夫心想。
这位欧洲盟军最高统帅本来可以带着他的柯尔特45口径手枪,但是他研判最好还是给俄国人一个未带武器的印象,所以放弃了。他的衣领上有四颗黑色的星章,而他的伞兵与战斗步兵的徽章别在左胸,右胸前只有一个简单的名牌:罗宾森。我不须再展现什么了,俄国佬,我已经赢了!
“叫树林中的人退下。”
“可是,将军同志!”这是一名新的副官,他还不了解他的上司。
“快点,如果我需要翻译员我会挥手叫你。”阿利克斯耶夫走向那位北约的指挥官,那两名副官一起退走。
两位将军互相敬礼,但谁都不愿先伸出手。
“你是阿利克斯耶夫,”罗宾森将军说道:“我本来以为会和别人碰面的。”
“布克哈利恩元帅已经退休了——你的俄语非常好,罗宾森将军。”
“谢谢你!阿利克斯耶夫将军,几年以前我对贵国剧作家契柯夫的作品发生兴趣,而惟有懂得原文你才能完全了解一出戏剧。从那时候开始我读了不少俄国文学作品。”
阿利克斯耶夫点点头,“这样也助你更了解你的敌人。”他以英语接下去,“你非常敏锐,我们散散步好吗?”
“你在树林中有多少人?”
“一排机械化步兵。”阿利克斯耶夫转以俄语说道。罗宾森的俄语能力比对方的英语能力强多了,而波维必须把他的重点说出来。“我们怎能料到直升机里会冒出什么来。”
“这倒是真的。”欧盟最高统帅同意道。而你却站在空旷的地方——你是要告诉我你无所畏惧吗?“我们要谈些什么?”
“终止敌对关系,或许吧!”
“我在听。”
“你当然知道我并未参与发动这场疯狂的战争。”
罗宾森将军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军人向来是做什么的,将军?我们常常是流最多血而又承受最多责难的人。令尊也是军人,不是吗?”
“是的,他是装甲兵,不过他比你的父亲幸运些。”
“运气,总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想我们最好别将这点告诉我们的政治领导人。”阿利克斯耶夫差一点就要对罗宾森露出笑脸,直到他发现自己为罗宾森打开了话题。
“你的政治领导人是谁?如果我们想达成一项有效的协议,我必须告诉我的政治领导人是谁在主事。”
“苏维埃联邦的共党总书记是米克希尔?艾卓尔多夫基?沙吉托夫。”
这是谁?欧盟最高统帅心想,他不记得这个名字,他反复回想俄共中央政治局全权委员的全部名单,但这名字并不在名单上。最后他放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利克斯耶夫看见罗宾森脸上的疑惑,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不知道他是谁,对吧!将军同志,这可是一个你无法对付的未知数。“就像你们美国人常说的,该是做些改变的时候了。”
是谁教你玩牌的,小子,盟军统帅心想,而我手上握有王牌,你有什么?
“你有什么建议?”
“我不知道怎样做外交家,但我知道如何做个真正的军人。”阿利克斯耶夫说道,“我提议就地停火,并且在两周之内撤军到战前的位置。”
“两周之内我不需停火可以做到这点。”罗宾森冷冷地说。
“付出惨重的代价,并且冒更大的风险。”这名俄国将军指出。
“我们知道你们缺乏石油,你们全国的经济也可能崩溃。”
“是的,罗宾森将军,而且如果我们的军队溃散,为了防卫我们的国家,我就只有一个选择。”
“你们的国家对北约发动了一次侵略战争,你想我们会让你们一走了之吗?你还有什么建议?”最高统帅冷静地问道。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两次就太多了。“而且别再跟我提克里姆林宫的炸弹阴谋——你当然知道我们和那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已经告诉你我并未参与,我只是奉命行事——但是你想我们的政治局会在国家经济面临崩溃时坐视不管吗?如果你们知道我们石油短缺,不早就对我国施加政治压力了吗?如果你们知道我们石油短缺——”
“我们几天前才知道。”
这么说我们那些上级大员们的烟幕行动真的生效了?
“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们你们需要石油?”罗宾森问道。
“那样你们就会给我们吗?罗宾森,我虽没有你的国际关系学硕士学位,但还不至于笨到那个地步。”
“我们会要求并且提供某种方式的让步,但是你不认为我们一直被瞒着吗?”
阿利克斯耶夫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他瞪着叶子看了一会儿,叶脉的网路多么奇妙啊!脉脉相连,就好像每一件事情都环环相扣一样。你刚刚又扼杀了一个有生命的东西,波维!
“我想我们的中央政治局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而他们发动了一场侵略战争,”罗宾森重复道。“我们有多少人因他们而死?”
“下这个决定的人都已被捕,他们会在人民法庭中以叛国罪起诉。沙吉托夫同志一直就是反对战争的,他甚至于甘冒自己的生命危险,就像我一样,极力将之结束。”
“我们要这些人,我要再举行一次纽伦堡大审,以违反人道罪名控诉他们。”
“那只有在我们自己的审判之后,才能把人交给你们,那将会是一次真正的审判,罗宾森将军。”阿利克斯耶夫说道。现在两人的说话都像军人而非外交家了。“你认为你的国家受到伤害,改天我会告诉你我的国家因为这些愚蠢的人而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你们新的一代会有所改变吗?”
“我怎么知道,但是我们会努力,不管怎么说,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才怪!“你对于新成立而尚不稳定的政府似乎很有信心。”
“那你呢,将军同志,对于一个不到两个礼拜之前才做艰苦的防御战的人来说,你的口气也好像很有信心!记得你说的运气吗!你可以如你所愿的对我们施加压力,苏联是无法赢的,但是双方都会有惨重的损失。你应该知道你们有多险,我们差一点就打败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那些该死的隐形轰炸机在第一天就打中我们的桥的话,或者是如果我们能够多粉碎你们三到四支运补船团的话,现在开条件的就是我了。”
罗宾森提醒自己,就差一两支船团,的确很险。
“我建议就地停火,”阿利克斯耶夫又重复一次,“可以从午夜还是停火,然后在两周内我们会撤回到战前的位置,这样,这场杀戮就可以结束了。”
“战俘的交换呢?”
“这个我们可以稍后再处理。目前,我认为柏林是最适当的地方。”一如预料,柏林的大部份区域都还未受战火波及。
“你们防线后方的那些德国平民要怎么处理?”
阿利克斯耶夫想了一会儿,“他们可以在停火后自由离去,并且,我们允许你们可以穿过我们的防线提供粮食补给给他们,当然得在我们的监督之下。”
“那么虐待德国平民的事件你要如何处理?”
“这是我的事。任何违反战场服役条例的人将会受到军法审判。”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利用第二个礼拜的时间来准备一次新的攻击呢?”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发动你预期在明天要开始的反攻?”阿利克斯耶夫问道。
“实际上就在几小时后了,”罗宾森想要接受了。“你的政治领导人是否会同意你的条件?”
“会的,你呢?”
“我必须向他们说明,但是我有签署停火的权力。”
“那么这决定就在你了,罗宾森将军。”
二位将军的副官很不自在的一起站在树林边。苏联步兵排及直升机机员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罗宾森将军伸出他的手。
“感谢上帝。”苏联的副官说道。
“可不是吗?”他的对手同意道。
阿利克斯耶夫从他的后口袋掏出半公升瓶装的伏特加酒。“我已经好几个月滴酒不沾了,但是我们俄国人在订定协议的时候不能没有酒。”
罗宾森喝了一口然后将它递回去。阿利克斯耶夫也喝了一口,而后把瓶子朝着一颗树掷去。瓶子没有破。两个人都因为有种解脱的感觉而放怀大笑。
“你知道,阿利克斯耶夫,如果我们是外交家而不是军人——”
“是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理由,了解战事的人比较容易去停止一场战争。”
“你说对了。”
“告诉我,罗宾森。”阿利克斯耶夫停了一下,想起欧洲盟军最高统帅的名字是尤根纳,姓史蒂芬。
“告诉我,尤根纳?史蒂芬,当我们在阿尔菲德突破防线的时候,有多险?”
“够危险了,危险到连我都不确定了。有一个据点甚至剩下不到五天的补给,但是没有多久就有几个运补队抵达了。那是我们不断前进的支柱。”罗宾森停了下来。“你会对你的国家怎样做?”
“我不敢说,我也不知道;沙吉托夫同志也不知道。但是党必须要给人民一个交代。领导人必须要对某些人负责,我们已经学到了这点。”
“我必须走了。波维?李欧尼托夫基,祝你好运。或许以后……”
“是的,或许以后。”他们再次握手。
阿利克斯耶夫看着欧洲盟军最高统帅召唤他的副官,而他的副官则和他的俄国对手握手。他们登上直升机。涡轮引擎启动,四叶旋翼开始转动,机身缓缓从草地上升起。黑鹰式直升机在现场上空绕了一圈,让护航直升机跟上队形后一起朝西面飞去。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罗宾森。阿利克斯耶夫独自站在空地上对自己微笑。你决不会知道当高索夫死了之后,我们根本找不到他控制核子武器的个人密码。我们至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再使用它们。将军和他的复关一起走向指挥车。阿利克斯耶夫在那里用无线电将整个情况传回莫斯科。
西德沙克
伊灵顿上校协助伊斯利穿过树林,两人都受过逃亡求生训练,课程严格的成都曾使得伊灵顿发誓如果要他再参加求生训练,他宁可放弃飞行。然而他知道,就是因为严格,才使得他现在仍然记得这些课程。他们已经等了十四个小时,只为了要安全越过这条该死的马路。他计算被击落的地点大约离友军防线十五哩。一趟乡间的脚程变成了一整个星期的躲藏,而且他们还必须像牲畜一样在溪里饮水,沿着一棵棵的树木前进。
现在,他们来到一处空旷的边缘,天色极暗,也异常静寂。俄军是不是又攻回这里了?
“让我们试试看,公爵。”伊斯利说道;他的背部情况更糟了,而且只能在别人的扶持下行走。
“好吧!”他们尽力地向前移动。大约走了一百码之后,看见有一团黑影在他们西周晃动。
“他妈的!”伊斯利低声咒骂,“抱歉,公爵。”
“没关系。”上校说;他甚至于还没有想到要去拿他的左轮手枪。算了一下对方有八个人,而且似乎都带了步枪。这八个人很快地就包围住这两个美国人。
“你们是谁,”其中一人用德语问道。
“我们是美国人。”伊灵顿也用德语回答,谢天谢地他们是德国人。但他们不是,他们的钢盔形状透露了他们的身份。
狗屎!就差这么一点路了!
那名俄军中尉用手电筒照他的脸,奇怪,他居然未取走伊灵顿的手枪,接下去更奇怪的事发生了,中尉放下步枪后用手臂拥抱他们,并亲吻他们,他指向西面。
“那一条路,两公里。”
“别和那家伙争论,公爵。”伊斯利低声说道。当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些俄国人注视的眼光令他们觉得背后的负担很沉重。一个小时之后,这两名飞行员抵达了友军的防线,他们从那里得知了停火的消息。
美国海军独立号
战斗群已朝西南方向前进,他们本来预计要攻击莫曼斯克附近的苏联基地的,当托兰德正在估算俄国战斗机与防空飞弹兵力的时候,召回的命令到了。他阂上卷宗,将之塞回身后的保险柜里,然后走下底舱,去告诉查帕耶夫上校他们真的能或者回去见他们的家人了。
北大西洋
C—9南丁格尔式救护机正朝着西南方向飞,目的地是华盛顿的安德鲁空军基地,机上载满了冰岛最后一次攻击战中受伤的陆战队,一名空军中尉,一名平民。机员本来拒绝搭载平民,但一位海军陆战队的二星将军以无线电告知他们,如果他们谁敢将这位小姐从中尉身边带走,那么陆战队将会以个人事件来处理。麦克大半时间都是醒着的,他的腿仍需要进一步的手术——他的小腿肌腱裂开了,但是没什么大碍。四个半月之后他就是一个父亲了,稍后,他们还可能计划再生一个他的孩子。
维吉尼亚州诺福克
奥玛利已经载着记者飞回岸上了。莫瑞斯希望这名路透社的记者在被调往他处之前,能将他最后一次的战役故事刊出——毫无疑问地这将是一篇战后的报道了。鲁宾?詹姆斯号已经护送受损的亚美利加号回到诺福克来接受修理。在停靠这艘巡防舰时,莫瑞斯站在舰桥侧边看着这座他早已十分熟悉的港口,留意着潮汐与风向。他心底伏着一个问题——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损失了一条船,朋友逝去,他所造成的伤亡,以及他亲眼所看到的……
“正舵!”莫瑞斯下令,一阵南风吹来,帮助鲁宾?占姆斯号靠上了停泊码头。
船尾,一名水兵将系船绳丢给码头上的人。负责靠港的军官向一名士官挥手示意,值星官按下了播音系统按键。
这一切都意味着一件事,莫瑞斯终于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停车的震动声传来,接下来是士官的声音。
“系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