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自打决定准备参加武举考试以来,宝玉白日里忙着习练武艺,夜里便同黛玉一起研习兵法,有了空闲再同黛玉一起写几章《石头记》,日子自是过得忙碌而充实。
时光荏苒,一月时日匆匆而过,宝玉把武举考试需要准备的科目、内容已是熟悉得七七八八,终是能够得了些许空闲了,每日只需抽一两个时辰加以巩固,应付武举考试已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日,宝玉按往日养成的习惯,早早的起了床,在袭人的悉心服侍下,简单梳洗后,换上练功服,草草的吃过早饭,去演武场习练了一翻,动作若行云流水,酣畅淋漓,觉得很是满意,便收了功,回了怡红院。
回怡红院沐浴更衣后,宝玉换上家常衣服,自是觉得神清气爽。前两日便有听袭人、麝月说起,探春有来过两次怡红院找宝玉,见他不在稍坐便走了。想起已多日没见探春这个三妹妹了,宝玉便想去秋爽斋看看她。
穿过月亮门,进入四合院,院里芭蕉直立高大,体态粗犷潇洒,蕉叶碧翠似绢,玲珑入画,扶疏似树,高舒垂荫;棵棵梧桐高大挺拔,绿叶疏朗,真是“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走进过宽阔的石板路,便到了正房的门前,上书“秋爽斋”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进门见翠墨坐在矮墩上做针线,翠墨正要通报,宝玉把手指放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丫鬟婆子们早就熟悉了他的套路,便随他去了,只是跟在宝玉身后不出声。
这秋爽斋正房共有三间屋子,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宝玉轻手轻脚的往里走,直走到书案边上,若如狸猫一般不发出一丝声响。彼时,探春正坐于案前聚精会神的在临摹颜真卿书法,已入物我两忘之境,竟没有发觉宝玉已到了身侧。
只见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三妹妹这书法可是真是得了颜真卿大师的神髓了,人们常说‘字如其人’,‘克己守礼,端庄大气,情真意切’,这三个词用在三妹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宝玉不由称叹道。
“哎呀,二哥哥什么时候来的,侍书他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探春也不惊慌,接着两笔写完搁下笔,站起来一边请宝玉坐,一边吩咐丫鬟上好茶来。
两人便坐了茶几闲聊起来。“最近,二哥哥的变化可是挺大的,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看了。”探春笑道。“三妹妹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也是被逼无奈,不值一提。”宝玉嘿嘿一笑道。
“倒是跟三妹妹一比起来,我这作哥哥的都得自惭形秽了。”探春爽朗一笑道:“二哥哥,你这话从何说呢?”
宝玉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不说别的,就说三妹妹这理家的这本事咱们府里就没有人不服的。
下人们都道,原想便添了一个三妹妹,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三妹妹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
平儿姐姐也道,三妹妹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这是她尊重——她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她,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
连凤姐姐都拍手称赞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倒只剩了三个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的。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她,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
听宝玉这么夸她,探春自是听得眉开眼笑,忙自谦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没被人背后骂死就不错,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不敢辜负老太太,太太的信任,给逼出来的。”
宝玉呵呵一笑道:“三妹妹在二哥哥面前就不要说这些虚面的话,咱兄妹俩这么说话不就显得外道了。还有说得更绝的,三妹妹想不想听听?”“还有说什么的,二哥哥你就尽管说,自打理家起,被人背后嚼舌根子的话就没少听过。”
宝玉嘴角一抽,忍不住笑道:“府里丫头们都在传,说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
探春听完蹭的站了起来,直竖起两道修眉,瞪起两只俊眼,气道:“二哥哥,下人嘴里不尊重,背后乱嚼舌根子的浑话,你也拿来跟我说,是不是你也这么想的?”说着,眼圈也红了。宝玉知道探春最是对自己庶出的身份敏感,最恨人说她是姨娘生,而且赵姨娘偏偏还常常不自重,府里没有人看得起她的。
宝玉见探春急了,忙伸出双手轻轻按了探春坐下,温言宽慰道:“好妹妹,所有的亲兄弟姐妹中,先珠大哥一早就去了,大姐姐打我们小时候就去了那不得见人的地方,也就只有三妹妹你是跟我一起自小长大的,在咱们府里所有的姐妹中,就数咱俩最亲了。
再说,三妹妹什么时候见过我有过嫡庶之见?谁不知道这园子里的姐妹中,除了林妹妹也就咱兄妹俩最是亲近,我怎么可能那种想法?我不过是觉得,她们这话得有趣,说出来跟妹妹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罢了。”
宝玉这么一阵劝慰,探春也不是小肚鸡肠的性子,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二哥哥,刚刚是我使了性子,说了过头话了,你就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恨自己是女儿身,没能脱身在太太肚子里,还摊上个那样的姨娘和混账的弟弟。”
宝玉摆摆手,不由笑道:“三妹妹,我都不知道,劝过你多少次了。谁说女子不如男?三妹妹自己不也说过,‘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余脂粉耶?’三妹妹还说过,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这便是我今日来想要跟三妹妹要说的肺腑之言,妹妹你且听二哥哥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