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这段日子忙的脚不沾地,每日早出晚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累得不想动弹。王熙凤原本想要跟他说一说这事,看到丈夫疲惫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老太太这两天明里暗里给王熙凤示意,纳妾这种事,王熙凤心中还是有些别扭。贾琏在外面怎么样王熙凤酸一酸也就过去了,可要真的把人带回家里来,她王熙凤不把府里闹个鸡飞狗跳就把姓倒着写。
这年月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前两年她还做主把平儿抬了妾室,贾琏之后也没有再出去花天酒地,小院中安稳了好一段日子。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突然关心起孙子的后院来了。
当然,王熙凤跟黛玉说这事,并不是说想跟黛玉讨个主意,只是想从侧面打听打听,老太太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茬。
“说来也巧,外祖母方才跟我说了几句这件事情。”
黛玉有些无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掺和进这种事情了。她叹气道:“其实主要是琏二哥至今膝下无子,外祖母有些急了……”
这一说王熙凤就更加委屈了,她哀叹道:“这事也怨不得我啊,你看平儿的肚子至今也没个动静,上次我还求了宫里的温御医,御医诊过脉了,你琏二哥、我、平儿三个人都没什么问题。这种事还得看天意不是……”
王熙凤跟黛玉抱怨了一阵,吐了吐苦水,随后就将这件事扔到了一边。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王熙凤就当假装没听见这桩事,反正荣国府琏二奶奶的善妒之名早就传遍京城了,能给自己不添堵,被人说嘴几句,不妨事。
诉完苦的王熙凤又将黛玉拉到跟前,小声提醒道:“我喊你过来,主要是另一件事……”
在王熙凤的解释下,黛玉这才明白了老太太今日请她来荣国府的主要原因。
原来老太太眼见林家在文臣中混的风生水起,林柏、林枫以及林桂都是读书有成,有意亲上加亲,再与林家联姻一次。
至于怎么个联姻法,老太太只是在用饭时提了一嘴,具体的情况没有明确提过。
“六哥七哥皆是成亲,京中只有桂哥儿因年纪尚小没有定亲……难道外祖母要给桂哥儿说亲?是四妹妹?”
黛玉捂嘴说道:“四妹妹乃是宁府嫡支,国侯义女,虽说我家不论嫡庶尊卑,可这身份上也差太多了。况且不管是桂哥儿还是四妹妹,年纪还太小了。”
林家在京的四人中,林柏、林枫皆是成亲,林枢婚期将至,三人皆无可能与贾家联姻。
年纪最小的林桂刚过十二,与惜春年纪倒挺合适,就是身份上差得太多。黛玉摇了摇头,并不看好此事。
林桂乃是三叔公最看好的林家后辈,是林家仅次于林枢的少年英才,林锦的打算早在来京之后就告诉林枢与黛玉了。
林桂的未来妻子,当是清贵仕林之家。一来可以为林桂的将来增添助力,二来也要壮大林家在仕林中的影响力。最好可以找一个北地书香世家,毕竟林家在江南的影响力已经够大了,倒是北地稍显薄弱些。
黛玉的脑海中闪过林锦的这些话,疑惑的问道:“凤姐姐觉得此事可为?”
“老太太想一出是一出,二叔倒是说,能亲上加亲最好不过,咱们府上读书种子就兰哥儿一个,将来还得靠林表弟帮衬。可一说起具体的打算来,老太太就闭口不提,让人摸不着头脑。”
王熙凤看了看窗外,在黛玉耳边小声说道:“我就怕老太太好心办错事……三妹妹快及笄了,之前老太太可有过想法,让三妹妹予林表弟做妾……”
“啊!这怎么可以!”
黛玉惊叫出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连忙问道:“这不会是真的吧?哪怕三妹妹是庶女,可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皇妃之妹。二舅舅可是国朝三品大员,家中就剩这一个姑娘,哪能予人做妾呢?”
“谁知道老太太心中怎么想的,我告诉你这些,就是给你提前提个醒,这事万万不敢如此,要不然咱们两家就真成笑话了!”
王熙凤说的极其在理,林枢不是不可以纳妾,但若是真将探春抬进门,这不是在打元春的脸吗?
好在这事到现在还只是王熙凤的猜测,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两人在屋子里滴滴咕咕好一阵,将能预想到的情况都商量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这才重新回到了荣禧堂陪老太太用饭。
……
八月中旬的京城,几乎没有安稳的时候。
先是中秋盛典被一场叛乱搅和了,随后又因为封赏之事文武之间吵吵闹闹了好几天。直到八月下旬的顺天府秋闱的到来,京城的气氛才从剑拔弩张回归于正常。
京畿之地,顺天府每届解额一直在一百五十至两百之间。加上国子监的监生解额,能够参加次年会试的人数会突破两百五十人的大关。
金秋秋闱早在六月就已经有了初步议定,不过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原定的顺天府乡试主考因为事涉造反,这会已经进了诏狱。
当林枢收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当主考?恩师,这不是胡闹吗?”
钱千里亲自来传旨的目的就是传授林枢关于乡试主考的经验,他是以礼部尚书入阁,曾经主持过院试、乡试直至会试,经验十足。
王媛给两人送上茶水后,福身一行,退出了书房。
“这丫头不错,看来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人!”
钱千里喝了一口茶,赞叹一声:“你师母之前还跟我提过,说王家这丫头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将来决定能帮你安稳内宅,让你无后顾之忧,今日一见,是个不错的孩子。”
“恩师,学生跟您说正事呢……”
“老夫跟你说的就是正事!”
林枢无奈的说道:“学生从未有过主持举试的经历,骤然得命,惶恐不已。按理乡试大责,当由一省提学官主持,像是顺天府这等要紧之地,部堂高官亦无不可。学生才刚刚入仕不到三年,毫无资历,为何突然让学生来主持此等大试?”
钱千里微微笑道:“此事乃是陛下亲点,内阁、礼部皆无异议。陛下曾诏我等入宫商议,御前之时,老夫也曾建议陛下另择一人,担心会因此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不过陛下坚持让你在主持顺天府的乡试。”
听完这个解释,林枢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他喃喃说道:“没道理啊……陛下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嘛!”
主持一省乡试,光是那一百多名举子的乡试座师,就是让所有人都羡慕不已的。仕途官场,哪里能躲开人情关系?林枢若是主持完这场乡试,这一百五十多名举子就得称林枢一声老师,这就可以当做是未来“林党”的雏形了。
只听钱千里分析道:“老夫猜测,陛下这是急于新政的实施,想要在乡试中提前选取良才,以备将来之用。相比于朝中的这些人,新政的阻力与朝中之人关系密切,反而新科举子更加纯净一些。”
“恩师说的对,这个可能性极大。”
林枢的心情从方才的惶恐慢慢平复,钱千里的猜测与他的想法差不多是一致的。
之前因为土地改革之事,林枢曾上书皇帝,将自己心中所想与预设的改革阻力都提到过。
就目前土地兼并的主要势力,一是勋贵宗亲,二就是有功名的仕族之人。朝中的文武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楚的地主阶级。
当然,林枢也没打算来一次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g,他的主要方式还是温和的,减租减息,然后开垦新的土地,以国有土地租给无地之人,采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方式降低土地兼并的占比。
这样既可以降低人口增长与土地兼并之间的矛盾,同时可以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增加税收。
扯远了!
林枢将自己的想法说完,最后总结道:“若陛下的目的在于此,那还有一件事就要提前预备了。”
“你之前说的关于有功名者免税改革之事?”
“对!学生认为,国朝当以实物助学,而不是简单的优免之策。太祖爷依据前明的经验颁布的助学之策,已经被地方上官员与士绅玩坏了!”
优免之策,即准予豁免租赋、力役等,以示优待。
昭武二年春,太祖主持完大楚第一届殿试后,户部奏准:“今后除随朝文职、内官、内使丁差,俱照旧优免。其余见任方面官员之家,各免人丁十丁,知府免八丁,同知以下至知县等官,各免人丁三丁,八品以下至杂职、省祭、听选等官,及监生、举人、生员、吏典之家,俱一例各免二丁。”
事实上朝廷从来没有给有功名的人免税的政策,按照太祖朝的规定,朝廷从来没有将土地税纳入优免的范围,优免始终只包括劳役中的杂役。
优免只针对赋役中的役而言,不涉及到赋税,无论你官居几品,只要没有朝廷特意下旨免你家赋税,原则上来说,你有多少土地,就得按照税率严格交税。
并且,优免不是免所有的劳役,只免劳役中的杂役,有些地方还能免均徭,毕竟均徭也是从杂役里面分出来的。
本朝的政策体制是中央发布最高指示,然后各个地方县按照自身实际情况去进行调节和对最高指示的解读。但是劳役中的正役,也就是里甲之役从来都不在优免的免除范围之内。
虽然在制度上来说,优免一直只包括杂役,不包括正役和赋税,但是在具体的以县为单位的执行层面,乡绅们会通过各种手段,通过和县官勾结,不服正役、不交赋税。
所以的劳役和赋税都集中在名下没有几亩地的贫农手中,因此出现了大范围的贫民逃亡,而乡绅在贫民逃亡之后,再次占有贫民土地,再引起更多的贫民逃亡。
很多时候,政策是好政策,但是毕竟政令难处紫禁城。贪婪的既得利益者,终将像饕餮一样会吞噬一切,直到国破家亡而不能止。
林枢曾数次与钱千里讨论过这件事情,两人虽然都是当前土地政策与优免之策的受益者,但对于如今的情况极其担忧。
大楚立国已经近百年了,民间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关键点上了。河南为何因为一场大水生出民变与造反之事,本质上来说,就是河南的土地兼并问题与日益增长的人口之间的矛盾被激发。
一省如此,一国也是如此。
钱千里再次听完林枢所说,不由叹道:“你当朝中诸公看不到?他们只是不敢面对罢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如同范文正,或是王荆公那样天下为公、死而后已,唉!”
范仲淹、王安石,先贤殷鉴不远,朝中诸公其实都知道土地兼并的问题不解决,大楚的江山估计也会和其他王朝一样,盛世不过百年,社稷不出三百载。
可人在舒适圈呆久了,往往会失去面对疾风暴雨的勇气。比如三朝老臣魏庆和,林枢曾多次上禀现行政策的诸多弊端,甚至拿着各处搜集的资料左证自己的看法,可老爷子都只是笑着收下资料,之后便石沉大海。
以魏庆和仕宦数十年的经验,他会看不懂那些资料吗?他会不知道新政改革才是大楚唯一的出路?
其实魏庆和也不是反对新政,不过根据林枢的看法,老爷子现如今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两年,将首辅的位子顺顺利利的交接给下一任。
至少林枢数次的小规模试点新政之策,比如关中土地改革试点之策,还是魏庆和给了他强力的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师徒二人在书房中长舒短叹,宫中的皇帝却正苦口婆心的劝说想要告老还乡的内阁首辅魏庆和。
“魏阁老,朕不是说过了吗?现如今朝中正值大变之时,处处都需稳定,你这个时候告老,这不是为难朕吗?”
魏庆和的突然上书,惊的皇帝午膳都吃不下了。
从治德元年开始,魏庆和就被太上皇任命为内阁首辅。整整九年间,魏庆和一直担任着太上皇与皇帝之间的润滑剂、调和油,让二圣之间、君臣之间始终处于一个平稳的局势。
开始那两年皇帝还觉得这个老头子讨厌的很,处处与自己作对。等到治德三年时,魏庆和有意无意的将朝中的势力慢慢转移上自己手上时,讨厌的老头子就变成了离不开的老爷子了。
到今天,皇帝已经习惯了有魏庆和的存在。然而今天,勤政殿的桉头突然多了一份辞呈,署名正是他的定心丸——太子太师、上柱国、华盖殿大学士魏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