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从出门到回府,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
回来时林枢正考教着贾宝玉、贾琮、贾环以及贾兰的功课,这倒不是他闲的无聊,而是从荣禧堂出来后正好听到这几人正在讨论二月时的县试。
虽说朝廷还未正式开印,但贾敬已经得了消息,今年的童生试就在二月二十三日。
这两年贾家族学在贾敬的主持下颇有成效,便下了死令,族中读书有成者,全部下场去试一试,包括年纪只有九岁不到的贾兰。
“你们四人中,论才思敏捷,以宝兄弟最优。但论功课扎实,以兰哥儿最好。县试所考的经文、诗赋、姘文都不难,只要背熟了问题不大。宝兄弟,那你若真的想在科场走一遭,还需多记多背,想来以你的聪慧,夺个三鼎甲都不难。”
有时候林枢真的很羡慕贾宝玉,这厮生来富贵,又是家里长辈宠着长大,才思敏捷,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可偏偏就是不喜经史典籍,对于仕途经济避如蛇蝎,硬生生浪费了一块好料子。
林枢劝了两句,贾宝玉就小声嘟囔着:“我会好好看书的……”
算了,一脸的不耐烦。看来贾宝玉的未来也就是做个富贵闲人吧。
林枢将目光转向年纪最小的贾兰,他摸了摸贾兰的小脑袋,鼓励道:“兰哥儿县试通过的几率极大,只是胆子小了些。万主考当场考教,当放心大胆的答问。试帖诗的时候还是求稳为好,上次你宝二叔送去的那些书籍中有一部分应试的技巧,多看看。”
随后他又对贾琮和贾环说道:“你们俩的功课还是差了些,想要过了县试,还需下一番功夫。剩下这一个月好好将经史熟读,不求倒背如流,最起码要做到熟记于心。记住,童子试不求文采有多好,一个字,背!”
贾琮和贾环应该是荣国府准备送到军中走军武路线的,对于读书两人本身的兴趣也是一般。贾宝玉不提也罢,唯有贾兰,是荣国府最有希望拿下进士牌匾的人。
林枢也看好年仅八岁的贾兰,眼中有灵气,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子小,可能是其母李纨管教过于严厉的原因,这一点还是让黛玉去提醒一下吧。
贾赦站在门口一直等林枢考教完之后才轻咳一声,走进了书房。
“大舅舅……”
“父亲!”
“这几天可以好好玩闹休息,等过完年都去乖乖读书,要是能过了童子试,重重有赏!”
贾赦挨个摸了摸几人的脑袋,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对县试的重视,让贾宝玉几人出去玩耍了。
随后他将自己在廖府的“英勇”表现给林枢讲了一遍,避过与廖殷氏的短暂冲突,提醒林枢:“今日这么一闹,短时间内我怕是不得出门了,大外甥还需防备廖家的抱负。那廖家老太婆对其子可谓溺爱之极,我担心她会把气撒到你与外甥女身上。”
如果有人打断了贾宝玉的狗……贾宝玉的腿,估计贾史氏会逼着贾赦把对方的五只腿就给打断。
对于廖殷氏来说,儿子廖余锋就是他的命。荣国府她够不到,但林家这个最高在四品的文官,怕是根本没放在眼里。
哪怕林枢简在帝心,但她自认为丈夫是太上皇身边的老人,又是为国捐躯,朝廷就应该给廖家应有的体面。
更何况还有一点,能教出廖余锋这等蠢货的人,疯起来怕是根本不会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父亲,宫里来人了!”
舅甥二人刚说了几句话,贾琏就从宫里回了家,同行而来的还有龙首宫的一名内侍。
“圣人口谕!”
“臣贾赦恭请圣安!”
待贾赦三人跪下之后,内侍抱拳向北:“圣躬安!”
“圣人口谕:贾恩侯,自你爹过世,你小子就不学好,架鹰斗狗,招摇过市,和老子那个混账儿子见天在京城瞎胡闹。今日又闯下祸来,还得老子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爹不在了,就由朕这个当主子的好好教导教导你,把《礼记》抄写十遍,十板子不能少,这一个月好好在家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小内侍将一个锦盒放在贾赦的手上,谄媚的笑道:“伯爷,圣人他老人家知道您得了孙女,特意赐下吉祥、如意一对玉佩。这可是新从西域送来的玉胎制成的。”
“臣谢圣人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赦恭敬的拜谢圣恩,贾琏连忙将一个荷包悄悄塞到内侍的手中。
内侍轻轻一捏,荣国府果然上道,竟然是银票。他熟练的揣进袖子,跟贾赦耳语了几句。
“伯爷,圣人说这十杖要重重的打,您放心,奴婢这带的人都是有分寸的。”
啪啪啪……
十杖果然打的很重,贾赦哀嚎了好一阵,才被贾琏背回了屋子里。等送走了内侍,贾琏与林枢回到房中,见贾赦还在嚎着,便开口说道:“爹,人走了!”
“走了?”
“走了!”
在确认内侍已经离开之后,贾赦翻身坐起:“唉,老爷子还是喜欢罚人抄书,当年我都快把四书五经挨个抄了个遍……”
“熟能生巧,等大舅舅抄熟了,将来带孙子时连先生都不用请了。”
林枢说笑了一句,然后躬身拜道:“多谢大舅舅为林家出头,若不是大舅舅,这个闷亏,外甥只能硬生生咽下去了。”
贾赦一边看着盒子里的美玉,一边乐呵呵说道:“这不算什么,廖家当年背叛了荣国府,正好借这个机会出出气。倒是刚刚那内侍提醒了我一句,圣人让外甥女莫要再闹了,你回去给外甥女说一声。”
“大舅舅提醒的是,原本我也不赞同玉儿去奉天殿堵那廖余锋。”
林枢苦笑道:“玉儿性子执拗,有时候决定了的事,任谁说都没用。正好借着圣谕,把玉儿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贾赦哈哈大笑:“外甥女的性子像极了敏妹妹,当年就因为我抢了她的一块桂花糕,硬是和我赌气一个多月没说话……”
另一边的黛玉服侍贾史氏躺在床上,轻轻为其揉着双腿。
贾史氏年纪大了,在龙首宫跪了不短的时间,这会两条腿都有些肿痛。
“玉儿,这事你就莫要在掺和,你大舅舅今日这么一闹,就已经不是你家与廖家之间的事了。不过你得小心殷氏,这老妇心眼子小,她那我和你大舅舅没办法,怕是会把气撒到你身上。”
黛玉听到贾史氏的提醒,含笑点头。虽然她对廖殷氏的性格手段都不清楚,终究不会脱离阴私勾当。家中有镇宅的张、陆两位嬷嬷,谁最终倒霉还说不定呢。
……
年还没有过完,京城的百姓在走亲访友时就有了最新的八卦。
荣国府的贾伯爷,因外甥女荣佳县主被皇陵卫指挥佥事廖余锋欺负,怒砸廖府,并一棍打断了廖余锋的右腿。
据说事情的起因是林六元在天门山剿匪平叛一战中,妙计丛生,以少量兵力拖住了敌人两千兵马。廖余锋嫉妒林六元文武双全,强逼手无寸铁的林家人上战场当炮灰……
至于林、廖两家的恩怨,已经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包括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忠正不忿廖余锋杀良冒功、劫掠无辜少民一事,也被翻了出来。
短短一天,通政司就已经收到了不下数十封的弹劾,廖家的名声一夜之间就变得臭不可闻。
王伦带着人开始在京城四处游荡,一般收集着最新的消息,一边悄悄引导着京城的舆论。这时候林枢在仕林中营造的人设,以及一直以来无私帮助寒门仕子的作用就显露出来了。
无论是茶馆酒楼,还是烟花之地,不少正义感爆棚的仕子赞扬着林六元妙计阻敌,有武侯之风。同时把廖余锋拉出来鞭尸,说他有勇无谋,差点坏了朝廷大事。
“那荣佳县主乃是多么善良的人,这些年往养济院捐了多少钱粮,多少贫苦之人受过县主的恩惠,竟被这等杀才如此欺辱!我等圣人门徒,怎能任由一介武夫欺负忠正公的血脉?”
“吴兄说的对呀,忠正公当年忠心国事,不等不将年幼的县主托付荣国府。六岁啊,当时县主只有六岁啊。诸位贤兄好好想想,我等六岁时正承欢于父母膝下,而县主却只能遥望千里之外的江南,那是多么悲伤的事……”
“如今县主上有圣君庇佑,下有兄长照顾,却不曾想竟被廖家武夫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诸位贤兄,林六元顾全大局不愿生事,但我等君子哪能任由这等小人逍遥?”
“郭兄可有注意?”
“诸位贤兄附耳过来,咱们可如此这般……”
正月十四,积庆坊的坊门刚刚一开,就有一大群仕子乌泱泱挤了进去。
坊正还想带人拦截,却被这群红了眼的仕子吓住了。论武力值,积庆坊的大部分街坊都是武将出身。
可在京城,连公侯之家都不敢拿这群读书人怎么样?君不见,忠信王府至今整府都被禁足,据说连除夕夜祭祀太庙都没让参加。
“诸位贤兄,就是这家,这家就是廖家武夫的府邸!”
“贾伯爷还是砸的不够狠,看着大门,这才两日就换上新的了!”新
“咱们读书人,打砸之事当然不能做。诸位贤兄,大家尽情的发挥,今日定要让这等人家遗臭万年!”
不一会,一篇篇诗作辞赋出现在廖府的墙壁上,甚至连廖府门前的青石板上都没放过。等廖府的管家闻声带人前来,面对这群皆露鄙夷之色的儒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