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今不是在漠北么?”
“蓉哥儿不也在漠北?”北静郡王醉眼迷蒙,反问蓉哥儿。“若是蓉哥儿知道宁国府或者贾家一族迟早要被清算,你能做什么?就算在漠北又能做什么?宁国府还在皇城下,两府八房还在神京城里。”
蓉哥儿默然。
听得北静郡王继续道:“郡王府几房仍在神京,老郡王与太妃娘娘还在府里。”
是啊。这也是蓉哥儿最担心的地方。他曾经自我安慰过,如果真等到哪天遇上了大劫,就带着家人跑路。其实哪里跑得了,能跑出几个也算是万幸了。
倒是北静郡王的话给了他警醒。有备无患,等回了京,要陆续安排两府八房的人离开神京才行。
外边的郡王妃听着这话却又是不同感触。心里也疑惑,既然如此郡王又为什么带自己来漠北了?
恰巧蓉哥儿也问了这话。
郡王水溶笑道:“她是无辜的,也是可怜的。当年为了填补户部与内务府亏空,王府才将主意打到了金陵甄家去。两家到底是世交,甄家也是名望之家,宗人府与礼部也没话说。”
原来甄家的亏空还有北静郡王府的一份了。
水溶不知蓉哥儿这时在想什么,更不知外面还有郡王妃甄巽偷听,继续说道:“郡王妃嫁入郡王府里,王府也未限制她什么。便是她去哪,见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郡王妃在神京城里的事,王府里又岂能半点不知?”
蓉哥儿问:“郡王殿下就没半点怪罪?或是一些别的想法?”
“成大事者,父母双亲不可弃外,其他的……”北静郡王顿了顿,“曾经却也想过若有那一日,倒好好补偿她。只是没想到,你们竟搅到了一起。这也是我将她带到漠北来的原因,一是知道你这时在这里;二则省得将来牵连了她,反害了咱们的关系。”
害了两人关系?真一直在想着让自己去帮他?
人与人思想的差别,大过人与物种的区别。
蓉哥儿不太能理解北静郡王的这种想法,当然也不能确定北静郡王是否是在用这样的话自我安慰和麻痹。
不过,至少蓉哥儿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并没有松太久,北静郡王便有提着酒敬来。没有再说让蓉哥儿相助的话,无声的提杯反而让蓉哥儿无法拒绝。
这晚,蓉大爷与北静郡王都喝了大醉。
一个大醉得深,没了意识;一个大醉得浅,在思维停滞前见到了郡王妃甄巽走了进来。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批丫鬟,将醉过头的两人分别抬进了不同房间。
“这位大爷醉了后好不安分。”
有丫鬟红着脸说道。
她们是没经验的,若是小雀儿或香菱在这,定是会淡然地回一句‘习惯了便好’。
郡王妃款款道:“行罢,将蓉哥儿安置这边,筠儿留在这边伺候便可。”
抬人的丫鬟才出去,筠儿顿时便红了脸,忙抬着头看向郡王妃娘娘。
“真不安生。”郡王妃轻斥着某个醉酒的人。眼看着筠儿从那里挣脱,没好气上前去为他盖上衾子,交代着:“好生看着他,房里多备一些茶水,估摸他半夜得起来喝水。”
丫鬟筠儿嗯声应下,看着郡王妃温柔的样子,也不由在心里感慨。前面郡王与小蓉大爷说话时,她可是郡王妃身边的,那些话她也听了去。
她筠儿作为从甄家跟到郡王府的丫头,心里是只有郡王妃这一个主子的。
这会竟有一点替郡王妃不值。
突一声,郡王妃轻叫。
原来那躺着的醉汉拉住了郡王妃的衣袖,如何不可撒手。
库伦办事大臣衙门内院里刮着清冷的风,在清辉的月色下,能听得风中的鸟儿欢鸣。
一日过去。
蓉大爷清早从这边离开,去了公主府应召。
并这日里,神京宁国府里尤家的姐妹却闹开了。
“终身大事,一生一死,非同儿戏。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这话是尤三姑娘对着尤二姐说的。
原来自从蓉大爷离开神京后,尤家老娘更着急要将这对姐妹拖一个富贵人家。不管是做小,还是被养在外头,只要能舍得拿出银子便好。
尤家认定银子自然也不是小数目,她们在宁国府见过惯了繁华,一般的人家也瞧不上。不过仗着美貌行凶,又依托宁国府的威名,见了几位贪色的哥儿老爷的,竟也没被占一点便宜还收了不少好处。
如此一来,尤家老娘高兴了,尤二姐高兴了。
偏尤三姑娘却不肯继续了,一个个的谁也没瞧上。
尤物,不可亲。
几个瞧过她们正脸模样的,却念念不忘,只想着如何降伏这一双尤家宝物。
尤二姐劝慰道:“跟哪个过日子不是过?虽然那人年级大了点,模样上也有些不堪。可只要妹妹肯过去,锦衣玉食样样不少。说不得等哪天那员外的正妻咽气,妹妹还能被扶做奶奶。往后,岂不比在这宁国府里遭人白眼的日子过得舒坦?”
“姐姐怎么不去?”尤三姐哼道。人都是有思想的,有幻想的。早在几年前,尤三姐倒曾见过一男子,虽是唱戏的,模样身段气质都不凡。
后来听闻,那人还是功勋之后,身上也算流淌着贵气。
如今与宁荣两府的男主子都交好了。
尤二姐被这一言堵得没话讲,只好悻悻道:“那位老爷瞧上的是妹妹。”
“莫以为不晓得,咱们姊妹天天待一处。姊姊心里想着什么,妹妹清楚的很。不就是记着那里蓉哥儿救你一命,又瞧他年轻俊朗,姊姊是惦记上宁国府的男人了。”
尤三姐冷冷哼一声,“劝你也别妄想,宁国府里对咱们什么态度,姊姊心底还不清楚吗?便是哪一天你和他好上了又如何,锦衣玉食的美梦只怕也做不成。这府里有名分没名分的奶奶手段都厉害着。”
尤二姐红脸回道:“我岂会做那背德的事?”
“娘亲教的呗。”
“娘亲也是为了咱们好,难道妹妹想过一辈子的苦日子?”
“若是我喜欢的,便是同他一起沿街乞讨也开心。倒不像姊姊,听了娘亲话将打小的婚约也退了,如今去惦记着做别人的小。往日里还是同辈的,现在却想着小辈去了。”
姊妹间的争吵有时候尽往对方心口上扎。
“妹妹以为那冷二郎便是什么好人?西边的琏二爷,园子里的宝二爷,薛家的蟠大爷,赖家那被送庄上的哥儿,都是他喝花酒的好友了。他身边何时少过女人?各家府里的丫鬟,青楼里的倌人,与他眉来眼去的也不在少数。你不过瞧了她一出戏,便觉得是值得托付的好人了?”
尤二姐也说出火来,将她听的闲言一股脑说来。又哼道:“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好的?今儿不过瞧你年轻便哄着,过上几年又见了年轻的便冷落了你。都是这样,没一个例外的。世上能靠得住的只有手中的银子,身上的洋稠大袄。”
“姊姊在宁国府便能得到这些?”
尤二姐道:“若哪个瞧得上我,愿真心待我,我便嫁了。什么恩情,什么郎才女貌,通通不管。”
“姊姊的真心需要多少银子?”尤三姐冷声讽刺。“当年娘亲真是没再嫁错人,跟了这么一个尤姓,姊姊自甘做尤家货物了。”
姊妹二人不欢而散。
偏宁国府太太尤氏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突然将这姊妹召去了院里训话。
尤三姐还未如何回,尤二姐偏就不干了。她一早在三姐这里受了气,傍晚又被大姐叫来一顿臭骂。
哪里还肯。
“尤物,尤物,尤姓货物。我便甘愿做了,又能如何?”尤二姐听了尤氏一大堆话,心里委屈着。
“你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是有着品级的命妇,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贵人。哪怕神京城的县太爷了你,也得规规矩矩的行礼。我们了?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只老鼠,吃着你们家的粮食,躲着你们高高在上的白眼。
我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什么错啊?我只想手头有多一些银子,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裳大袄,可以买自己喜欢的金玉首饰。
姐姐是富贵人,从不知没钱的苦。哦……倒也忘了,当年珍大爷在世时,他还打我们主意了。怎么当年不见姐姐说话,不见姐姐指着珍大爷骂?如今倒要骂我们来。你们家里的龌龊事还少了吗?
亲戚家的,哪个不知道宁荣两府是什么样子?姐姐的小姑子怎么就被抱西边养去了?合着你们富贵人家的龌龊不是龌龊,我们龌龊一点就不行了。”
“不要说了。”尤三姐想去拉二姐,却怎么也拉住。
尤氏却冷着脸道:“让她说,倒要见识她能说出什么理来。”
“我不占理就不能说?姐姐这个东府太太便占理了?蓉哥儿那些事,我也是晓得的。只是以往不愿说罢。你们哪个不是对自己人一套说辞,对别人又是一套说辞。两府上下全是道貌岸然的,东府的主子如此,西府的也是一样。
要硬算,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说是姐妹,姐姐又何尝为妹妹们着想过。说是亲戚……狗肏的亲戚。”
尤氏问道:“你连尤家也不认了么?”
尤二姐听了,顿时知道说过头了。反应过来有些后悔,更怕因为今天这一桩事情害得尤家母女都被赶出宁国府去。
发泄一通过后,气势弱了不少。
这回倒轮到尤三姐说话了。“认不认也由不得我们。不过天底下没那道理,事情的好坏全由你们定。同样一个事情,在你们那里便是好的可行的,换了别人就是不行的是糟糕的。”
“你也这么认为?”
“妹妹不合二姐的想法,但大姐只拿着还未发生的事情指责我们,却是行不通的。天底下的女人,若是有活路,谁不想自尊自爱?谁不愿同自己喜欢的双宿双栖。”
尤三姐侧脸看着尤氏,款款接着道:“要妹妹说,这府里最道貌岸然的便是大姐与蓉哥儿了。蓉哥儿这些年在两府内宅的作为,哪一桩不是该被唾弃的。偏大姐全容忍了。反倒是家里的妹子想过一个好生活,还成了极恶的事情了。”
说起蓉哥儿,尤氏也没话说了。
蓉哥儿做的混账事情,确实……
尤氏咬牙道:“蓉哥儿是爷们,他再混账也吃不到亏。你们却不自顾珍惜,这一年把名声都要坏尽去。往后,如何寻得一个好郎君?今儿召你们过来,说上这一通,也是为了你们好。”
“听了训,还要说谢谢吗?”尤二姐突然插一句。
“这声倒也能说。若姐姐早帮了二姐,哪有今天的事情?当年的张家哥儿是个扶不上墙的,姐姐不愿管。后来退了亲,姐姐又不给二姐寻好人家,如今又怪罪起来。只是不能让人信服罢。”
尤氏沉默了。
她本想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却想到二姐三姐的作为全是尤老娘指使的。思忖良久,才开口道:“收人钱财总是不好的,不是正经行为。收来的银子珠宝首饰等,全还了回去,若有不够的拿我体己补上。”
尤二姐努努嘴,终是没说出话来。她们姊妹二人确实收了东西,这一点没有解释余地。
只听得尤氏大姐在那里发号施令。
“东西还了过去,那些人也不得再到外边守着了。不然,哪天他们闹起来,你们两个要一次嫁几个郎?这次事情便算了,实在缺钱了,只管到我这来拿。合该使用的也不会少你们。若有下次,莫怪宁国府不认这门亲戚。”
尤家姊妹的事情早在东府的奶奶们这里传开,不然尤氏也不会急着召她们训话。
倒是蓉大奶奶秦氏院里,薛宝钗淡然说道:“早点选了人家嫁出去就行,这事也不用咱们管。太太心里比咱们着急,一切她会办妥当的。”
“即便嫁出去了,也未必完全妥当。”王熙凤阴阳怪气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