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万事不顺,国孝期间,京城所有官员都是小心翼翼,过得有些忐忑,担心内阁的大火烧到自己的头上,边关传来消息,鞑靼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很显然,他们是和叛军商量好了,九边的军队不仅无法抽调,甚至还需要京营随时准备支援,到了现在,朝廷已经没有了选择。
半个时辰前,越国公吉安领着由两万禁军和三万京营组成的大军向宣府急速而去。
有消息称,西梁王也将领着锐士营南下保定府防备鞑靼人从紫荆关扣边。
西城大营,军卒们正在紧张地收拾物品,准备着行军打仗的东西,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了。
贾琦背着手站在大帐外,定定地看着那些军卒忙碌的身影,就在刚刚,戴权送来了元春的亲笔信,信中没有多说,就是拜托自己能够迅速击溃叛乱的勇卫营,给朝廷争取喘息之机。
还有就是,王子腾,元春以贾家女的身份请求自己救她舅舅一命。
这时,邓彬慢慢走到他身后,缓声道:“大帅,内阁几位也太过分了,虽说保定府云集着十余万兵马,但战力怎么样还是个迷,您手底只有这三万锐士营,是不是太危险了些。要不您再从京营调两万人马,对了,两个车营也要带着,攻城有大用。”
“不用了,京营拱卫京城,人数太少了不安全,一旦鞑靼人突破了长城关隘,两三日便可奔袭至神京城下,不得不防。”
沉默了片刻,邓彬道:“大帅,是不是卑职哪里做错了?”
贾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邓彬犹豫了一下,“卑职和冯泰、赵志远他们是同一批调到大帅麾下听令,虽说卑职如今爵位高于他们,但是,这不是卑职想要的,卑职想带兵跟随大帅打仗。河南是场规模庞大的长期战役,想想都让人兴奋,可惜我却只能作为看客。”
贾琦摇了摇头,道:“这场战争用不了太久,最多半年,大汉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打不起持久战。”
几十年的宦海生涯,邓彬也算把朝局把官场看得十分透彻了,但这样的话,还是让他十分震惊。
贾琦的话不算深奥,仔细一想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朝廷打不了持久战,那么就要速战速决,这简简单单四个字意味着十余万,甚至数十万条鲜活的生命即将逝去,战争是残酷的。
此刻邓彬心里一片空白,懵在那里。
贾琦笑了,“你办事我放心,所以才会让你代我统领京营守卫京城。”
说到这,紧紧地盯着他,正色道:“此次鞑靼人举族南侵,长城沿线战况肯定非常残酷,虽说兵部拨款修复了几处重要的关隘,但长城太长了,要想防住鞑靼人不容易,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京城不能出事,特别是皇帝,你明白吗?”
邓彬惊住了,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贾琦,半晌,方迟疑道:“可是,越国公他们....”
“没有可是!”
贾琦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鞑靼人南侵不是为了劫掠一番,他们是冲着神京来的,这里面有着刘钟等人的蛊惑,更有着他们自己的盘算。”
邓彬更惊了,“难道他们真的打算与鞑靼人媾和,难道他们就不怕鞑靼人攻破京城,倘若如此,天下立时乱了!”
贾琦沉默在那里,良久,突然又问道:“你说,前明之难,是否会重现在大汉的身上!”
“怎么可能,大汉又不是....”
邓彬的手停在那里,想了想,答道:“大汉如今风雨飘摇,东墙修好了,西墙又倒了,若不是军方一直压制着,未必是如今的局面。此次南北同时开战,就算打赢了,军方也是损失严重,恐怕文官集团会趁机落井下石,也许,是时候匡正时弊了。”
“嗯。”
贾琦的嘴角边露出了笑纹,可很快便隐去了,“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两京一十三省,战乱灾荒还有官场争斗,每一件事都在消耗着大汉的元气,大汉朝能够支撑下去,靠的什么,还不是靠着本王输血,就这,他们都还看本王不顺眼,整天琢磨着如何将本王赶下去。我是累了,他们要争,到时候我会让给他们。”
邓彬跪了下去,“大帅万万不可称了这起小人的心意。”
贾琦不吭声了,大帐前一片沉默。
此时已是黄昏,忽然起了大风,骤起的寒风挟着尖利的呼啸声从远处,从四面八方刮进了军营,吹得大帐前的旗帜呼啦啦作响,贾琦这才说道:“起来吧,地上凉。”
“是。”
邓彬站起来,沉吟了一下,“大战后,不妨挟大势将内阁班子调一调,卑职认为,大帅该当辅政的摄政王!”
邓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贾琦,贾琦的脸平静如水。
贾琦的态度让邓彬心里波澜起伏,最使他高兴的便是,贾琦没有斥责与他,这就表明自己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大汉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他一清二楚,又是一阵沉默,方开口道:“大帅放心,卑职一定替您守好京城,至于那起子小人,无需您担心。”
“哦?”
贾琦慢慢望向了他,“这话怎么说?”
邓彬立刻沉默了,站在那里急剧地想着,好久才答道:“卑职会替大帅除去这些麻烦!”
“糊涂!”
邓彬一怔:“大帅!”
贾琦:“守卫好京城比做任何事都对我有利,你立刻去接管京营的指挥权,这期间但有不服军令者,斩!就是裘良和韩世贵也是如此。对了,立刻将那两个车营调进城来。去吧!”
“诺!”
邓彬行了个军礼,然后大步向大营外走去。
腊月的黄昏转眼天就黑了,西梁王府前院到处都是亲兵忙碌的身影,他们都在为明日的出征做着准备,王府长史兼管家忠伯,正在指挥着家里管事小厮帮着打包亲兵们的铠甲和衣物,特别是那些商会从南方送来的处理伤口的良药,必须要带齐全,商会秘制口粮是必不可少的,都是必需品。
贾琦也不打扰他们,慢慢走进了武威堂,看见贾母、邢夫人、尤氏还有黛玉、宝钗、湘云以及迎春姊妹正坐在偏厅内等自己,嗯,宝玉也来了,就连下线了许久的宝琴都露面了。
贾母叹口气,“你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我也就不啰嗦了。一大家子都指望你养活,万事自己当心,这次把贾福带着,也好让家里放心。既然出去了,就不要总想着家里,不要分心,还有,不要心软。”
说完,便在鸳鸯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邢夫人擦了擦眼角,面上挤出一抹强笑,“大老爷说了,家中的事你不用担心,还有,让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要管内阁。”
尤氏:“祝二叔凯旋归来!”
说着,对着贾琦微微一福。
“哥哥....”
惜春走了过来,贾琦回来之前她哭了好一会儿,刚刚才被迎春几人哄好,此刻见了贾琦,泪珠又在眼眶里打着转,下一刻可能就会落下。
贾琦叹了口气,看她眼睛通红,知道刚哭过,心中一痛,拉着她手坐下来,笑道:“都是大姑娘,还这么爱掉眼泪,羞不羞!”
听了这话,惜春心中不由委屈之极,眼一红,又扭过头,捂着嘴抽噎起来。
贾琦摸了摸袖笼,啧,空的。
迎春走了过来,她用手绢擦了擦惜春小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好了,忘了老祖宗的话。二哥哥是去统兵指挥平叛,不是上战场杀敌,安全着呢。”
“真的?”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哼!”
不说这话还好,果然,惜春原本阴转晴的小脸上立刻写满了怀疑两个字。
贾琦愕然一笑。
探春见状上前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裹,微微一福,道:“二哥哥,这是我和二姐姐给你做的冬衣,原本是新年的礼物,外面不比家里,穿着暖和。”
“都是糙爷们,穿不了两天就糟蹋不成样子了,留着,等我回来了,你亲手给我换上,这场仗打不了太久。”
“行,就听二哥哥的。”
“恭祝二哥哥凯旋归来。”
这时,宝玉走了过来,拱手一礼,“老爷说了,等二哥哥回来为你接风洗尘。”
贾琦拍了他肩膀一下,“好好在家听老太太的话,不要惹她老人家生气。”
“....”
闻言,宝玉略显尴尬。
贾琦笑了,又见宝钗、湘云和宝琴走过来,手一摆,“好了,都是自家人,别整这些没用的,都在家好好呆着,没事陪着老祖宗摸牌凑趣,特别是湘云,不要惹你林姐姐生气。”
说着,又对宝钗招了招手,“多帮着林丫头点。”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低声道:“将这封信交给你哥哥,让他立刻去办。”
众人很识趣的离去了,探春更是贴心的替她们关上了门。
“我等你回来。”
黛玉说话的声音很轻。
“如果不出什么太大的意外,我会在正月底回来,到时候我娶你。”
“嗯。”
黛玉低下头。
贾琦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显然是哭过,上前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惜春是个孩子,哭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哭,也不知羞。”
“....”
黛玉白了他一眼,没搭理。
“情况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安心在家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你看看湘云,遇事一点都不慌,稳重平和。”
“湘云?”
黛玉斜了他一眼,抿抿嘴懒得说话。
啧!
这眼神,似嘲似笑,好似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宝钗。
“....”
贾琦汗颜,同样都是聪明人,宝钗就知道给自己留面子。
手一揽黛玉柔软的腰肢,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半眯着眼睛的黛玉说道:“照顾好家里,虽说我不在,但是这个春节一定要过的热闹,不要让老太太她们闲下来,这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还有,照顾好自己。”
“嗯....”
黛玉明白贾琦的意思,想了想,又道:“父亲有事和你说。”
说着,见贾琦没动静,伸手在他身上拧了一下,“你快点去吧,大家还等着你吃完饭,萱萱和春桃都来。”
贾琦笑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重重的吻了下去。
“别拧了!”
挣扎着从黛玉的魔爪下逃脱,临走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等我回来。”
.....
“回来了。”
林如海望着风尘仆仆的贾琦,语气还是那样平缓,但贾琦却听出了语意中的沧桑。
低头看着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老脸一红,稍微整理一下,方上前躬身施礼道:“给姑父大人请安。”
“不用这些虚礼了,知道你还有事,咱们长话短说。”
贾琦也不客套,拉过来一把椅子在林如海身边坐下。
林如海依然十分平静,“军方是受了官场的耽误,若非如此,这场两线作战根本不会出现。”
贾琦摇了摇头,“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天氣剧烈變化,草原上没了活路,鞑靼人要想保住自己這个种族必须南下入侵,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林如海怔了一下,接着深点了点头,片刻,又问道:“你不太看好与鞑靼人的作战?”
贾琦笑了,“姑父这话怎么说?”
林如海望着他突然发出一阵感叹,“第一次在盐道衙门见到你,我就看出来你小子是个腹黑之人。”
“姑父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听你们大老爷说了文渊阁内的事情,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按照内阁的命令行事,多半会一次突袭,直接打溃勇卫营,然后迅速南下黄河,以迅雷之势攻破开封城,进而在谢琼等人的配合下围歼叛军主力,可對?”
贾琦被震撼在那里,良久才缓缓道:“您是怎么猜到的!”
林如海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望着他,“一次突袭可能打垮叛军的主要兵力,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就没了突然性,这样未战便败了一半。你领兵南下的消息肯定已经被人以某种方式传了出去,敌方焉能不准备?特别是刘钟部叛军,他们的战力到底如何,想必你很清楚,能和忠靖侯等人打的有来有去,最终双方是因为伤亡过大才同时退兵。这样的战力,你想指望突袭去打败他们,可能吗?”
说到这,见贾琦低头不语,接着道:“你虽年幼,却也是国朝名将,声名在外,敌方不可能不研究你历次指挥的战斗,他们了解你,可是,你却不了解他们,这在兵法中是大忌。”
贾琦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又不好和他解释,总不能告诉他,刘钟的大军中有着自己埋下的棋子,而且非常多,多到刘钟自己都不敢去清理,因为这样会导致叛军四分五裂。
想到这,起身对着林如海深深一揖,“多谢姑父的提醒,琦受戒了!”
林如海轻叹了口气,“好好平叛,家里不用你担心。”
说着,手一挥,“去吧!”
贾琦只好点了点头,又是一揖,慢慢退了出去。
望着贾琦远去的背影,林如海叹了一声,明白贾琦有话瞒着自己,慢慢起身,背着手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