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万般皆是命

贾宝玉因为记挂着宝钗和黛玉,兼之昨晚才来探望过太上皇,所以在濯尘殿例行问候一番之后,见太上皇气色不是很好,便出言告退。

太上皇并没有留,其实太上皇也并不是一个很在乎礼节的人,他甚至也说过让贾宝玉无事无需到他这边来。

贾宝玉却不是缺心眼,太上皇叫他不来他就不来,因为他每次过来,太上皇都没有拒见,这有别于其他所有人。

因此可见,他在太上皇心中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地位。

从正殿出来,贾宝玉对送他的冯祥使了个眼神,冯祥会意,跟随贾宝玉至僻静处。

“冯老公公,皇爷爷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贾宝玉十分关切的问道。

他在皇陵的时候就听说太上皇病了,只是昨日回京见到太上皇,却又发觉太上皇似乎只是气色比以前差一些,其他别无二致。

冯祥神色一动,打眼瞧了一眼四下,然后才伤怀的道:“自秋猎之后,老皇爷的龙体便一直欠佳,褚太医等人皆言,老皇爷乃是忧思过重,兼之五腑有伤所致。”

熙园有专门的太医署,褚太医便是为首之人。

“半个月之前老皇爷在沉月湖前突然晕厥,一连半日,可把老奴等人吓坏了,幸好后来又好转过来……”

冯祥说到这儿,忽然与贾宝玉拱手一拜道:“老奴恳请靖王能够多来探望老皇爷,老奴冷眼看着,老皇爷只有在每次靖王您过来的时候,精气神方会好些,所以老奴真切恳请靖王爷得闲时,能够多过来熙园,陪老皇爷说说话,解解闷,如此或许老皇爷的龙体才能够有所好转……”

冯祥老眼淌泪的说着,甚至就要跪下恳求。

贾宝玉提前托住他,神色同样有些难过。

一个八十岁,一生波澜壮阔,经历过悲欢离合的老人,到了晚年常怀忧思追忆都乃寻常。

只是所谓五腑有伤,大概便是在铁网山被景泰帝的事给打击到了吧,那是内伤,药物难治。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又看冯祥十分伤怀,贾宝玉也为他的忠义所动,遂沉声应下他的请求:“冯公公放心,我会的。”

贾宝玉心想,以太上皇的骄傲,是不会将自己的情感流露于表面的,而他仅剩下的血脉中,或许就河间王和自己还得他的看重。

只是河间王是个一本正经的人,现在伤势也还没好,如此两个人见面,能够有什么贴心的交流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点倒非贾宝玉自夸,经过多年来的钻营,他哄老人和小孩的本事,几乎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是以冯祥才会觉得太上皇只有在见他的时候精神才会好些。

一则贾宝玉确实能够让太上皇心情好转一些,令一方面来讲,太上皇见到他,就算是佯装,也会打起几分精气神来。

贾宝玉能够感受得到,哪怕是面对他,太上皇也不喜欢流露出丝毫的脆弱面,更不会喜欢贾宝玉没来由的关切。

这是男人的骄傲,也是帝王的骄傲。

所以,冯祥说的多来是无益的,适逢其会的来,隔三差五的来,方是最令太上皇喜欢和能接受的方式。

想罢这些,贾宝玉又对冯祥道:“冯公公常年服侍在皇爷爷身边,劳苦功高,虚言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只是冯公公于我元玄皇室的功勋,我都一一记得。

如今皇爷爷龙体欠安,还请冯公公更加用心照顾。此外,景桓还有一个请求,如今京城虽然看起来安定平稳,但是谁也料不定有何宵小会趁太上皇龙体有恙的时候,出来作祟,所以还请冯公公多加留意熙园内的所有事务,多加防范,但有异常之处,烦请及时告知。

本王如今执政朝廷,余事皆无难处,只有皇爷爷的安危最令我挂心。

若是冯公公能够替我分解此难,让太上皇安享晚年,将来大公公的恩情,本王定会有所回报。”

贾宝玉对着冯祥一拜。

熙园可以说是第二个皇宫,里面情况同样有些复杂,而太上皇如今精力不济,难免会有掌控不到的地方。

而熙园作为太上皇的核心地盘,贾宝玉也不好像皇宫那样直接接手,甚至连安插重要的人手都不妥……

所以,冯祥这个熙园大总管的忠诚,就显得尤其重要。

贾宝玉想要令太上皇安享晚年,想要熙园绝对的安稳,故而才有此请。

再说自他与冯祥接触以来,冯祥与他便亲善,这是善缘,所以贾宝玉说的也是认真的。

若是冯祥能够有始有终,他也不惜在他临终的时候,给他一个荣耀,一个远超古往大多数内侍的荣耀。

冯祥追随太上皇一甲子,对于皇家、朝野之事都是门清,他如何听不出来贾宝玉的意思?而且贾宝玉最后称呼他为“大公公”,他也知道绝非口误。

本朝虽无大公公这个说法,但是古代却是有的,乃是所有宦官中的第一人。

他如今的实际地位虽然也称得上如此,但职位却只是熙园总管。

熙园,论真讲只是一座皇家园林。

待太上皇驾鹤西去,他立马就会从云端跌落。

而今日得了贾宝玉这个未来帝王的一个承诺,对他来说,自然是梦寐以求的事。

没有人愿意从云端跌落,哪怕他对太上皇绝无二心。

实际上,若是今日是旁人询问太上皇的情况,他绝对难说只言片语,只是因为是贾宝玉,他才会如实道来。

这个时候,任何人都有可能对太上皇不利,只有靖王不会。这一点,他知道,他知道太上皇也知道。

冯祥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躬身道:“靖王请放心,只要老奴还活着一日,定不会叫宵小有机可乘。”

贾宝玉终于笑了笑,与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来到寿安宫,同样未受阻拦,只是刚走上长苑,忽有一个宫女急匆匆而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贾宝玉眼疾手快轻易躲开,只是那宫女显然是个笨的,没想到贾宝玉会躲,一声低呼就要跌撞向围栏。

贾宝玉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身体的本能,还是伸手勾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拉了回来。

宫女似乎惊住了,怔怔的看着贾宝玉半晌,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脱出贾宝玉的怀抱,结结巴巴的道:“王,奴婢见过王爷……”

贾宝玉打量了她两眼,眼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宫女有些不安,低垂下了头。

贾宝玉笑了笑,道:“妙成县主?”

宫女抬头,十分诧异,随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着脸低头道:“王爷说笑了,奴婢早已不是什么县主,如今只是我们郡主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

说了这一句,见贾宝玉无甚话语,她迟疑了一下,与贾宝玉微微一福:“奴婢听我们郡主说,郡主之所以能够救下我和我母亲,全仗王爷谋划……?”

霍秀容心中其实有些诧异,她以为贾宝玉应当不认识她才对。

她总共就和贾宝玉见过两面,第一次是她还没有落入凡尘的时候,在云霓的生日宴会上。但那时人员那么多,贾宝玉和云霓又是众星拱月一般,她觉得贾宝玉应该没有太注意到她才是。

第二次就是昨晚贾宝玉在河间王府吃晚饭,她远远瞧过一次。

当然,其实还有一次,就是在秋猎场上,贾宝玉到南安王府别院参与南安王举办的比赛,他上台射箭的时候,霍秀容远远的在自家阁楼上单方面窥见过一次。

这几次,她都没有与贾宝玉有过直接的交流,更何况如今她变更了身份,成了一个宫女,没成想贾宝玉还能一语叫破她曾经的身份。

她哪里知道,贾宝玉近乎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是美女,他都能记住。

只不过……

贾宝玉低着头,打量着身上贵气未褪,却已然是宫女装扮的霍秀容……

确实是个美人!

难怪南安太妃舍不得把她嫁到蛮邦,不辞辛苦的要从贾家挑选一个代替她出嫁。

只不过今世她的命运也已经改变,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府唯一嫡女,而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而且,有点笨拙。

贾宝玉暗自撇撇嘴,倒也不欲与她计较,说了一句“区区小事,不必挂怀”,便要走开。

“王爷请留步~”

霍秀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等贾宝玉转身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好歹镇定心神,似模似样的盈盈一礼道:“这件事对王爷来说只是区区小事,对秀容来说,却是恩同再造,只是如今秀容身份低微,也无法回报王爷,只能在心里感激王爷的恩德,永世不忘。”

呵呵呵……

感恩,还永世不忘?

潜台词不就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么?

不过不得不说,这种贵族式的说话方式,听起来是要比那种下里巴人的听来含蓄,也更撩人一些。

看来这丫头也不是那么笨嘛。

贾宝玉想着,不由又走了回去,将她上下再打量一遍,在她紧张不安的情绪中,忽然低头到她耳边,轻声道:“想要报答本王,也得多用心想想,这是在太后的寝宫,就算本王是个好色之徒,总也不至于在这里胡来吧?

所以,想要成功,下次记得选对地方。”

贾宝玉说完,在对方紧缩着的耳根处,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哈哈一笑,转身离开。

方才他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远处的长廊树下有个宫装的丫鬟快步走了,然后不一会儿,又以偶遇的方式,从这里撞上来……

伊人之心,何其明显?

霍秀容早在贾宝玉说话的时候,就呆立不敢动了。

如贾宝玉所想,她确实存了“报答”贾宝玉的心思,这是她想了好久好久,才想出来的唯一一个,或许可以翻身甚至是改变家族命运的途径。

但是她终究是个高门贵女,就算有此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实现。

今日跟随云霓来到熙园,见识到了贾宝玉的三个老婆,侧面知道了贾宝玉对自己女人的宠爱,令她下定了决心。

又知道贾宝玉去了太上皇那边,一会肯定要过来,所以便借与云霓去馨宁宫拿手炉的方便,来到去太后正殿的路上守株待兔。

但是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一来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做出这种事来,二则,虽然她自己对自己的容貌还算自信,但是却不知道,能不能入得贾宝玉的眼。

然后居然果真被她等到,事到临头,也只能一试了。

她想着,就算贾宝玉看不中她,也就罢了,尽人事听天命。

谁知,她认为贾宝玉应该不会认识她,所以就算失败,也当是偶遇便罢了。谁知贾宝玉不但知道她是谁,听其话语,竟是一眼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这岂不令她羞愧难当?

立马就要反驳,只是贾宝玉却如她一般,话也没说透,却叫她耍赖的余地都没有。

人家,那么自信且笃定,还给她支招……

一想到这里,她耳根子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贾宝玉吹的那一口气。

看着贾宝玉脚步轻快的离去,霍秀容好半晌才逐渐回过神来。

仔细回想方才贾宝玉所有的反应,她既惊且喜的发现,似乎,他没有拒绝的意思!

一时又想,难道自己真的要那么不知廉耻,在明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的意图的情况下,还要继续行勾引之事?

难道真的要按照他的建议,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再来?

霍秀容微微一叹。

她如何不知道熙园,特别是太后宫中,并非一个好地方。

其实最好的地方,就是河间王府,那里不但贾宝玉会常去,而且还有云霓给她打掩护。

只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并非等之不及,实在是有些不敢。

上次河间王就警告过她,要安分。

河间王是个威严深重的人,应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她有些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不轨之事。

想到这里,霍秀容又不禁有些暗暗佩服。

靖王当是个好色之人无疑,否则不会收罗到那样三个娇滴滴的大小美人,还不顾脸面的要在同一天娶回家门。而且,刚刚也算是调戏了她。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在这里对她动手动脚,原因只是因为这里是太后的寝宫。

这就区别于其他男子了,就比如他哥哥,一把年纪的人了,却一点也不检点,以前家里就传出他勾引糟蹋母亲身边丫鬟的事,后来母亲为保他名声,倒把那些丫鬟处置了。

一想到此处霍秀容又是一惊,有些后怕。自己方才的行为何等危险,但凡靖王是个阴狠暴虐一些的人,说不定她就会大难临头,像那些丫鬟一样,被无情的处置。

幸好,他是个……怎么说呢,应当是怜香惜玉且解风情的人吧。

霍秀容红着脸想到。

若是自己家族没有遭难,自己一定要嫁这样的人……

刚刚这么想,她又苦涩一笑,若是家族没有遭难,自己只怕也嫁不成的。他早有婚约,而以前的自己何等高傲,如何肯委屈自己为妾?

如今,却是连为妾,都是一个奢望。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想着这些,霍秀容摸着自己的耳根,慢慢往回走。

这就是经历坎坷的被迫成长,换在以前,她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