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贾蓉的遗愿

“好了,没事了。”

看着秦可卿泪如雨下,福身在那不肯起,贾蔷叹息一声,劝道:“贾珍、贾蓉父子,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贾蓉虽可怜,但可怜人也有可恨处。他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妻子,反倒将怨恨洒在你身上,这只能说是他没出息,却不能怪在你头上。当着他的面我也说了,你是无辜的。起来罢,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秦可卿支离破碎的心,因为这番话又缓缓粘合在一起。

未经人苦,不知人痛。

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先被贾珍以势逼迫,痛不欲生,又遭贾蓉冷暴力相待,更生不如死。

等贾珍死后,贾蓉也瘫痪在床榻,连尤氏都认为她是害人精,是她害的东府成了这般模样。

若非秦可卿心里还存着一丝丝生念,但凡她再脆弱一点,也苟活不到今日。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

但她活的,何其压抑痛苦?

莫说旁人,连她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扫帚星,是不是祸水?

今日,贾蓉在回光返照之际,提出要生殉了她,要让她跪一辈子经,还要带着她去死,下黄泉地府,撕碎了她入油锅炸了吃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自忖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病在床榻之初,也是她亲手伺候着。

却被如此恶毒的怨恨着

这些种种,都让她生出厌世之心。

与其活在这世上,被人唾弃厌恶深恨成这样,倒不如死去了,也就解脱了

只是

贾蔷数回回帮她解围,始终护着她,不让贾蓉欺负她,也不让尤氏苛勒她。

如今,更在贾蓉临终之前,拒绝其遗愿,将她护到底。

这让可卿,如何不感念其恩?

女子存于世,能得人如此呵护,又让她如何不感念其德?

贾蔷见可卿福身不起,身子却微微颤栗起来,知道她坚持不了许久了。

只能上前,轻轻扶住她清瘦的削肩,将她扶起。

可卿缓缓起身后,抬起眼帘看向贾蔷,一双明眸中泪光点点,眸光幽怨缠绵,似有万般别情要诉。

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上,带着感激、濡慕和乞求呵护的意愿

若此时黛玉在身旁,贾蔷必是还能把持的住内心的。

可黛玉不在跟前,以他的觉悟境界,想经受得起这样的考验,就真的强人所难了。

看着眼前的绝世之姿,贾蔷心中一叹,迟疑了下,放在她肩上的双手,终还是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劝道:“没事了,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他自然不可能做甚么,但借这个机会,稍微用心安慰一下,也是好的

可卿也没想到,贾蔷会这样宽慰她。

俏脸涨红之余,眼泪都停止了,眸眼中却满是心安和解脱。

她没有甚么犹豫,就轻轻将螓首倚在了贾蔷肩头。

既然,贾蓉如此骂她,怨她,如此恨她,轻践她

那她,成全他的意愿,又何妨?

她原就早不配去想甚么三贞九烈了,她活的太累太苦,也不愿去想。

往后余生,别无所求,她只希望能安宁、平静,不再受人折辱咒骂,从从容容的过完这一生,便足矣。

而眼前人,便是给了她活下去希望的男人

尤氏院。

尤二姐看着破口大骂了好一阵的尤三姐,无奈笑道:“好了,人都没了,你又何苦再骂?骂给谁听?”

尤三姐柳眉倒竖,道:“那贾蓉也忒不是东西了,东府闹到这个地步,全托了贾珍那死鬼的福!他连他死鬼老子都不敢骂,只一味的怪秦氏,好像这世间的过错,都是咱们女人的错!”

尤二姐抿嘴苦笑道:“原先,咱们不也这样怪过人家?怎么,被人教训了一通,倒开窍了?”

一旁正出神的尤氏闻言,看了尤三姐一眼,叹息一声道:“三姐儿,我劝你别想多余的。宁府,不是你的好归宿。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位”

不等她说完,尤三姐就恼道:“谁拿这里当好归宿了?”

话虽如此,脸色仍是苍白了起来。

尤二姐啜泣道:“原都是我的过错,让人污了身子,连累得妹妹也让人瞧不起。”

尤三姐闻言,也落下泪来,道:“这会儿说这些做甚么,没的让人以为,咱们上赶着倒贴人家,人家还嫌弃。我也看明白了,如咱们这样的人,除非能生在富贵人家,否则便注定都是苦命人。大姐姐虽嫁的好,可看看她,又过成甚么模样?贾珍何曾看得起她过?西府那些位份尊贵的老太太、太太,还有那位二奶奶,不一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与其这般,不如一辈子不嫁人,清清白白的活一辈子,到最后,再清清白白的死了好!”

这话,让尤氏和尤二姐都落下泪来,却说不出甚么反驳的话来。

如她们这样的颜色,生在小门小户中,原就不是甚么幸事。

可娘家不壮,就算嫁入高门,也会被人瞧不起。

哪怕在贾蔷前世,大多数老辈人心里都有门当户对的概念,更何况当下?

若只是颜色生的好,那也只配以色侍人。

说的难听点,不过是顽物罢。

见尤三姐悲愤到这个地步,尤氏宽慰道:“也未必就到这一步,且待看看再说罢。我同你说,以后这国公府,尤其是这后院里,能当家的只有一人”

尤二姐眼睛一亮,道:“大姐是说那位林姑娘?”

尤氏笑道:“那才真正是蔷哥儿的心头好,疼的跟甚么似的。别看尹家那位又是郡主,又是皇后嫡亲侄女儿,可也迈不过林姑娘去。将来三姐儿果真能入了那位的眼,未尝没有可能。”

尤二姐想不明白,道:“纵是再贤惠,也没有主动帮丈夫往屋里收人的道理罢?”

尤氏叹息一声,道:“那林姑娘是真的好,虽有些刀子嘴,但心地却极善良。只可惜,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林姑娘身子骨打小就不好,秉性颇弱。纵然如今调理的好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风一吹就要倒了。可根底还是弱了些,这样的身子骨,哪经得起生产之苦?生一个,就要元气大伤。偏咱们东府人丁凋零,最缺的就是烟火。到时候,都不用旁人说,林姑娘自会张罗这些。不过”

尤氏看向低头不语的尤三姐道:“三姐儿,我记得原先你不是相中了那唱戏的么?”

尤二姐担心的看向尤三姐,这事原只她们姊妹三个知道,尤二姐和尤氏并未真当做一回事,只当是小女孩子的戏言。

可那日贾蔷竟然提起了柳湘莲,她们姊妹才惊恐起来,不明白贾蔷是怎么知道的,也就将此事当了真。

不过上回贾蔷提了一嘴,尤三姐就恼的转身跑了。

至此,尤氏和尤二姐也不明白,尤三姐到底怎么想的。

尤二姐还担心尤三姐发火,却不想尤三姐只自嘲的苦笑了声,道:“那会儿才多大,不过是个甚么也不明白的小丫头,看到戏台上的小生那样,自然就觉得中意”

这话,尤氏和尤二姐未必听得懂,可贾蔷在这,却必是能懂的。

这和前世那些追星的小姑娘女粉丝,没甚分别。

“可是,过了这么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哪里还会那样不懂事”

尤三姐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若是再没遇到过能入眼的,或许她心里仍会念着幼时的偶像。

可是如今

不等尤氏和尤二姐再说甚么,尤三姐却斩钉截铁道:“大姐、二姐不必替我烦心,我虽出身卑贱,还被人瞧不起,那么也不会上赶着去贴人家!还是那句话,这辈子不嫁人又如何?他那会馆西路院能容得下我和二姐做事,我们就凭本事赚些嚼用养老娘。若是容不下,那也不相干,总能寻个法子,清清白白的活下去。只求大姐看在姊妹一场的份上,别让外面的人欺负了我们去,就感念不尽了。”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自然不知尤氏姊妹在想甚么,也不愿去多理会。

他所能做的,就是庇佑尤氏姊妹不被人欺负了去,凭她们自己的能为就能活下去,仅此而已。

目送秦氏在宝珠、瑞珠的护送下,回了自己小院后,他就来到了西府。

虽不好大肆操办,但总还是要说一声。

贾母正和一屋子孙子孙女儿们说些顽笑话,看到贾蔷进来,有些惊喜道:“瞧瞧,竟是来了稀客!”

贾蔷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李纨还有宝玉,也都不无惊喜的看着贾蔷。

只是,贾蔷见礼罢,却声音略略沉重的说了句:“老太太,蓉哥儿没了。”

“”

贾母脸上的笑容一凝,屋内也是安静了稍许后,贾母才落泪问道:“怎就没了?”

贾蔷摇头道:“到大限了,两个郎中都说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让他们用了针,让蓉哥儿清醒了一盏茶功夫,交代了后事后,就没了”

贾母抹了抹泪,对宝玉道:“去请老爷来。”

等宝玉走后,贾母方问道:“蓉儿可有甚么遗愿没有?”

贾蔷点点头,道:“倒是开了口,求我一件事,说等以后我在大房有子嗣后,逢年过节烧香上供时,给他也添一份,别让他做个饿死的孤魂野鬼。又说不愿秦氏,也不愿我,我们都是好人,只恨他生在宁府,成了贾珍那样畜生不如之人的儿子,等下去后,再到宁国公先祖跟前告状,非让贾珍下油锅不可。还叮嘱说,国丧期间,家丧一切从简,就不要在府上办了,明儿直接拉去家庙,由族人去见见便好。”

贾母:“”

这会是贾蓉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