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医术是否成功,还是为了担心萧誉,总之魏念晚没有趁着大好的混乱时机逃走,而是留了下来,亲自守在帐子里。
没了严公公,又伤了那么多内官,如今萧誉身边倒是变得清静许多。帐子里除了魏念晚,便只留了两个伤势较轻的内官,可尽管伤势轻,还是叫魏念裹伤灌了药,这会儿正因着药劲儿上来,一左一右趴在小案上睡得酣然。
魏念晚不是不想睡,她只是怕万一萧誉半夜醒来,而自己的解药没起作用,他又要喊打喊杀可如何是好?
再说给萧誉喂下的解药里,有剧毒的钩吻做药引子,谁知会不会以毒攻毒的计策不成,反叫这钩吻勾了他的命去。
是以她就这么守在萧誉的身旁,手托着腮拄在床畔上,困极了就打个瞌睡。反正萧誉的手脚被她用布绳拴在了床榻的四角,就算突然醒来,一时也伤不到她。
谁知这短短的一个瞌睡,竟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牧民村的村口,站在那棵胡杨树下,没有风,可树冠上的叶子却在极力摇摆,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欢迎她回来一般。
“爹爹,是你么?”她仰头看着那高大的树冠,圆圆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亮。
那摆动的叶片突然就有了方向,齐刷刷地上下摇动,像极了在点头。
她高兴起来,正想要上前去抱住树干,可走到树干跟前时,张开的双手却停在了半道,脸上的笑容也僵在唇边……
原本热烈晃摆的树叶突然停了下来,周遭一片宁静,似在等待着她诉说自己的心事,诉说自己难过的缘由。
魏念晚收回张开的手臂,转了身在坐了下来,背轻轻倚靠在树干上,头微垂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爹爹,如果我没有杀掉所有的仇人,您和阿娘会怪我么?”
静了片晌的树冠,又重新发出声音,魏念晚抬起头看,见那些叶片左右晃摆,是在摇头。
可她并未因此而变得好受多少,而是把话说得再清楚明白一些:“如果我不是没有机会杀仇人,而是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却自己放弃了呢?”
这话说出来,她更觉自己像个罪人,甚至不敢抬起头看那枝叶晃摆的方向。
然而根本不需要魏念晚自己逃脱答案,她的头顶没有传来任何枝叶晃动的动静,只有一片安静。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悲伤又自责地问:“爹爹是在怪我么?觉得我不争气不配做魏氏女么?”
又等了须臾,树冠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魏念晚愈加悲伤起来,她蹙眉站起身,仰着头:“爹爹真的不想再理晚晚了么?”
自小便有人告诉过她,想哭时便仰头看天,泪便会止住。而今日她却发现这是骗人的,泪花依旧溢出了她的眶睫,大树下的纤细身影显得如此渺小无助……
此时树冠却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开始有落叶飘下,随着抖动的愈发激烈,更多的叶片落了下来,就如一场声势浩大的急雨!
魏念晚骇然的看着这一幕,惊慌又无措,大树是她的父亲,那每一片树叶便都是他父亲的一部分,为何会如此……
难道是被自己给气的?
魏念晚大声喊着知错了,在这片因她而下的雨中急得来回奔走,不住地哀求:“爹爹息怒!爹爹息怒!晚晚再也不敢有这种不孝的念头了!”
然而任她如何地悔过认错,那树的抖动就是停不下来,叶片越落越多,在她脚下铺了厚厚的一层,就如一张巨大的毡毯!
等这场“雨”终于停下来时,魏念晚崩溃地看着那秃了的枝头,眼泪早已决堤一般地往下淌。
她狼狈地跪在地上,因着膝下铺着厚厚的叶子,并没有硌疼她的膝。这时她无意中发现,原来落下的叶子并非均匀铺洒到了地上,而是有几处空白。
再细看,那岂止是几处空白,那些空白处分明连成了字!
“唯愿我儿心清静,岁岁常安宁”
魏念晚呆立在这句话前,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整个人就懵在那个寂静无声的夜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一个声音将魏念晚惊醒,她睁开眼,恍然意识到刚刚那场经历竟只是一场梦。
可是父亲的那句话,却留在了她的记忆中,“唯愿我儿心清静,岁岁常安宁”,这是爹爹最后要对她说的话。
所以爹爹从来就没有盼她为自己复仇,他只希望她能清静安宁地生活……
“唔——呃——”先前惊醒魏念晚的声音又响起,她转眼看时,竟发现萧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明明早已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说话,而是想着先起身,故而才会被那布绳扯痛,发现低吟。
“你醒了?”魏念晚目光戒备地扫过萧誉的脸和手脚,见他仍在试图挣脱,便提醒:“你不必试了,你挣不开的。”
“晚姐姐……为何、为何要绑着我?”
魏念晚狐疑的目光落回到萧誉的脸上,“你叫我晚姐姐,不是叫我魏念晚了?”所以他这是彻底清醒了?
萧誉也十分不解地看着她:“我、我为何要直呼师傅的名姓?”
师傅?从魏念晚的身份暴露后,萧誉可是再未称过她一声师傅,如今的萧誉非但又称她为师傅,语气还是那样的恭顺温和,就仿佛回到了他还什么都不知的那段日子。
魏念晚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便继续试探:“你可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萧誉只略回忆了回忆,便无比愁闷地道:“昨日本应启程离开同州,可因着我吃了一碗五色水团,中了毒,只得半道又回了同州刺史府。”
他顿了顿,万分抱歉地看着魏念晚,语带哽咽:“晚姐姐给我解毒时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为了救我,你用自己的血帮我解毒……我……”
这话就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魏念晚!她想到过萧誉可能会因这药而死,也想到过这药对萧誉不起作用,他醒来仍是嗜杀,却独独没有想到会产生现在这个后果——
萧誉失忆了,将出了同州城之后的事情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