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安排在三天以后举行。
这是一场痛苦的仪式。牧师用恰当而充满感情的语调,追忆着逝者,我们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牧师谈到父亲活得高尚,忠于自己的信仰,品格卓越,热爱自己的袓国和故乡,以及作为一位父亲和一位丈夫,他有多么的尽职尽责。
最让人动容的,是莱昂纳多·贝奇的样子,一张脸因为痛苦都变了形,脚步也是踌躇的,看上去,他真的是特别伤心。由于担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昏倒过去,整个追悼会过程中,我和玛丽都跟在他左右。
晚上,我给弗朗西斯·加尔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向她叙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但是,我没有提到死亡现场,那些奇怪的情况。
我写完信,在厨房里碰到了吉恩哥哥。
“今天晚上罗艾博警官要来。”哥哥开口说,“他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我是不是该准备行李走人?”
“先不要生气,艾提安。这个警官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也许吧!……”我生气地说,“玛丽去哪里了?”
“在她父亲那儿。莱昂纳多感觉不太舒服。”
“实际上,咱们很少提起……”我望着吉恩问他,“你有没有试着联系一下弗朗索瓦?”
“联系弗朗索瓦?你在做梦吧!……”哥哥吉恩犹豫地说着,抬起了胳膊挥了挥,“现在这个时候,他和他的部队一起,正在海上航行呢……但是,我突然想起……”说着说着,哥哥陷入了沉思,然后接着说,“提起弗朗索瓦,我想要跟你说一件事情……玛丽也了解这个情况,但是,我得找一个只有咱们兄弟两个人的时候跟你说。是关于艾娃的情况。”
“什么,关于艾娃?”我吃惊地睁大两眼。
“是的。关于艾娃,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至少我觉得你不知道。”突然间,哥哥显得很不舒服的样子。
“跟我说说吧!……”我请求着。
“好的……我……”吉恩谨慎地组织着词句,“弗朗索瓦和我,都是艾娃的情人。”
“这个我想我已经猜到了!……”我轻蔑地说了一句。
“不是指单纯的爱慕者。每天晚上,我们俩都会有一个人,跟艾娃在小屋里幽会。”吉恩哥哥说着,用手理了理头发,故意避开了我的视线,“很显然,我们都相信自己,才是艾娃唯一的情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事情是在她死后三年,我跟弗朗索瓦才互相和盘托出的。”
“原来,我和玛丽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的脚步声……是你们去找艾娃……”
“是的!……但是我们的幽会,自从苏特警督那天过来,讲了‘红胡子’腓特烈的诅咒之后,也就停止了。”哥哥吉恩苦笑着说,“我们被吓坏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敢去那个屋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我点了点头说,“那天晚上,咱们都在客厅里,围坐在桌子旁边,空气里充满了‘红胡子’的阴影,所营造的紧张情绪。”
这件事情本该让我感觉很吃惊,但是,我感觉好像已经知道了一样。我清了清嗓子,坐到碗橱边上说道:“咱们两个人来喝一杯吧!……”
于是,我和哥哥沉默着喝起酒来。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他已经弄清楚这件事情了。”过了一会儿,我又说道,“你们不再跟艾娃约会后,她是什么态度?”
“这个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从那以后,艾娃就显得很奇怪。这个你应该也知道……”
“更让我感觉奇怪的是她的死,”我补充道,“另外,自从我出了车祸以后,艾娃的死,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出现。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和那些可怕的噩梦……但是哥哥,你为什么不跟我讲一讲你的看法?”
哥哥吉恩抬起了头,表情严肃地开了口:“我正要说,关于这起谋杀案,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只有一种解释……”
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杯子,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示意吉恩继续说下去。
“那间屋子已经被毁掉了,什么都没有剩下,屋子里面的箱子也不见了……”吉恩哥哥慢慢地说,“当然,箱子里盛着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了。我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种解释……”
“什么解释?”我好奇地问道。
“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事先在箱子里,暗藏了机关。”
“但是,艾娃是被刺中后背而死的,如果是装了什么机关,这没有办法解释……”
“致命的伤害不是剌伤,而是另有机关,这样就不难解释了,而且,刚好可以解释,打开箱子的人,会被戳瞎双眼……”
我感觉到透彻心底的恐怖,结结巴巴地说:“这简直太可怕了!……只有被魔鬼附身的人,才能够策划出这么恶毒的机关……”我沉吟了片刻,忽然摇起头来,“不,这不可能!……在离开小屋之前,咱们已经检查过那个箱子了!那个时候凶手不可能藏在里面。”
吉恩哥哥用一种庄严而缓慢的语气回答我:“正是如此,就是在那个时候,凶手才把机关放进箱子里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中间,谁最后一个检查了那个箱子?”
“你想一想……是你提议检查箱子,然后我也去看了,最后……是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吉恩哥哥用控诉的语气,又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就是他最后一个,去检查箱子的。我还记得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箱子关好。”
接下来很长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这个假设实在太残忍了,弗朗索瓦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残忍的行为?
“但是,他是怎么杀害艾娃的呢?”我笑着问道,“不要告诉我,他是伊卡洛斯粘了翅膀,飞到窗户上,又杀害了艾娃。”
“你小点声说话!……”哥哥把手放在额头上说道,“当然不是!……翅膀?我又不是笨蛋!……现在听我给你解释。一方面,弗朗索瓦是我们几个人当中,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另一方面,证据表明,在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小屋,所以我推测:凶手弗朗索瓦不是在小屋里行凶的,而是在室外!
“弗朗索瓦陪你们走到了森林边上,然后装做往另一个方向走,其实是沿着原路返回。当他来到莫黛河边的时候,能够直接看到小屋的窗口,等待机关开启。这个时候,那位画家马修斯·温克和他的模特,没有办法看见弗朗索瓦,因为他站在屋子的另一面。
“现在你是不是明白了一点?好,我继续跟你解释。”吉恩哥哥冷静地说,“艾娃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机关突然飞出,便射瞎了她的双眼.因为害怕,艾娃在屋子里到处摸索,弗朗索瓦拿出那把剑,放在他的弓上,引弓等待艾娃摸索到窗户边上时,就把那把宝剑射了出去。别忘了,弗朗索瓦在十五米距离之内,都很擅长使用弓箭。他和艾娃当时的距离,肯定比十五米近得多。他射中了艾娃,但是因为当时太紧张,所以有一打箭,突然掉进了河里,被河水冲走了。
“相信我艾提安,这场灾难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哥哥吉恩激动地说。
这一切都太让人吃惊了,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我的双手开始颤抖。为了让吉恩哥哥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平静地说:“听着,吉恩,如果你在写侦探小说,这个情节还行得通,而且你还可以……详细地描述一下,那个机关是怎么运作的。但是,这个不幸的事件,被你渲染成了恐怖故事。你看,这太荒唐了!痛苦本来已经够残忍了!……把剑放在弓上射出去,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能够相信,弗朗索瓦会策划这么残忍的谋杀,还能为这起谋杀,制造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表象?我绝对不会相信有这种事儿。”
吉恩哥哥挤出一丝略带苦涩,又具有讽刺意味的笑容,回答道:“那个时候,你只有十四岁,我已经十五岁了。在那个年纪,一岁的差别其实是很大的。你那个时候还……可以说还不成熟,所以,你无法注意到弗朗索瓦平时,表现出来的一些细节。用成年人的头脑,再想一想这件事——弗朗索瓦爱上了艾娃,之后他们两天约会一次,然后,自从听说了‘红胡子的诅咒’那个故事以后,他们的这种关系突然中止了。我想是艾娃借机提出的分手。你想弗朗索瓦会怎么样?”
“如果是正常人,”我回答道,“爱情破碎了,他会决定隐藏一切。至于你说的这个谋杀故事,却假设他利用红胡子的诅咒,设计了一起谋杀……用弓箭……我们的罗宾汉先生……”
吉恩哥哥和我沉默着互相对视。
罗宾汉?……对了,我似乎在哪里遇到过?……但是……是的!在弗朗西斯家的相册里!……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肯定是罗艾博警官。我去看看!……”吉恩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说,“刚才说的话,仅限于咱们两个人之间。”
过了一会儿,哥哥回到客厅,后面跟着一个人,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
“噢,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我惊呼道,“感谢上帝,因为……”
这时,门铃又一次响了。
“照顾一下你的朋友,艾提安!……”哥哥朝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微笑了一下,离开了客厅。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了客厅里,身后跟着玛丽、克莱门蒂娜、娜塔莉,还有罗艾博警官。
各自相反介绍了一番后,我发现了一点有些讽刺的变化,那就是罗艾博警官的行为,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失去了从前的口才,倒用一种很俗气的方式,奉承起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来。
“图威斯特博士,您德髙望重,却千里迢迢地来到异国,这简直太好了!……我这个小小的地方警官,在这儿能够认识您,真是太荣幸了!……您的到来可以说是个奇迹,因为……”
“请稍等一下,警官先生!……”吉恩哥哥开口说话了,“我的孩子们,现在该上床睡觉了,跟大家说晚安!……”
孩子们在他们的母亲玛丽·贝奇的陪伴下,向走廊方向走去,我们听到他们用稚嫩的声音说:“妈妈,为什么那个高个子叔叔,长得那么瘦?”
“因为他不爱喝汤。”
“嘘!……不要说话,调皮鬼!……”玛丽·贝奇阻止了孩子的玩笑。
我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讲述了父亲去世的来龙去脉。客厅的时钟慢慢地敵了十下,接下来客厅里是一片沉静。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坐在沙发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罗艾博警官先开口说话了:“就像您所听到的,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这起案件,的确是无法解释了。现在三天过去了,我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凶手到底用了什么计谋……”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咳了一下,说道:“嗯……我有个问题。马丁夫人,在您公公身边发现的,那个倒扣着的水桶,是不是您在收拾储藏室的时候,已经就放在那里的?”
玛丽·贝奇睁大了眼睛,回答说:“是的,但是,我没有注意到……”
“另外,在那之前,那些纸板是不是就已经,放在那里了?而且已经被浸湿了?”
“等一等!……”玛丽·贝奇把手放在额头上,激动地说,“我是下午五点左右,把水桶放在储藏室的……呃……不对!那个时候,储藏室里没有什么纸板,我敢肯定。我完全没有看到过那些纸板,但是,博士您为什么问我这个?”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一口喝完了他手里的覆盆子酒。肯定还有什么东西需要确认,因为这已经是博士喝的第五杯酒了。
“真相已经清楚了。”图威斯特博士松了一口气说。
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惊奇,但是,罗艾博警官表现得最夸张。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身上,看他慢慢地把烟斗中的灰倒掉,再填满烟丝,点燃后抽了起来。
“嗯,嗯,我是说,嗯……真相已经清楚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突然宣称,“是的,这不是什么谋杀,这是一起自杀。”
罗艾博警官像个小学生一样,举起手来,想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提问,但是,图威斯特博士却示意不要打断他。
“您的父亲已经活得很累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不要试图弄清楚他为什么自杀,也不要试图弄清楚,他为什么把自杀现场,营造得像是一场事故,因为,这就是他想要呈现给我们,并让我们相信的。
“如果再回溯到您父亲决定自杀的那一刻,他一定太急于了结自己,儿子、儿媳和两个孙女刚刚去了邻居家,他便抓住机会,实施了自杀。
“至于怎么掩饰他的自杀,答案很简单:他打算先给自己一刀,然后在储藏室里,点火烧毁尸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发现您父亲的尸体,有被焚烧过的痕迹,而且,不容易分辨出致命伤在哪里。接下来,他制造了我们发现的那些痕迹:刀子被埋进了地下,柴架上有一些血迹,像是突然滑倒的样子。我会解释这些是怎么造成的。
“首先他关上储藏室的门,捅了自己一刀后,挖了一个洞,准备把凶器埋起来。很显然,这种自杀方法令他很痛苦,而且要花很长时间,他才能够死去。这段时间里,他把刀子扔进洞里埋起来,朝柴架走去,把血涂在柴架的一条腿上,好让我们以为,这是一场意外。”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手舞足蹈地说,“然后,他把一些纸板堆在自己周围,点燃火苗,等待着自己的死亡。薄刀捅出的伤口,本来就几乎难以找到,如果顺利点着了火,计划就成功了。但不幸的是,他不小心打翻了水桶,里面的水倒了出来。此时死亡已渐锎降临,一个小小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是困难的。他尝试着只用一只手拿着烛台,去点燃那些潮湿的纸板,但是没有成功。艾提安,你看到的储藏室里,隐隐约约的光线,就是您父亲的烛台弄出来的。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桶水,会给这场不可思议的自焚,带来决定性的影响!……”
“太精彩了!太精彩了!……”罗艾博警官望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激动地大声欢呼起来。
“谢谢您,先生!……”吉恩哥哥用一种讽刺的语气说,“请先控制一下您的热情,您对我们父亲的死,应当表示一点尊重,不要忘了他去世只有三天,而您之前还说我弟弟是杀人凶手!……”吉恩转身朝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向他致意,“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您洗清了我弟弟的罪名,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这是我的荣幸!……”侦探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谦逊地说,“我只是把拼图的一些小碎片,谨慎地拼凑起来。至于给我的谢礼,请再给我来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