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艾娃·穆勒的鬼魂,突然出现在电话亭里,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了。我重新回到了公司工作,老板还批准我,在十一月中旬体假三周,我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给了哥哥。
雨点敲打在房檐上,我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不能出门了。天气阴沉沉的,而和天气一样的是我的心情,它被这空洞而不断蔓延的抑郁,搞得很糟糕。
我摸了摸口袋,想找根烟,却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心情更糟了,我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一样,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当我最后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时,一种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抽屉里正有一包烟。
烟盒上写着一串数字,是那位迷人的女士留下的!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我几乎忘记了她!
于是,我一刻都没有犹豫地,拨了弗朗西斯的电话。过了一小会儿,加尔小姐接了起来,那动听的声音通过电话,清脆地传到了我的耳边。我赶忙做自我介绍,问她还记不记得我。
“您忘记我了?”我抱怨道,“您不会忘记我的,我给您打了电话,是因为……我需要您的帮助!”
“需要……我的帮助?”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惊讶地重复道。
“我需要见一见您,是的,因为我的病还没有疫愈……”我激动地说,“我的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危在旦夕。我需要见您,跟您聊一聊。”
“您是说……这关系到您的生死?”
“正是!……我现在危在旦夕,命悬一线,而您的双手,正紧紧地握着这根线,就像希腊女神阿特洛波斯一样……”我激动地说,忽然问了一句,“对了,您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但是……”弗朗西斯·加尔小姐难为情地说。
“太好了,那么,请您接受我的邀请,与我共进晚餐,您之前答应过我的。”我趁热打铁恳求道。
“这么说,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啊……”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愁眉不展地说。
“难以拒绝!……”我激动地说,“您的一个‘不’字,会像剪刀一样,‘咔嚓’一下子剪断我脆弱的生命,您能明白吗?”
“那么,看起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无奈地说道,“您能晚上八点,过来接我吗?”
我一口答应了下来,记下了她说的地址,轻轻地挂上了电话,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差五分钟八点的时候,出租车把我送到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说的那个地址。我面前的大楼灯火通明,与相邻的小花园相比,这座红砖盖起来的建筑,显得很新,而且非常坚实。当出租车呼啸着开走时,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然后,楼上窗户的缝隙里,传出了轻快的钢琴声。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楼梯,找到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名牌,按下门铃,静静地等候着。
钢琴声停了下来,又过了片刻,门打开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那美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女士套装,白衬衫上打着深色的领结。
“我刚才听到,有个艺术家正在演奏钢琴,那是你吗?”我满脸堆笑地问。
“噢,我就是随便弹一弹。请进来吧!……”她边说边用手理了理那美丽的长发。
“不要低估了你的才华,你弹得简直棒极了!……”我赞美地说着,跟着弗朗西斯走进了门里,“我的评价是很客观的,因为我自已也弹钢琴,只不过……我没有你这么完美的手指。”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公寓在三层。她帮助我脱掉雨衣,把我引进了客厅里,亲切地对我说:“艾提安,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坐,如果想弹钢琴,那更不要客气,我马上就回来。”
我环顾了整个房间,被屋子里的氛围,深深地迷住了。一个木制的髙架灯照亮房间,中间的那架钢琴最为惹眼;柔软的地毯,优雅的门廊,舒适的沙发上,盖着漂亮的碎花布防尘罩,同样的布料还用来做了窗帘。两扇窗户之间,有一面镜子,安放在一个小架子上。正面是几个并排放着的书架,形成了一个办公空间,还配有一张果木书桌,和三把带坐垫的椅子。地毯显得有些旧了,但是,颜色看上去还是很温暖,衬托着深色的地板。室内几株绿色植物,显然经过精心的栽培,枝叶茂盛,衬托得整个屋子生机盎然。
我慢慢地走到了钢琴前边,用温柔的目光,审视这架优美的乐器,像被它迷住一样,双手渐渐靠近琴键,以缓慢的速度,弹起了乔治·格什温那首旋律忧郁的《有人爱着我》。
我侧头轻瞥了一眼,看见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缓缓地朝我走来,向我示意不要停下。她坐在我琴凳右边的空位置上,附和着我的琴声,弹出一些和弦。在我们两个人的配合下,悠扬的琴声持续了几分钟。那旋律是如此的轻柔、和谐,好像我们两个人通过音乐,已经融为一体了,我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我觉得弗朗西斯·加尔小姐也有同样的感觉。
“您弹得真的太好了!……”我笨拙地说道。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凝视着自己修长的双手,然后抬起头来,朝我嘿嘿地微笑着。
“谢谢,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我给你倒杯波尔多甜葡萄酒吧?”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说。
“太好了!……”我得意地说。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走出客厅,过了一小会儿,她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有一瓶酒和两个玻璃杯。我们倒上酒,为音乐家的健康而碰杯,然后不再耽误时间,准备出门。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来到了一间装修优雅的餐厅。为了保持私密感,这里的每个餐桌,都用竹质屏风单独隔开,美好的环境,为这个美好的夜晚增添了光彩。晚餐的菜肴非常美味,然而更加秀色可餐的,是我面前的这位美丽的同伴。
尽管被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美貌深深地吸引着,但是,我也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平凡、直爽、热爱音乐、而且热爱英国的年轻女孩。另外,我也花了很长时间,给她讲了我的家乡,很自然地,她询问起我离开家乡的原因。
“因为俾斯麦那个畜生。”我犹豫了一下,恨恨地这样回答。
尽管她的提问合情合理,但是,还是把我给难住了。我被一下子问得哑口无言,因为离开法国的真正原因,正在我的记忆中翻滚。
“俾斯麦?就是那个德意志的政洽家?”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惊奇地问道。
“是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八七〇年的普法战争。因为这场战争,我的三个舅舅都离开了家乡,三个人年龄差不多大。你知道,我们输了,这对法国来说,就是一场悲剧,对我的家乡阿尔萨斯,更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因为阿尔萨斯地区被德国占领了。我的三个舅舅,跟那个年代的其他年轻人一样,不能忍受日耳曼民族的残酷压迫。他们在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巴黎,在巴黎做厨师渐渐起家……那个时代,英国的一位大人物,经常来访法国,是众所周知的亲法派,就是那位稳坐王位多年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儿子。”
“你是说爱德华七世!……”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激动地说。
“是的,你知道他,他很喜爱法国,尤其是大餐……无论如何,他带了一些法国年轻厨师来到英国……”
“其中就包括你的三个舅舅?”
“是的,据我所知,我的其中一个舅舅,很年轻的时候就过世了,另一个也完全失去了联系,只剩下了第三个舅舅。实际上,三个舅舅我只见过一个,就是阿贝尔舅舅,我亲爱的阿贝尔舅舅……”我感慨良深地说,“他去了英国以后,又跟随国王的儿子——德加勒王子前往南非,在那里定居了下来,以淘金为生,最后回到了阿尔萨斯,度过了下半生。
“他在南半球的生活,可以说是郁郁寡欢的。他从南非回来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时我很喜欢他,因为他十分照顾我,同样,他也把我看做他最爱的小外甥。那时候,我经常跳到他的膝盖上,听他讲法国历史故事……我记得他哼唱着一段旋律,目光忧郁地遥望着远方……因为舅舅终生未婚,所以我推测,他在思念某位女士……”
“你的意思是说,你舅舅的不幸,应该跟一位女性有关!……”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调皮地问道,“而且这段音乐,就是你刚才在我的钢琴上,弹奏的这段曲子吧!……”
“不是,那首歌是《樱桃的年代》。”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知道他心里牵挂的那位女士,是英国人还是南非人……舅舅从来也不曾向我透露,并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他是在我离开阿尔萨斯不久之后去世的。我经常想起他,这总是让我有点伤感。他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性,非常感性,这一点上,我跟他很像。”
“你可真是谦虚啊,我看你没怎么继承他的优点!……”弗朗西斯·加尔开玩笑地说。
“噢!……你要知道,敏感不一定是优点。”我笑着说。
“那么敏感应该被归纳到你的缺点中吗?”弗朗西斯加重语气问道。
“我也这么问过自己。”在思考了片刻之后,我回答道,“我觉得:敏感这个特质,有时候会带着我们,在生活中兜圏子……这到底是不是我跟舅舅的相似之处,我现在还太年轻,无法判断。我舅舅给我提供了几个,在伦敦的厨师伙伴的地址,据我所知,他在伦敦只剩下这些朋友了。他为我给各个机构写的推荐信,让我在定居伦敦时受益匪浅。”
沉思片刻,弗朗西斯·加尔歪着脑袋瓜儿问道:“那么,是你舅舅建议你来英国的?”
我点了一根烟,好让记忆更加清晰。我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又赶紧用手把烟雾驱赶开,这样似乎可以驱散困扰我的头痛。
“我想,是他替我做的决定。当时我也想去换一换环境,而且……是的,我想正是因为他,我才来英国的。我觉得,他是一位伟大的旅行家,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我离开时候的情景。我的父母、哥哥和舅舅,都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舅舅没有哭,但是,我猜想他当时一定很感伤,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他望着我就像……他肯定预感到,我再也不会回去了,而且,他已经时日无多……转年他就去世了,我亲爱的阿贝尔舅舅……”
我们起身离开餐桌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我们居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匆匆流逝。为了多跟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待一会儿,我决定送她回家。她接受了我的建议,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一些时间,在幽静的夜色中散步了。我觉得,她是真心愿意让我陪她回家的,我的陪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为了不绕远路,我们走过了几条灯光昏暗,人烟稀少的小路,上星期那个可怕的夜晚,顿时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但是,弗朗西斯·加尔小姐那温柔的声音,驱散了那些可怕的回忆。
“艾提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我刚才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说着我用一只胳膊抱住了她的肩。
“说到这个,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满脸担心地问,“医生的解释太简单了,我觉得这背后,一定还有更严重的隐情。”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请不要再提这个了,我不想以一个可怕的故事,结束这么美好的浪漫约会。”
“这么说,我没有让你觉得,今天晚上会很无聊?”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微笑着转过头来说,她的微笑让人难以抗拒,我无法控制住地,想紧紧地抱住并亲吻弗朗西斯·加尔小姐。
“当然不感到无聊,简直是一个愉快的夜晚。”我熄灭香烟,好掩饰自己内心的悸动,“我希望下一次,我能再请你吃饭,你是否愿意……”
“不!……”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用她那甜美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下次该轮到我请你了,我要向你展示一下我的厨艺!……噢……我差点忘了你的职业!希望你的要求,不要太过苛刻!……”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笑着说,“我家到了……你星期日的晚上有时间吗?”
“太好了!……”我高兴地回答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度过这难熬的几天。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肯定是猜出了我的想法,狡猾地说:“当然,这几天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向我道了晚安,挥了挥手,走进了公寓大门。这个夜晚让我心跳加速,但是,我却感觉如此美好。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家去。
出租车开到家门口,我因为心情不错,所以多给了司机不少小费。他惊讶地望着我手里的钱,估计在想我是不是疯了。
四天过去了,约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我心急如焚地快步走入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公寓,手里捧着一束我在花店,能够找到的最美丽的玫瑰花。前一天晚上,我给她打了电话,确定了一下今天的约会。
我爬上三楼,敲了敵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门,把鲜花遮在面前,等着她来开门,但是过了一小会儿,她才过来为我打开了门。
“噢,艾提安!……”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笑着惊呼道,“玫瑰花,真漂亮!让你破费了,赶紧进来吧。”
弗朗西斯要去拿一个大花瓶,把鲜花插起来,而我正好有时间,欣赏这间屋子里的布置。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真是布置房间的行家,餐桌整理得井井有条;白色桌布和白色剌绣餐巾、精致的水晶杯和瓷器、古朴的银质餐具、两个雕刻考究的烛台……
这时,她刚好过来,我帮她把花瓶,放在镜子前面的茶几上,插好玫瑰花。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放花的地方了。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凝视着这束花,显得非常开心——然后,她就悄悄地走开了。
钢琴上的蜡烛点燃了,照亮了琴架上的乐谱,那部作品,正是出自我最喜欢的音乐家之一。我听见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说:“要不要来一点儿白葡萄酒,敬乔治·格什温?”
“好的,但是,我不是很擅长弹奏他的音乐……”我砖头去问弗朗西斯,“你呢?你喜欢什么风格的曲子?华尔兹、波列罗舞曲,还是探戈?”
说着,我重新坐到钢琴边。
片刻宁静之后,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我喜欢轻快的曲子……”
我们相视一笑,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手里的玻璃杯中的赫雷斯白葡萄酒,差一点儿就打翻在地上了。
“好险,避免了一场灾难啊!……”我扶住摇摇欲坠的酒杯说道,“你应该再花一点时间准备一下,你看这两个玻璃杯都不一样!……”
“你看,我这是在专业人士面前出丑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笑着,微微抬起下巴说道。
酒过三巡,我们转移到餐桌前。烛光晚餐简直是完美无瑕,菜品精致而美味,波尔多葡萄酒品质上乘。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开朗的性格也感染着我,让我觉得无比快乐。当然,漂亮的弗朗西斯也觉得很开心,我们甚至有种幸福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结束了晚餐,坐在长沙发上,翻看着她的旧相册。
“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她指着一个站在帐篷门口的漂亮女孩子说。
“这个贪婪地望着你的傻瓜是谁?”
“我的一个追求者。”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笑着解释道,语气中带有一种讽剌的意味。
“最好离这个小子远一点!……”我严肃地建议道,然后,快速地翻过了这一页,“啊,化装舞会!……让我找找你在哪儿……奇怪,我怎么没有找到你?”
“这毕竟是化装舞会嘛!……”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笑着说。
“是的,尤其是带着面具的时候……啊,找到了!这个罗宾汉身材太娇小了!……”我得意地指着相片。
“你的观察力真的很强哟!……”弗朗西斯·加尔又指着另一张照片上,磨坊旁边的两个女孩问,“这中间哪个是我?”
“照片不是很清晰,但是,通过轮廓还是能够辨认得出来……准是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姑娘。”
“猜对了,歇洛克·福尔摩斯。”
“格什温和福尔摩斯,我是哪一个?”
“你是罗密欧。”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笑着回答道,同时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她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在陈年波尔多的作用下,我大着胆子抱住了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紧接着,我亲吻了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加尔小姐没有拒绝我,反而主动地还给了我一个吻,起初她有点害羞,然后非常热情地吻着我。虽然都没有说出口,但是,我知道此时此刻,弗朗西斯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我们缠绵了好一阵子,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起身整理好衣服和妆容,然后走开了。过了一小会儿,她端来两杯威士忌。
“啊,你也喝威士忌?”我吃惊地问。
“是啊,”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边说边把酒递给我,“但是,只会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今天就就是特殊情況之一。”我要坐起来接酒杯,弗朗西斯赶忙摆了摆手,“别动,你就舒服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的照片,让我给你弹一段曲子。”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说着,把自己的相册放在了我的膝盖上。
舒适的环境让我十分放松,我非常喜欢这种状态,优美的旋律,甚至让我感觉置身梦境,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一种幸福的感觉。
我拿起相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有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身影的照片,才能够吸引我的视线:她扮成罗宾汉的样子;她在磨坊边钓鱼;她在帐篷前;她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突然,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向我袭来,我的视线开始凌乱,轻柔的钢琴声,变成了遥远而剌耳的叫喊声。我的头突然剧疼起来,好像马上要爆开了。
是这些照片让我感觉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我仔细地思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眼前只有一片淡黄色的薄雾,慢慢地散去,露出阳光,剌眼的阳光……炙热的阳光……像炸弹一般的,血色的阳光……很热……太热了……空气都让人窒息……
“艾提安?……”我耳边听到一声呼唤。
为什么我在一片荒漠里?……
噢!我还不是一个人!……我哥哥也在……还有弗朗索瓦……还有玛丽……为什么他们在这儿?
“艾提安?”
我哥哥和弗朗索瓦不见了……玛丽朝我走来……我赶紧靠近她,生怕她也消失了……真是热得不能忍受……我汗流浃背……
“艾提安·你为什么面色苍白?怎么不回答我?”
玛丽停下了脚步……她开始跑了起来……她冲进一间旧房子……然后又尖叫着冲了出来……
“艾提安!艾提安!艾提安!……”
一道奇特的闪光,突然向我袭来,令我整个身体抽搐不已……太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所有的一切……然而,我被吓得不知所措!……
我现在知道谁是凶手了,他又是怎么行凶的,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过来呢?一切都是这么简单,这么符合逻辑!……
风从远处吹来……是一阵强风……横扫它路过的一切事物……暴风雨要来了?不是,是巨大的龙卷风……所有的一切都被卷了进去……里面有看不清的身影……还有几张铁青色的脸,我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来……父亲……菜昂纳多……玛丽……吉恩……弗朗索瓦……艾娃和她那嘲讽的笑容……
旋风不断地接近……所到之处立即被夷为平地……在这最后的舞蹈……一段疯狂的华尔兹中……最后一切都化为黑暗和乌有。
―只手托住了我的颈部,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潮湿、凉爽的毛巾,放在了我的额头上。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美丽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
“艾提安,亲爱的,我真不应该给你喝那杯威士忌。”
“我的上帝!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说着,我把弗朗西斯搂在怀里。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全明白了……但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混沌之中……
“但是,你刚才在说什么?”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瞪着大大的眼睛,满脸担心的样子,好像在向我求救。
“相册,你的相册在哪里?”我提髙了声调问道。
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做出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平静下来。我仔细浏览了所有的照片,每一张都认真地看了半天……但是,还是没有回想起任何东西。然而,我确定,这里面的一张照片,让我一下子抓住了,那起谋杀案的真相——那是一个非常丑陋的真相。
“艾提安!……”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脸上,写满了担心和沉重,“你还是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我扶着她的头,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一段沉默过后,我向她简单地叙述了,艾娃·穆勒被谋杀的经过,但是,我没有提到那些恐怖的画面,和案件的离奇之处。
我还跟她讲了我与阿兰德·图烕斯特博士,在史蒂夫家的会面,以及我在几个星期后,要回阿尔萨斯的计划。
弗朗西斯·加尔坐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一行泪水从她的睫毛下面流出,划过她那美丽的脸颊。弗朗西斯惊恐地蜷缩在我的身边,抽泣着,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艾提安,我求求你了,忘了这个可怕的故事吧!……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你回去揭开这件尘封的往事,不幸的事情可能会再次发生。”
“是的……我也有同样的预感。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不解开这个谜底,我的余生都将得不到宁静。”我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相册里的照片,慢慢地说道,“其实我已经知道真相了……但是没有关系,事情会顺利解决的。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曾经向我保证过……”
我突然想起了神秘的“红胡子”谋杀案,所以沉默了片刻,转移了话题,“他说过,如果我回到法国,他可以跟我一起回去,解开这个谜。”
我看了看手表,又说道:“天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啊,不,你不能离开!……”弗朗西斯·加尔小姐赶紧说道,“以你现在这种状态,绝对不能冒险。如果你的病复发了怎么办?……你还记得上个星期的那个晚上吗?你现在身体还有病,所以,今天晚上,你就在我这儿睡吧,睡在长沙发上……我帮你准备一下。”
我礼节性地拒绝了一番,但是,显然态度并不坚决。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帮我准备好被褥,道声晚安,然后离开了客厅。
这一晚上我睡得很好,没有做任何梦。
第二天刚好是休息日,我跟弗朗西斯·加尔小姐一整天都形影不离,一下子掉进了我们两个人的二人世界里。只有在晩上的时候,我们才分开片刻,但是第二天,我们又在一起了。
时间过得飞快,我们的爱情也越来越浓厚。十一月到来的时候,我向她提议,陪我一起回法国。可惜不幸的是,弗朗西斯·加尔小姐的假期,跟我凑不到一起,这让弗朗西斯也感觉很难过。
我又说:“等我从法国回来了,咱们就哪儿也不去了,就这么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咱们两个人……”没等我说完,弗朗西斯·加尔小姐就扑到了我的怀里哭了起来。
我们告诉史蒂夫·莫里森医生,我们两个人要结婚的消息,史蒂夫热情地祝福了我们,而且立刻提议,他要做我们两个人的证婚人。
我现在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但是,等待我的,还有一段阿尔萨斯的旅行,这是在幸福来临之前,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