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空会议室里,郁驰越正复盘刚才谈判过程中记录下来的基本数据。
李坤推门而入,迅速和两人统一意见,划出最低底线和总体期望值。
短会很快结束,Jarod送来三份工作简餐。
李坤问:“月小姐的午餐安排好了吗?”
“是的,月小姐目前在员工餐厅用餐,餐后安排了一楼美术馆的参观。”
一楼的美术馆是森和总部的特色之一,对外实行预约售票制,对内部员工则免费开放。
李坤点点头,目光却看向郁驰越:“今天这位新来的翻译不但年轻,还这么漂亮,实在难得。”
郁驰越拆开餐盒,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李总看上了?”
李坤一愣,赶紧尴尬地摇头:“哪能啊,我一大把年纪,家里还有个严妻,这女孩的年纪,恐怕都够当我女儿了。”
郁驰越目光里的冷色深得化不开。
“那就多关注业务能力。”
“是,郁总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偏了。”
年近五十的李坤面对才二十四岁的郁驰越,莫名感到压力和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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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霖拿着Jarod给的临时员工牌买了一份轻食沙拉,吃完后,就坐电梯到一楼,刷员工牌进入美术馆。
美术馆配合整栋大楼,乃至整个森和总部园区的风格,走的是现代极简风。
黑白灰为主色调,搭配暖黄的灯光和极具空间感的陈设,避免太过阴郁的视觉观感。
正值午休时间,美术馆里也有三五个人在参观。
月初霖在Jarod安排的工作人员讲解下,顺着馆内的经典参观路线,一幅画一幅画的看过去。
馆内展出的大多是年轻的新锐艺术家的作品,有一位叫费拉的女插画家,月初霖原本就非常喜欢。
一圈走下来,接近出口。
她忍不住多问了两句费拉的画作。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工作非常细致有耐心。
“没错,费拉和我们签了长期协议,每年都会有几幅新作送来展出,下个月就有两幅。月小姐如果感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从我们的预约渠道购票参观。”
月初霖欣然应允,又在他的带领下,来到大厅前台,添加了他的微信,以便得到最新的展出信息。
做完这些,她看看时间,笑着向工作人员道谢,转身往电梯厅的方向行去。
只是,才走出两步,就看到电梯厅里站着的男人。
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清隽疏冷,面朝着大厅前台的方向,目光沉沉。
视线相对,月初霖停住脚步。
周围有一同等电梯的员工,纷纷恭敬问候:“郁总好。”
郁驰越先移开目光,转向电梯门,略一点头,算是应了员工的问候。
四下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
新来的太子爷好似不大亲民。
月初霖这才走进电梯厅,挑了个和员工们站在一起的角落,等着电梯到达。
叮——
先到的是最左边一台总裁办专用电梯。
员工纷纷让路,月初霖站在人群之后,没动。
郁驰越大步走进电梯,却并没有任由门阖上。
“还不上去?”
他一手按在开门键上,视线越过前排十几个员工,落在站在角落里的女人身上。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月初霖的身上。
她索性不躲不避,大方地穿过人群,进入电梯。
电梯门缓缓阖上,将两人困在方寸之间。
“谢谢郁总。”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开口。
光滑如镜的电梯门映着沉默空间里的两道人影。
她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的视线正放在门里映着的那个她身上。
大约认出来了。
她也干脆冲镜面里的他笑了笑,从这个角度坦然地打量他。
“月初霖。”
三个字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低沉又清冷,还颇有些压抑的苦恨。
“打算装不认识到什么时候。”
月初霖又笑了,蓬松的波浪卷发堆叠在肩上,半遮半掩着饱满的红唇。
“郁总这样的身份,当然还是不认识我的好。”
否则,如何解释两人的关系?
四年前一起参加游艇派对,睡过一晚的关系?
怎么听都不正经。
沉默再次蔓延。
郁驰越忽然冷笑一声:“是啊,一晚上而已,对你来说稀松平常,装不认识才不妨碍你继续找男人。”
电梯到了楼层,他紧抿着唇,径直走了出去,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月初霖没说话,笑容也淡了。
直到电梯门快关上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挡了下,脱身而去,回到会议室。
一晚上当然不算什么,对她不算什么,对郁驰越更不算什么。
但她到这时,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记得她,也许并非只是因为他当时是怀着认真的态度的。
他是天之骄子,即使在那艘满载各种二代的豪华游艇上,他的身份也举足轻重。
可从青涩男孩变成男人的第一次,却遇上她这么个渣女。
不奉承他,不崇拜他,甚至在他醒来之前,就随随便便先离开。
好像只把他当个消遣的玩意儿一般。
别说是这些眼高于顶的二代了,就是换成普通人,恐怕也要记恨许久。
这伤的是自尊。
**
下午的会,郁驰越没再出现,全程由两位高管完成。
月初霖的表现一点不比上午逊色,反应之迅速,让谈判环节进行得十分顺畅。
四点,会议准时结束。
她照例询问二人,对今天的工作是否有不满的地方。
李坤的夸奖毫不吝啬:“月小姐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就是长得太漂亮了点。”
这种话,月初霖从小就听过不少,进职场后更是屡见不鲜。
同事也好,客户也罢,甚至是领导,有不少都觉得她取得的成绩,不论好坏,都和美貌有关。
她从不否认,美貌的确带来了许多便利。
但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她自己的努力和投入上。
“李总说笑了,我看贵公司的俊男美女很多,论相貌,我实在自愧不如。”
李坤笑着摆手:“开玩笑,下次有翻译工作,我们一定还交给你们公司。”
不知怎的,月初霖觉得他话里有话。
事实也证明她的感觉没错。
回公司打卡的时候,正好临近下班。
月初霖才走进办公室,就感觉身边有好几道视线若有似无飘过。
紧接着,组长就从里间出来,敲敲门口的玻璃:“初霖,你过来一趟。”
月初霖扫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目之所及,众人纷纷低头,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一点有的人来不及收回的幸灾乐祸。
“今天在森和,出什么状况了吗?”
组长问得开门见山。
“没有,一切顺利,是不是反馈不好?”
按照流程,工作结束后,会有公司工作人员联系客户,请客户作出工作反馈。
组长先是点头,又皱了皱眉,摇头:“算不上不好。据森和的李总说,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下次会继续合作。”
“只有一点,下次指定不要你去。”
月初霖沉默一瞬,问:“他说理由了吗?”
“说了。”组长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探究,“李总说,你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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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月初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太漂亮”这个理由,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暗示,她在森和工作时,做了什么越界的举动。
难怪办公室的同事都是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一定是已经听说了。
她很难让自己相信,这只是李坤的随口一说,更难让自己相信,郁驰越在其中没起到一点点作用。
“初霖,你还好吧?”坐旁边的王珊珊压低声,悄悄问。
月初霖看她一眼,点点头。
“现在这些大集团真是越来越吹毛求疵了,连长得漂亮都不行了。”
许媛刻意提高些嗓门,和身边的几个同事议论。
几个人的视线又朝这边飘来。
月初霖当然不会蠢到在办公室和同事吵起来。
她心里多少也清楚许媛为什么针对自己,只冷冷瞥她们一眼,就拎包下班。
刚下楼,江承璟的兰博基尼就到了。
他难得没穿花衬衫,换了件素净的灰衬衫,平时花里胡哨的戒指、项链也摘了下来,只有胸前颜色跳跃的领带是他最后的坚持。
这是去剧院看歌剧的装束。
“怎么找我?前几天的姑娘呢?”
月初霖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低头看一眼身上的黑色职业连衣裙配细高跟,勉强算是能进入剧院的装束,不用特意去换。
江承璟冷哼一声:“本来是要带她去看的,结果下午我一哥们在路上看见那女的,正搂着个油腻腻的老头往酒店开房呢。照片都给我拍来了。”
等红灯的档口,他把手机上的照片翻出来给月初霖看。
照片里,长相清纯的小姑娘被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拥在怀里,那老男人搂着她的一只手还摸在她胸上,她却笑得十分开心,怎么看怎么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管这叫‘干爹’。我呸,真恶心透了我!”
江承璟说得火冒三丈,月初霖对他刮目相看。
“江少爷万花丛中过,居然还是这么纯情。这种事,你们这些富二代见得还少吗?”
“常见是一回事,我恶心又是一回事。难道因为这样的事情多,我就该麻木吗?”
他忽然话锋一转:“哎,所以,这才是我寻寻觅觅多年,总是找不到真爱的原因,她们爱上的只有我的钱!”
月初霖忍不住翻白眼:“行了,就你这不靠谱的劲儿,要是没钱,谁搭理你?不如找个牛郎啊,又帅又温柔。”
“你不就不要钱也搭理我?”
“那不一样,我又不和你谈恋爱。”
江承璟沉默片刻,嚷嚷:“我不管,有钱也不是我的错,谁叫我投胎技术好。”
两人在剧院附近吃了点东西,到时间准时入场,等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第二天还要上班,江承璟没提议去喝酒,直接开车送她回家。
路上,他问:“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时不时走神,和平时不大一样。
月初霖摇头,沉默片刻,忽然道:“就是遇到了一个人。”
“江承璟,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一个刚见面的女人睡了,这个女人睡完你,转头就不告而别,你会生气吗?”
江承璟:“一夜情?怎么听着有些怪?没经历过,想睡我的女人,除了你以外,都不止想睡一次。”
月初霖想说我不想睡你,但她忍住了,接着道:“那如果,这是你的第一次呢?”
江承璟一个刹车,堪堪在红灯前停下。
“姐姐,你的魔爪都伸到纯情小男生身上去了?不是我说,你这种吃完就走的行为,性别转换一下,早就被人骂死了。”
月初霖看着窗外没说话,脑子里浮现的,是郁驰越那双深海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