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商低头吃着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说真的。”
他的眸色似乎瞬间暗了暗,又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苏容来不及分辨,因为下一秒他已经倾身亲了过来,他唇齿间有牛奶温热的香味,手指捏着苏容下巴,触感微凉,苏容本能地往后退,听见了杯子被打翻的声音。
“杯子……”
“不用管它。”黎商的声音微微有点哑,一直亲到苏容背靠上沙发,然后他把苏容拎起来,按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亲吻他,他吻技向来高超,轻轻松松就亲得人魂飞天外,那甚至让人有种慌乱感,因为脑中有瞬间空白,不知道身处何地。苏容本能地抓住了头发,黎商向来习惯早上洗澡,头发有种刚刚吹过的微微潮湿感,触感很好。当然他整个人触感都很好,带着蓬勃生命力,像森林清晨阳光中的一匹独角兽,或者豹子之类的东西,因为腰身实在修长漂亮,肌肉都恰到好处地覆盖在骨骼上,连脱衣服的动作好看得像电影镜头。而他带着笑意的眼神这样温柔,几乎要让人有被爱的错觉。
那些女孩子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收入囊中”的吧。
这念头一起就像气球戳破了一个口,烟雾从那口子里蔓延出来,弥漫了满世界,但放在这情境下竟然也不让人痛苦,只让人有种清醒着下坠的感觉,像睡前的错觉,一直往黑暗的地方陷下去,然而是慵懒而自愿的,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
黎商对苏容轻微的挣扎有点意外,他惊讶地看着苏容挣脱起来,以为他要像以前一样落荒而逃,结果他只是红着脸道:“我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因为苏容从卧室翻出了一个类似医药箱的箱子,安静地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他垂着头,后颈纤瘦而骨骼分明,上面还带着亲吻过的痕迹,这场面理应是很旖旎的。
“这是什么?”
“润滑油。”苏容安静地介绍:“还有保险套……”
“我当然知道这是润滑油。”黎商惊讶地看着他:“但你为什么会有……”
苏容平静地看着他:“男人之间的性行为就是要用这个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黎商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他看着苏容波澜不惊的眼睛竟然一时说不出来话来,甚至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但你为什么会有。”
苏容已经猜到他无法准确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有?你说过的,我是个成年人,会有正常的生理需求。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并没有什么处女情结……”
“我当然没有什么鬼的处女情结,我又不是上个世纪的野蛮人!”
“那你为什么介意我跟别的男人做过?”苏容一针见血:“我以为你知道我也有过恋爱经历的。”
要是给他这些东西的林飒在这,一定会对苏容的行为很不赞同,因为他就是在故意纵容黎商的误会,苏容遇见黎商那年刚刚大学毕业不久,所有的恋爱经历也不过是谈过两个女孩子而已,但黎商显然当他交往过男性,而且发生了关系,才会如此熟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明明这是个很好的早晨,一切都恰到好处,用黄蕾的期望来说,也是时候该感动了,然后水到渠成,跟严思筠他们一样被“收入囊中”,也许体验还非常爽,忍不住一试再试,直到黎商厌倦为止。
但他就是忍不住这样说。
而黎商果然也因为这句话而动容,他被刺痛的表情原来是这样的,墨蓝瞳仁有瞬间的颤动,谁马戏团里被狠狠打了一下的老虎,因为身躯庞大而神态天然,更显得可怜,谁忍得住不心软?
其实苏容知道他为什么痛苦,他十多年来所受的教育,那些性自由、性独立、性与爱分离的观念,就像那些约束着他不能使用的的绅士礼仪一样,如同一张皮囊,构成他的外在,然而他内心的灵魂,那弗兰肯斯坦式的怪物,像一头未经驯化的猛虎,却与这外壳相悖。他的戾气,他的傲慢,还有他那要命的独占欲,像猛兽一样撕咬着他的内心。
他连一件展星洲的衣服都受不了,何况是这个。
“我以为你有着最先进的性观念,你说过的,性就是性……”
“我还说过性的唯一前提是双方清醒自愿和安全,这话现在也不会变。”
“那你还在介意什么呢?”苏容平静问。
黎商没有回答,他只是站了起来,他像是在生气,这怒气很快变成愤怒,但他并不像是在生苏容的气,倒像是在生自己的。这愤怒显然具有强大的力量,他甚至焦躁地走动起来,卧室很窄,他像困在笼中的野兽一样徒劳地走着圈。
大约情绪真是是有温度的,苏容几乎可以看见他身上的火焰,那火焰正在烧灼着他,就像过去的每一夜烧灼着自己的内心一样。
“是展星洲吗?”黎商忽然问。
他眼神这样杀气腾腾,如果展星洲在这,大概下一秒就被捏死了。
“你为什么总跟展星洲过不去?”苏容这句话对他来说置若罔闻,于是只得回答道:“不是。”
他于是继续转圈,这场面实在让人心碎,像看见动物园里被囚禁得痛苦不堪的狮子老虎,但苏容知道黎商这痛苦并不深,只是对他来说太陌生,像野外自由自在的猛兽第一天有了人类的情感,所以反应才如此巨大,他甚至不知道喜欢本身就是具有排他性的。
很快他又问:“那是谁?”
“我好像没有问过你到底跟多少人上过床。”苏容平静告诉他。
黎商盛怒之下也知道这样从逻辑上是说不过去的,但又不肯放弃,他这人向来遵从自己情绪,肆意妄为,不肯受一点委屈,就算最近收敛了一点,那也有限。
苏容对他的眼神无动于衷。
“那还做不做了?”他甚至这样问道。
他这个腔调实在像极当初的黎商,好在黎商还在烦乱当中,并未察觉,只是不说话。
“那我收起来了。”苏容当他回答了。
他真就认认真真收起那套东西,又放回床旁边,是等待下次派上用场的意思。
黎商彻底被激怒了。
“怎么,我不做你要去找别人吗?”
“就算我找别人,你也没有资格管吧。我好像也没有管过你跟谁上床的事。”
黎商被他气笑了,他显然找到了某种熟悉的节奏。
“所以这就是你的报复吗?报复我跟别人上过床。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嫉妒?这就是你的逻辑?我想跟你好好过了,你就开始算总账了?”
“逻辑有问题的是你。你自己说过,你只想跟我上床,现在我连东西都准备好了,”苏容安静看着他眼睛问道:“你又为什么不开心呢?”
最后一句话简直锋利如刀刃,黎商的表情几乎有瞬间的错愕,他总归是感情这一件事上的新手,再高的智商这时候也陷入情绪的泥沼中,他甚至不清楚哪些汹涌的情绪从何而来,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会吵不过苏容。
拳击场上的常胜将军被击倒的那一瞬间,应该也是这样,惊讶多过痛楚,要到很久之后,那些情绪才渐渐涌上来,日复一日,让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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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容知道黎商为什么这次会输,与其说是打不过,不如说是事出突然。
苏容的那些话,相比他曾经说过的,实在太过小儿科,而且这小伤口对以前的黎商来说恐怕连擦伤都算不上。
他之所以觉得痛,是因为他没想到刺伤他的人会是苏容而已。
这次之后,又安静了两天,片场封闭又无聊,他们的故事大概已经成了女孩子们茶余饭后的助兴节目,连陆芸白也不能免俗,不过她这人比较习惯主动出击,片场放中饭时黎商跑去跟苏容他们一个桌子,她主动挑起话题:“不得了了,全球真的要变暖了,冰山都融化了。”
其实艺人跟自己工作团队一起吃饭本来是常见事,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出他们现在又在不说话,要换作以前,就是本来坐一起黎商都要走开,这时候主动坐过来,实在难得。有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自然人人赞叹。
黎商最近真是脾气好了点,也没骂她,只是冷冷道:“吃你自己的饭,别来管我们。”
“哦哟,都变成‘我们’了。”陆芸白仍然只管笑。
其实苏容也知道黎商最近起了变化,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这样,满身是破绽,喜欢这种东西一直像光,或者像日夜生长的柔软藤蔓,就算闭上嘴,也会从眼睛里露出来。就算刚吵过一场,终归是不能冷酷到底。
这次甚至连主动说话也是黎商,拍完第二天的戏,他忽然给苏容打来电话,那个点他和苏容都在房间,实在看不出用电话而不是亲自见面的必要。
但苏容接起电话就知道,是因为这些话没法当面说出来。
他说:“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苏容仍然竭力冷漠。
“我不是介意你的过去,我不是这样双重标准的人。”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只是因为我心里清楚,你和我不同,你和一个人上床,一定是因为很喜欢他。”
他说:“我只是无法接受,你曾经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过别人。光是想想,都觉得愤怒得不行。但这愤怒不是你的责任,我会自己解决。”
他说完这话就挂掉电话,没有给苏容回答的空间。
当时是深夜十一点,月光落在窗户前,苏容挂掉电话躺在一片黑暗中,据说今年的春天很早,江南的暖冬,空气中几乎要给人春天的错觉。
下了擂台的拳击手,仍然保有他强大的意志和清醒的智慧,就算转行做了园丁,一样能种出让人神魂颠倒的玫瑰。
他是黎商,他总是会赢。
晚上苏容又梦见了那只老虎,过去的几年里,他偶尔会梦见一只老虎,远远地站在森林中,有时远有时近,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梦里的那种恐惧和颤栗,醒来也记得,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失控感。
这次醒来,他没有再觉得恐惧。
他要被老虎吃掉了,他知道。
没关系的,他轻声告诉自己,那么多人都被老虎吃掉过,就像林飒一样,就当是做了一场漫长的美梦好了,等老虎走了,就可以捡起那些零碎的骨头,把自己拼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大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