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投降

尽管黄蕾并没有看到两个人最终闹成什么样,不过也受了莫大的打击,她也聪明,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糖也不磕了,唉声叹气了一晚上,第二天上班也老老实实的,生怕黎商找他麻烦。

其实黄蕾也是多虑,因为黎商压根没朝他撒气,而是精准找到了林飒。

上午林飒直接过去星海给他化妆,黎大BOSS刚刚起床,冷着脸往镜子前一坐,第一句话是“看来我是跟头猪在学谈恋爱。”

林飒脾气好,听了这话也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听说你昨晚和小容在楼下上演全武行?还好脸上没伤。”

他也是笃定黎商不会对苏容动手,所以连这个也拿来开玩笑。其实苏容很少打人,除了黎商这种人,一般人很少能气得他动手。而且打了也不疼,以黎商的体格,挨几顿也没什么。

不过黎商记仇是记“苏容打了我”这件事,跟挨得多重没什么关系,本来就因为苏容扔他的花在生气,一听这话,顿时勾起新仇旧恨,冷冷道:“难道你传授我的就是你跟萧肃相处的经验?怪不得这结果呢。”

“我传授你什么了?我不过是叫你对小容好一点。”林飒从来坦荡:“我以前说的话怎么没见你听进去?这次不过是因为刚好撞上展星洲给妹妹写歌,你自己发现整天欺负妹妹也不行,又爱面子,才拿我当借口,开始对他好。是你自己到了这阶段……”

“哦,请问我到了什么阶段了?癌症三期吗?”

“拿喜欢人跟癌症做比喻,你的恐惧症真的有点严重。”林飒仍然云淡风轻劝他:“有了软肋也没什么,非要跟自己的情绪对抗,才是庸人自扰。何必非要证明自己刀枪不入?反正你应该也凶不起来了,大大方方承认不好?”

“你又知道我凶不起来了?”

“如果你要为了证明这个去做什么蠢事,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是到时候展星洲的专辑出来了,我也去买几张罢了。”

这番话看起来是林飒赢,但其实不过是又一次黎商逻辑的胜利而已,林飒给他当了快半年化妆师,仍然惊叹于黎商这人实在是未驯化的野兽,无论怎样充满善意的对话开头,仍然会被他拖入泥潭,最后变成威胁对威胁。他像是天生为了对抗而生,就像是猛兽的身体天生是为了捕猎而进化的一样,用最恶劣态度对抗人,逼得人露出恶意,反过来证明他一开始的恶意就是对的。他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一次次重复这过程,强化这逻辑,最终变成今天的样子。

要怎样的耐心,才能一步步跋涉过这片荆棘的荒野,爬到恶龙栖息的山顶。

唯一做到这个的人,现在估计也不想搭理他了。林飒很清楚,黎商看似兴师问罪,其实怒气有限,顶多是因为苏容对他的回应不如预期,所以在这生气而已。相比之下,苏容那边虽然不说话,但情况显然要严重得多。

苏容在黎商出发前赶到,没带小麦,神色平静,眼睛微微有点红,像熬了夜,仍然是一贯的专业,黎商开始并不觉得,毕竟苏容以前每次生大气都要来一波绝交宣言,很有点先礼后兵的意思。所以也不求和,冷着一张脸去了晚会现场。

林飒了解苏容,所以知道事态严重,等黎商去采访,过去摸了摸苏容的头,也不问,只在旁边坐下来,让苏容靠在他肩膀上,后台兵荒马乱,黎商的休息室虽然安静,也难逃这种氛围。好在他们都是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反而有种乱世中相依为命的感觉。

“黎商送我布契拉提,被我不小心扔了。”苏容忽然说道。

“他们那私立学校大概有门课,是教他们以后当了成功人士,出轨之后应该选用怎样的鲜花珠宝给妻子求原谅。”

苏容被他逗笑了。

但他笑也笑得很疲倦,转瞬即逝,然后轻声告诉他:“黎商知道我扔他的花,他故意把珠宝放在花里的。”

“他是这样的。”林飒身为黎商的“老师”给出评价:“不管什么事,他反正要赢就对了。”

“是啊,”苏容用叹息般声音道:“他总是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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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商是在两天后才彻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

中途他甚至用他的经典方式堵了苏容一次,问他:“所以你扔了我的花,伤心的反而是你了?”

苏容那时候感冒已经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还是疲倦得很,听到他这话,只是平静地靠着墙道:“是啊,是我小心眼,对不起。”

他像个无条件投降的士兵,毫无抵抗的意识,按理说这场胜利是非常明显的,但黎商一点也不觉得快意。应该问他怎么了的,但他的话说出口,却变成了:“那你还打我了呢。”

“哦,我忘了。”苏容语气仍然平静,他连眼睛也不抬,只平静问他:“要打回来吗?”

他眼睛里并不像以前强装的毫无情绪,他仍有情绪,只是像烧尽了的炭,只剩下一点火星,很快就会变成余烬,你很清楚地知道这点,但却无法改变。

黎商莫名地有点慌,然而他一贯的战斗素养在这,只冷冷道:“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后悔?”

要是以前的苏容,一定来一句“你以为世界上所有事都跟你有关?”但这次苏容压根没接他这句话,只问他:“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回去了。”

他当时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不过苏容也毫不动容,他似乎一夜之间对黎商失去了兴趣,本来黎商还并不相信这一点,直到他撞见苏容跟陆芸白在片场外面吸烟。

苏容戒烟的事,他向来清楚,不过是苏容为他做过的许多事中的其中一件,因为他从来讨厌烟味。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容又开始捡起了吸烟这件事,还堂而皇之跟陆芸白一起吸,黎商出去的时候他们谁都没发现,聊得正开心,苏容似乎讲了个什么笑话,陆芸白笑得前俯后仰,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尽管很清楚苏容并不是陆芸白的类型,这一幕还是让黎商觉得异常刺眼。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他为什么不舒服。

因为他不能再捏苏容的脸。

苏容现在对他纯粹是毫不在乎的状态,就连黎商走过去,他的烟还没收起来,甚至连陆芸白都主动按灭了烟——苏容连个想睡他的人都不如。

“你来干什么?”陆芸白脸上还带着笑,取笑他:“你不是一直讨厌烟,还往烟味里钻?”

“陆赫叫你。”

黎商几乎不说谎,许多人以为是他品质好,其实是更深层次的傲慢。因为懒得花时间去想谎言,并且因为不在乎,所以怎么残酷的真相都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用担心别人的反应,反正别人的死活与他无关。

但此刻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把陆芸白赶走。

陆芸白果然很快走掉,很没有义气地留苏容一个人在这里,其实黎商也发现他自己很喜欢单独与苏容相处,最好是在昏暗的过道,小房间,像捕获到鲜美猎物的豹子,一定要拖上树去,才可以放心地享用,就连等待的过程也变得有意义。

苏容还在吸他的烟,其实黎商很清楚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勇敢,他大概在寄希望于用香烟的烟雾在他周围制造一层屏障,把黎商隔绝在外。可惜这措施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不是陆芸白提醒,黎商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厌恶香烟的味道的。

林飒那脑残的话一语成谶,他进入了某个他也不明白的阶段,连感官也失去平衡,他最近常觉得苏容的存在十分鲜明,在人群中也可以第一眼找到他。当然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开心,大部分时候他甚至在生气,为苏容的冷淡,为他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

应该说点什么的,他知道苏容也在等他说话。但他只是安静看着苏容,向来被他诟病的文艺片镜头似乎也有了意义。原来极少的镜头语言也可以表达许多信息,只要是对的人看,像他现在就一直看苏容吸烟的动作,苏容最近因为生病而显得十分苍白,连唇色也比以前淡,唇上还有个伤口,黎商还记得自己咬出这伤口时的触觉。

苏容这个人向来是容易留伤疤的。

许多想法,许多情绪,像沼泽淤泥上的气泡,缓慢而不可控制地往上冒,他的大脑成了个起化学反应的瓶子,并不受控制,阳光从高高的窗户上照进来,大约是阳光晒得太舒服,他竟然有一瞬间,一点也不想改变这状况,只是安静地站在这里。

他知道苏容也像他一样无法对抗这情绪,因为苏容夹着香烟的手显得有点无措,阳光还在照,他清晰看着苏容的耳朵一点点红起来,连耳廓上的绒毛也清晰可见。

他知道苏容还是那个苏容。

但是不等他说话,苏容直接扔掉了自己的烟,落荒而逃。

其实要不是陆赫实在太烦,黎商恐怕早有进展了——这周回来,陆赫那混蛋变本加厉,一个短片而已,拍得跟冲击奥斯卡一样,不厌其烦地打磨他演技,陆芸白还在旁边笑:“要珍惜呀,黎商,我哥多少年没这样带过人了,你真是来着了。”

“哦?他大限已至,急着给人传功吗?”黎商拍了几天武侠,活学活用。

但他确实也是耐得住折腾,每天拍到十二点,照样有时间去搞些有的没的,拿着个本子在旁边画,还不让人看,陆芸白逗他:“黎同学,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早恋是不对的。”

本来一开拍他本子一扔,也没人敢动他的,但有次他上去了又要重新补妆,陆赫坐在他位置旁边,顺手就拿起来看,黎商一眼就看见了,妆也不补了,直接道:“放下。”

陆赫难得好脾气,真放下了,放下也不生气,像看了个小学生作业一样,点评道:“想法不错。”

黎商气得脸色发黑,拍完一套动作戏,一段独白NG十多次,当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陆赫也不生气,认真告诉他:“这段过不了,今天大家都别想睡。”

“无所谓,反正先猝死的一定是你。”

那段戏最终拍到两点,陆芸白第一个顶不住,气得大骂“你们俩在这熬鹰呢!”,陆赫第二天直接在片场补觉,好在晚上就杀青,散场时他还认真跟黎商对话:“我知道外面说你演技差你也不想辩解,其实是你有自己的审美和想法,不过这是我的片场……”

“所以我想做主,就得自己当导演?”黎商从来敏锐:“你这铺垫得未免也太长,可惜我对你热爱的电影事业毫无兴趣。”

“你不想当导演,画什么分镜?”陆赫偷看也神色坦荡。

“你不知道吗?我一直有个漫画梦。”

黎商气跑了陆赫,继续画他的电影分镜,他在工作室画也没人敢管,只有林飒敢开他玩笑:“不跟自己内心对抗了?正好,妹妹生日快到了,现成的礼物。”

黎商没理他,回去又找了个机会,堵住苏容,问他:“我生日礼物呢?”

苏容一头雾水:“你生日不是早过了吗?”

“过了我才问的,礼物呢?”

苏容完全摸不清他路数,只能回去准备礼物,本来想让黄蕾准备,怕被黎商抓到,又不放过他,只能自己想,其实黎商喜欢的东西他也送不起,何况他赚的钱大部分供给九楼那个无底洞,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只能在裴隐送自己的东西里翻了翻,找了块表想送给他。

结果黎商这人拆礼物直接当面拆,拆开一看,还嫌弃:“我不要这个。”

苏容累得筋疲力尽,只能问他:“你要什么?”

“你不是很会做东西吗?我要你自己做的。”

苏容只能回去自己做。其实黎商这些事虽然也对他造成不少困扰,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因为只是身体上累,并不影响他的心。真正让他无法应对的,正是那天下午晒着太阳的相处,那样的事每一秒都是极大的负担,因为他对那样的黎商毫无办法,只能束手待毙。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片子剪出来那天,陆赫请吃饭,工作室全奉陪,包下影视城附近最好的酒店。包厢里十分热闹,苏容出去吸烟,黎商也跟着出来了,刚要说话,只见外面忽然涌进来一支观光团,而且多半是年轻人,见到黎商,还怔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饿虎扑食的尖叫。

苏容每当这时候就容易僵住,还是黎商反应快,直接拉着他就往回跑,两个人一路跑回饭店,苏容身体不行,跑一阵就再跑不动了,靠在墙上喘个不停,黎商也停下来,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苏容也没办法不相视而笑。

其实要只到这里,也还好。

然而黎商笑了一下,忽然道:“你记不记得那天?”

他没说哪天,但苏容记得很清楚。

三年前,SV台,跨年晚会,也是后台,也是兵荒马乱,他们第一次独处,像在乱世之中劫后余生,他当时心跳如擂鼓,他一直记得。

他没想到黎商也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修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