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川一中,高一火箭班开课第三天。
午休时间,自带饭的同学三五成群聚在教室里吃午饭,没带饭的同学或去食堂,或去校门口的小店觅食。
姜虞才刚拿出便当盒摆好,楚玄就捧着一个双人份的保温饭盒走到她对面坐下。
姜虞打开便当盒,叹了口气。
精致的便当盒里摆了半盒饺子,几颗水煮西蓝花,半颗水煮蛋,一撮水煮牛肉和虾仁。
茱萸女士的水煮大法可真好,万物可水煮,还信誓旦旦地和女儿说:这样吃健康,减肥。女孩子要身段苗条才好看,你瞅瞅你那小肚子,要我长了像你那样的小肚子,我早就绝食明志了。
姜虞撅了撅嘴,扭头朝她爸抗议:“老姜,你管管你老婆啊!”
老姜同志拿起遥控器,淡定一按,转台到财经频道,还顺便调高了音量。
姜虞:……
行吧,她早就该知道——耙耳朵的男人是指望不上的。
吃完晚饭,等茱萸女士捧着笔记本进书房加班,老姜同志才敢悄悄挪到姜虞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阿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最讨厌别人嫌弃她做饭不好吃了,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敢跟你妈挑捡味道。”
姜虞:……
其实我是捡来的吧?是吧是吧是吧?绝对——是吧?
“唉,这下老爸也救不了你了,不过……”
老姜同志说着,忽然翘起一根食指,指了指天花板。
楼上的住户,是姜虞家的世交湄阿姨。
湄阿姨的儿子楚玄和姜虞同岁,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今年两人都考进了灵川一中的尖子班。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姜虞耸了耸鼻子:“老姜,你要我去找楚玄蹭吃蹭喝啊?这不太好吧。”
老姜同志挑眉道:“你湄阿姨肯定会让楚玄带饭的,而且肯定会带双人份,你信不信?”
姜虞道:“怎么可能,楚玄比我吃的还少。”
老姜同志胸有成竹:“不信你等开学了再看。”
等开学了,姜虞一看……
啊啊啊啊,气死她了,羡慕死她了,嫉妒死她了!
大家明明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怎么就不能拥有同一个妈呢?
姜虞再次看看自己带的饭:水煮、水煮、水煮、还是水煮。
再看看人楚玄带的饭:煎炸煮炒,红烧清蒸油焖,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这才是种花家美食的精髓呐!
姜虞提起筷子,毫不客气地从楚玄的饭盒里夹走了一只油焖大虾,然后又是一块红烧排骨。
楚玄笑眯眯地看她夹菜,甚至还主动把饭盒推到她手边:“多吃点,我今天多带了。”
姜虞啃一口红烧排骨,好吃得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她口齿含混地感慨道:“呜呜呜,好次!唉,要是你妈是我妈就好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
楚玄正喝着汤,忽然被呛到了。
姜虞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帮他拍背,急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没事吧?”
楚玄摆手:“……我没事。”
拉着姜虞的手要她坐好:“吃饭吧。”
姜玉善捧着饭盒插/进来,一屁股把姜虞拱到墙边,盯着楚玄红红的耳垂,啧啧笑了两声,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姜玉善是姜虞表姐,比她大一岁,因为幼儿园多读了一年,所以后来就“沦落”到和姜虞念同一个年级了。
“楚玄,你脸红什么?”玉善表姐尖锐发问。
楚玄善解人意地给姜玉善夹了块红烧排骨。
“好吧,我宣布,我被成功贿赂了。”
正低着头猛扒饭的姜虞抬头,茫然地问:“表姐,你被贿赂什么了?”
姜玉善恨铁不成钢:“小阿虞,你这脑子是怎么考进尖子班的?”
“凭实力考进来的啊。”
姜玉善:……
楚玄:……
好有道理!
“给我尝口舅妈包的饺子。”
“自己夹,这就不用跟我客气了。但咱先说好了,吃不下可不许夹回来给我啊。”
“啧,我是这样的人吗?”
姜玉善夹起一只饺子,一口咬掉半个。
“怎么样?”姜虞小心翼翼地问。
姜玉善用力地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风味独特。”
姜虞哈哈大笑:“吃完,快吃完!不然回头我就跟我妈告状,叫她包一屉送到你家去。”
姜玉善忍辱负重地把剩下半只饺子吃掉,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以身试毒”了。
这饺子……简直是饺子界的耻辱啊。
三人吃完饭,坐在一起用草稿纸和水笔下五子棋,边下边闲扯。
姜虞向来消息灵通些,就负责给其他两个人科普新近的八卦消息。
“你们知道这次自主招生第一名的那个,为什么还没来上学吗?”
“为什么?”
“你等等,第一名叫啥来着?我给忘了。”
“江思余。”
“名字还挺好听的,不知道长得帅不帅。唉,毕竟像咱们家小楚玄这样颜值与智商兼具的,那都是稀有物种啊。”
今年灵川一中自主招生,楚玄是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来的,据说和第一名总分就差了两分。
“表姐,你别老打岔嘛。”
“好好好,你说,为什么?”
“据说他和社会青年打架斗殴,把手打折了。”
听到八卦的同学闻风而动,渐渐往姜虞这桌围聚过来。
一个说:“哇——这么劲爆,咱们这届的第一名这么生猛吗?”
“姜虞你听谁说的啊,消息可靠吗?”
“隔壁班绿毛告诉我的,你们说可不可靠?”
“绿毛嘛……啧,那应该蛮可靠的。”
楚玄从小到大都是个三好学生,和社会青年打架这种事情,在他这里真的难以想象。
他皱了皱眉,问道:“第一名怎么会和那种人打起来?”
姜虞摊了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绿毛没和我说。”
短暂的午休时间,就在众人对“第一名”的八卦消磨中过去了。
经过一整个上午的填鸭式课堂,再经过一个午睡不足的午休,下午第一堂课往往是一天中最困倦的。
头顶上呼啦啦旋转的风扇声和窗外炽热的阳光都令人心中躁动。
“叮铃铃——”
上课的钟声准时响起,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方如是踩着高跟鞋“哒哒”地推开教室门走进来。
歪七倒八的学生们纷纷从桌面上爬起来,坐直了身子,揉眼睛的揉眼睛,喝茶提神的喝茶提神。
阳光从教室门外洒落,一个修长挺拔的少年单肩背着书包,跟在方如是身后走了进来。
楚玄的同桌低低“靠”了一声,用力捅了楚玄一拐子。
“老楚,这特么是你家走失多年的兄弟吧?”
特么长得也太像了吧。
除了楚玄矮点白点,对方高点黑点之外,这俩的脸简直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原本昏昏欲睡的众学生都对这张“新”面孔来了精神,看看站在讲台上的少年,又转头去看楚玄,一分钟转头,回头,转头,回头,简直跟全体摆头风扇成精一样。
因为还没选好班长,所以这几天都是由楚玄暂代班长职务喊起来。
一声“起立”,全班“哗”地站起来,声如洪钟:“老师好——”
方如是高贵冷艳地摆了摆手:“同学们好,坐下!”
翻开教案摊在讲台上,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介绍突然冒出来的新同学。
“这是今年的第一名,江思余,前两天手受伤了,所以今天才来报道上学。大家鼓个掌欢迎一下吧。”
掌声雷动,女孩们拍得尤其卖力。
其实早在方如是正式介绍之前,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猜到了——左手打了石膏,除了那位传说中和人打架打断手的第一名,还能是谁?
方如是拿起教鞭点了点右手边第一排第四张课桌后面的空位:“你的位置在那里。”
少年顺着班主任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锐利的目光落在姜虞身上,微微一顿。
那一刻,姜虞只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掐得她呼吸一窒,心口突突直跳。
少年收回视线,睫羽低垂,迈开长腿,沉默地走到座位上坐下。
方如是翻开课本开始上课。
她从开学第一天就给这群尖子班的学生树立了“严厉老巫婆”的形象,连班上最闹腾的男孩子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凡她的课,课堂秩序都很好。
教数学的敖宗羡慕死了,私底下悄悄来请教方如是到底有什么秘诀。
方如是毫不留情地说道:“就你这种看着就好欺负的气场,我教了你也学不会,白搭。”
敖宗:……
因此,尽管众学生对第一名和第二名到底是不是失散十六年的兄弟这个问题好奇得有如百爪挠心,可依然没有一个人敢在方如是的语文课上造次。
所幸,一节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众人的好奇心,就像锅里的水,沸腾得都快溢到锅外头时,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了。
方如是从不拖堂,她一说下课,几个好事者就拥簇着楚玄,一窝蜂涌向第一名的座位,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水泄不通。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问个不停。
“你们俩怎么长得这么像啊?”
“你们是亲戚吗?”
“远房亲戚?”
“切——你们见过哪家亲戚能长这么像的啊,这特么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
八卦风暴中心的两个男主角“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半晌,第一名翘了翘唇角:“哥。”
众人:“???”
众人:“……”
众人:“!!!”
什么?
哥?!
楚玄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朝众人说道:“这是我弟,双胞胎,亲的。”
众人:“……”
扯呢。
这世界上哪个亲哥能连自己亲弟叫什么名字,考上哪个高中都不知道啊。
可……
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在那两张相似度95%的脸上……
姜虞好不容易才人群里挤出头来,一头扑向后桌,双腿跪在椅子上,半个身子趴在第一名的桌子上,高高举起右手,声嘶力竭:“我可以证明,他们是亲兄弟!”
江思余眸光落在少女纤细的脊背上。
“好了,大家都散了散了,都挤在这儿,待会年段长巡视教室,一准儿以为咱们这打架了呢。”
众人还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第一名和第二名一眨眼就变成亲兄弟了呢?
就见第一名偏了偏头,笑着朝楚玄道:“放学再聊?”
楚玄笑得温和,沉静的黑眸中却有暗流汹涌,一双手骨头捏得“格格”作响。
“好。”
姜玉善和姜虞废了九年二虎的力气,才把吃瓜群众劝散了。
放学的铃声一响,兄弟俩就把书包往背上一甩。
两个人都是长腿怪,走路带风,一眨眼就走得不见人影。
姜虞手忙脚乱地把书和文具塞进书包里,背上书包,追出教室:“诶——你们两个倒是等等我啊。”
这个也是个能跑的,初中拿过好多次女子田径赛冠军,等姜玉善收拾好,抬头一看,三人早跑得无影无踪。
姜虞追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在学校附近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找到兄弟俩。
她累得弯下腰去,双手扶着大腿直喘,感觉肺都要爆了。
十几步外,兄弟两人开始还是和和气气地说着话,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过了会,楚玄骤然挥拳,一拳打在江思余脸上。
眼看他还要打第二拳,姜虞赶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抱住楚玄的腰,拼命把人往后拖。
“有话好说,哥,你怎么能动手打伤患呢。”
江思余揉了揉被打中的嘴角,呵笑一声,挑眉朝姜虞看来:“哥?”
楚玄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冲动了。
他垂下双手,压抑着怒火问道:“你既然回了灵川,怎么不告诉我和妈?”
少年靠在墙边,不怎么真诚地说道:“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啊。”
楚玄对此的回答是还要上手,被姜虞死命拦住了。
姜虞拼命朝对面的少年眨眼睛:说点阳间话吧,别看你哥脾气平时好,老实人发起火来才可怕呢。
她眨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对方总算领会了她的“好意”。
少年慢慢垂下头来,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爸结婚了,我不想再待在国外,所以就想办法回来了。”
少年说着,掀起眼皮,清凌凌的目光望过来,仿佛可以穿透人心。
他自嘲地笑了笑:“妈呢?”
楚玄抿唇不语。
姜虞倒是听茱萸女士说过,听说湄阿姨有一个交往了三、四年的男朋友,准备等楚玄考上大学以后再谈结婚的事情。
当年湄阿姨和江叔叔离婚的时候,姜虞年纪还很小,还不到能理解这么复杂的家庭官司的时候。
她只记得当年湄阿姨和江叔叔离婚后,大儿子,也就是楚玄判给了湄阿姨;小儿子判给了江叔叔。
两人离婚后不久,江叔叔工作迁移到国外,就带着小儿子一起离开了灵川。
可是,如果姜虞没记错的话,湄阿姨的小儿子名字不叫“江思余”啊,难道是离婚后,江叔叔给改的名字?
巷子里一片寂静。
楚玄盯着这个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弟弟,严肃地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就在学校附近。”
“租房?”
“嗯。”
楚玄拍了拍姜虞的手:“放开。”
姜虞察言观色:“哥,打架不好。”
楚玄道:“我不打了,我带这混小子回家!”
姜虞“哦”了一声,慢吞吞松开手。
楚玄扯着弟弟的领子:“周末我陪你去把房子退了,你跟我回家里住。”
少年静静地说道:“那是你家。”
楚玄被“噎”了一下,有些暴躁地说道:“那也是你家!”
“曾经是。”少年较真地纠正道。
姜虞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兄弟二人较劲,只觉“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在爆发边缘。
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疯起来,她这小身板可拦不住啊。
脚步一错,姜虞悄悄地把手伸进书包里,琢磨着要不要打电话叫老姜同志过来帮忙。
好在最后两兄弟究竟是没有打起来,伤患少年被哥哥生拉硬拽地扯出巷子,往家里拽。
三人回到学校体育馆的地下停车场取车。
姜虞和楚玄家离学校都挺近的,天气好的时候,一般都是自己骑车来上学。
楚玄今天骑的是山地车,不能带人,于是载人的任务就转交到姜虞头上。
姜虞的小电瓶车座椅低矮,长手长脚的少年往后座上一坐,空间不免显得有些逼仄起来。
从学校骑车回家,要过三个红绿灯,大概十五分钟。
这一路干巴巴的不说话,好像也不太像话,但姜虞已经十年没见过车后座的少年,只能强行找话题。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正常人一般都会回答“还好”,“挺好”什么的,可这位主儿不是正常人。
他另辟蹊径,反问姜虞:“你说呢?”
一股子小怨妇的语气。
姜虞莫名心虚起来,突然觉得他这几年要是过得不好,自己好像也有一定责任似的。
姜虞甩甩脑袋,把这个奇奇怪怪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你怎么改名字了呀?”
对方问她:“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姜虞呵呵干笑:“没问题,没问题,挺好听的。”
“呵,”对方冷笑,“你很在意我改不改名字吗?”
姜虞:……
姜虞忍着把这只活体ETC拎起来从小电驴丢下去的冲动,回头望了眼落在十米外楚玄:楚哥,快来把你们家这祸害提回去吧,我是招架不了了。
好在十五分钟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很快就到了。
姜虞与兄弟二人在七楼电梯口分手。
她挥了挥手,和兄弟俩告别:“拜拜,等吃完晚饭我再去找你……你们一起写作业。”
楚玄:“好。”
江思余靠在电梯厢壁上,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今天茱萸女士加班,于是家里只剩下老姜同志和姜虞两个人吃饭。
吃完饭,老姜同志对女儿说:“你洗碗,我去给你妈送饭。”
姜虞点头,表示收到命令,老姜同志你放心去吧。
把碗筷往洗碗机里一丢,姜虞踱到阳台上。
外头暮色四合,楼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姜虞心里一跳,幼时的记忆浮上心头。
虽然她不知道湄阿姨和江叔叔到底因为什么离的婚,可姜虞却记得那时两户人家还没成为邻居,湄阿姨常常来他们家里找她妈,一整夜一整夜地哭。
大概是真伤了心,真觉得两个人过不下去了,才离的婚吧。
这婚离得很彻底,很决绝,夫妻俩离婚之后各带一个孩子过,从此再未联系。
姜虞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急得抓耳饶腮的,踱回书房里写了会作业,终于忍不住给楚玄打了个电话。
等了好一会,电话才接通。
楚玄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有点空,听起来像是躲到浴室里接的电话。
“喂?你们还好吗?湄阿姨还好吧?”
楚玄沉稳地说道:“没事,我妈还好。事情都能解决,你不要担心。”
“湄阿姨怎么说的啊?”
“我妈给我……他打了国际长途,没接通。现在我妈在劝我弟先搬回家里住。”
“他肯吗?”
楚玄忽然将声音一沉,摆出兄长的款来:“有他说话的份吗?不肯也得肯。”
姜虞:“……”
“好吧,那你们好好聊一聊,我今晚就自己写作业啦。”
“嗯。”
电话另一头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楚玄掐断了通话。
门才打开一条缝儿,少年就挤了进来,反手扣上浴室的门。
“妈呢?”
“在打电话。”
“你呢?”
少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哥哥:“你不是说我不肯也得肯吗?我还有说话的份吗?”
楚玄:……
姜虞不清楚这桩家务官司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总之几天之后,江思余就正式搬到了楼上,于是每日二人行就变成了每日三人行。
因为江思余现在是个标准“伤残人士”,所以每天只能搭二人的顺风车去上学。
刚开头几天,还是楚玄载他,几天以后,三人的氛围稍微熟络一点,他就开始作夭了,指名道姓要搭姜虞的小电驴。
楚玄十万分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振振有词:“她开车稳,更有安全感。”
神他马安全感。
你说你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跟人小姑娘这儿找安全感,要点脸不要?
事实证明,江思余这个人,十分之不要脸。
不仅不要脸,他还是十级带阴阳师,在哥哥面前表现得跟乖乖小白兔似的,在姜虞面前就总是阴阳怪气。
最讨厌的是,他俩还是前后桌,他仗着手断了,使唤起姜虞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借本子借笔借橡皮借笔记,这也没什么了,课间还总是支使姜虞帮他跑腿,什么打水啦,买零食啦,十足的周扒皮。
也是姜虞这小姑娘心眼好,看他可怜兮兮的,才不嫌弃。
这日体育课上到一半,姜虞忽然觉得肚子一阵抽疼,下腹似有一股暖流流出。
她脸色一白,赶紧跟老师请了假,红着脸,急匆匆跑回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伤残人士趴在桌子上晒太阳。
姜虞火急火燎地跑到座位上,抽出书包一摸,没有摸到姨妈巾,急得都快哭了。
江思余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看她倒腾书包。
“怎么了?”
姜虞憋得小脸通红,根本不敢抬眼看他,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来。
少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淡淡薄红,装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沉稳地问道:“是那个……来了吗?”
姜虞像只鹌鹑,盯着脚尖,尴尬地点了点头。
“没带那个?”
“嗯。”
少年一下站起来,右手握了握拳,掩饰住无措的情绪,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买。”
学校小卖部,应该是有卖那东西的。
姜虞小声道:“谢、谢谢。”
少年走出教室,走到姜虞看不见的地方,就用百米飞奔的速度跑到小卖部。
一个大男孩跑去买这种东西,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好在小卖部的阿姨善解人意,不用少年多说,就帮少年挑好了东西,还贴心地用黑色的塑料袋给装好了。
少年提着袋子,又百米飞奔回去,等快到教室门口了,才停下来喘了口气,慢慢走进去,把东西交给姜虞。
姜虞拿了姨妈巾,转身就朝外走,走没两步,发现少年也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脱口道:“我怕你晕倒啊。”
姜虞:???
少年撇开头,眼睛看着别处:“不是说……女生这个时候最虚弱吗?”
姜虞哭笑不得:“我没事,你别跟着我了。”
虽是这样说,可少年还是跟到了女厕所附近,等姜虞处理好了,才跟在她后头回了教室。
接下来几天,姜虞忽然觉得校园生活异常清静,江思余像是突然良心发现,再也不支使她干活了,不仅如此,课间甚至还殷勤地主动请缨,说要替她打水喝。
当然没有成功。
楚玄哥哥表示:伤残人士一边儿去,打水这活大哥来就行。
火箭班的进度很快,不知不觉间,炎热的夏季和凉爽的秋季过去了,灵川一中的学生们都换上厚实的冬季校服,江思余拆了石膏,左手虽然还不能提重物,但也能写字了。
三人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老姜同志甚感欣慰,总和女儿说,你要多和年段第一名、第二名学习,要是今年期末考能把年段前三名包圆了,那就太好了。
姜虞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姜同志,你置表姐于何地?”
老姜同志说:“在老爸心里,你当然是最棒的啦,小阿虞加油。”
姜虞:……
老姜同志你是被鹿小葵上身了吗?
期末考转眼就到了。
不出所料,年段前两名果然花落双胞胎兄弟家,姜虞虽然也很努力了,但还是“辜负”了老姜同志的美好期望,只拿了个第十九名。
回家路上,第二名楚玄安慰她:“已经很厉害了,第三名到第十九名,分数都咬得很紧,其实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第一名瞥了她一眼,等楚玄走进停车场,才问她:“你哪科没考好?”
“物理。”
“几分?”
在物理几乎满分的考霸面前,姜虞有点没脸提自己的分数。
“比及格多一点……的样子。”
江思余:……
沉默了一会,抬眸望向远方,状似不经意道:“寒假我帮你补补吧,这也太差了。”
姜虞喜滋滋的,有点受宠若惊:“真的?你这么好?”
少年听了夸奖,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脸臭臭地反问道:“怎么?我对你不好?只有我哥才对你好是吗?”
姜虞赶紧摆手:“哪能啊,你也很好。”
少年冷哼道:“少给我发好人卡,想表达感谢,要有实际行动,懂吗?”
姜虞很上道儿:“懂懂懂,我晚上就把我爸新买的手柄给你送过去。”
少年侧目看她一眼,好像更生气了。
“我不要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姜虞说着,有点惊恐地捂了捂钱包袋子。
她最近买了套汉服,零用钱有点贫乏。
正说着话,停车场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
“快来帮忙!”
原来楚玄的车被别人的车挡住了,牵了半天牵不出来。
三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车牵出来,骑着小电驴,突突地往家里赶。
灵川市的冬天,天黑得早,才到小区门口,天就擦黑了。
小区门岗的亭子旁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中年男人,和江思余一样理着精短的寸头,猩红的火星在他指间闪烁,明明灭灭间,男人回过头来,朝姜虞身后的少年望过来。
“思余。”
少年张了张口,半天,终于涩声吐出一声:“爸。”
姜虞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兄弟俩,喊了声“叔叔好”,很自觉地先溜了。
茱萸女士说,湄阿姨家里的事情,她少掺和。
姜虞不知道江叔叔和两个儿子,还有湄阿姨都聊了什么,第二天她趁老姜同志上班,偷偷把他的宝贝手柄顺出来,溜到楼上找兄弟俩打游戏。
寒假的第一天,没人想学习,三人就窝在客厅里打游戏。
打了七/八回合,楚玄起身去上厕所,江思余才对姜虞说:“我爸过年要带我回东北老家走亲戚。”
姜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哦。”
“这几天我帮你补物理,后面我哥帮你补。”
“嗯。”
少年低头看着地板,轻轻地问道:“你们住得这么近,过年……会一起过吗?”
湄阿姨是本市人,姜虞一家也是本市人,有时茱萸女士懒癌发作,年夜饭都是来湄阿姨家里蹭的。
“嗯,一起过的。”
“哦。”
姜虞心间一动,很没缘由地,忽然想对江玄说:你要是不想回东北过年,就留下来吧。
楚玄回来了。
姜虞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没能说出口。
一个星期后,江思余就走了。
又过了两天,就到了除夕夜。
姜虞刚在家里吃完年夜饭,姜玉善的电话就杀过来了。
“搞快点,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今年除夕夜,市里有家游乐园办了个跨年夜的烟花展,姜虞和表姐姜玉善相约一起去看烟花。
考虑到两个女孩子大晚上的有点危险,于是楚玄就顺理成章地担起了护花使者的角色。
姜玉善放下电话,拖着衣服和化妆品就冲到姜虞家了。
小女孩嘛,爱美,两人都觉得,既然去看烟花展了,怎么说也得打扮得别出心裁一点。
姐妹两个搬出早就买好的汉服,你帮我梳头,我帮你系衣带,两个人一起,速度快了很多,总算掐着点打扮完毕。
也是楚玄脾气好,等了她们两个小时,还是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三人打车到了游乐园,四周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挤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视野不错的落脚之地。
姜玉善打开美颜相机,咔咔咔就开始自拍。
自拍完了,挑了几张自认为最美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发完朋友圈不久,忽然有条信息蹦进来,还没等姜玉善看清,对方又很快把信息撤回了。
姜玉善郁闷地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半晌,愣是没想起这到底是谁。
但很快,她就将这点小小的插曲忘到耳后。
一颗启明星似的烟花升上高空,爆炸成万千星点。
灵川跨年烟花展,正式拉开了序幕。
烟花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人们的欢呼声、聊天声喧嚣吵闹。
姜虞用微信录了个小视屏,想分享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思余,谁知消息发出去,却收到一个红红的感叹号。
嗯?
江思余把她好友删了?
误删吗?
姜虞试探性地发了个问号过去。
聊天记录旁,依旧是一个红红的感叹号。
姜虞想了想,干脆直接打电话过去,可是响了三遍,也没有接通。
她回头问楚玄:“你能联系上江思余吗?他怎么把我好友删了,还不接我电话?”
但是周围实在太吵了,姜虞重复了两遍,楚玄也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姜虞只好暂时放弃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什么心思看烟花了,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通讯录那里忽然亮起一个小红点。
她一点开,就看到一条好友申请,江思余又把她加回来了。
姜虞点了通过,把刚刚录的小视屏发过去。
过了会,那边才有信息回过来。
——“对不起。”
——“你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你好好玩吧。”
姜虞还是有点不放心,多问了一句:“在老家不开心?”
——“不是。”
姜虞心里轻松了点,开始兴师问罪了:“干嘛删我?”
——“手滑了。”
屁啊,骗鬼呢。
不过这小公主一贯别别扭扭的,姜虞决定既然他一上来就认错了,那她就宽宏大度原谅他的“手滑”吧。
——“什么时候回灵川啊?”
——“初四以后。”
——“哦。”
——“对啦,差点忘记和你说新年快乐。”
——“嗯,同乐。”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冷冷淡淡的“同乐”两个字,姜虞忽然忍不住咬了咬牙。
搞什么呀,这小公主,对她爱答不理的。
气死了。
姜虞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忽然非常不想再和他聊天了。
好好的烟花展,被这么一搅和,突然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但姜虞照顾到两个同伴的心情,所以还是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来。
等到烟花展结束,老姜同志亲自开车来接他们。
到底还是亲爹了解自己女儿,才进家门,老姜同志便敏锐地觉察到女儿反常的情绪。
“小阿虞不开心吗?今晚不好玩吗?”
姜虞恹恹地脱了鞋,摇头:“没有。”
老姜同志瞄了眼卧室的门,压低声音,做贼似地问道:“那是……早恋啦?”
姜虞差点跳起来:“老姜同志,你可不能随便污蔑我!”
茱萸女士是坚定的早恋反对者,要是叫她听见这话,自己大过年的就得面临三堂会审。
姜虞做贼心虚地瞄了眼主卧室:“嘘——”
老姜同志很懂,伸手摸了摸姜虞的头:“放心,这是咱们父女俩的小秘密,我不告诉你妈。”
姜虞捂额。
这怎么还越描越黑了呢?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老姜同志聊聊早恋这个问题。作为一个爱好学习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她是不会,也不可能早恋的。
早恋什么的,坚决杜绝,禁止。
然而不等她开口自辨,黑漆漆的阳台上忽然传进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们父女俩有什么小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
只用了0.05秒,老姜同志就很没义气地投敌叛变了。
“报告首长,姜虞她早恋。”
姜虞:……
这能是亲爹?!
姜虞反应也快,立刻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行,老姜同志冤枉我。”
茱萸女士穿着丝绸睡裙,坐在沙发上,用女特务一样犀利的眼神审视着父女俩。
姜虞继续自辨:“真的,妈,我天天都跟楚玄他们一起学习,不信你去问楚玄。哦,还有江思余,他们都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茱萸女士喝了口老姜同志端上来的茶润嗓子,高贵冷艳地“嗯”了声,说:“高中三年,学习最重要,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姜虞松了口气,狂点头,狗腿地赞同道:“那是,我有数得很。”
茱萸同志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钟,才放她去睡觉。
临睡前,姜虞看了眼微信,江思余没有发新的消息过来,她恨恨地把手机往被子里一丢,倒头睡了。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她迷迷糊糊抬拿起手机想要关掉闹钟,忽然有一条后台信息跳进她眼里。
短短的一句话,却令她一整晚的郁闷全都一扫而空。
——江思余:你穿汉服,很漂亮。
寒假很快就过完了,单调充实的高中生活又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这一学期,有两个学霸带飞,姜虞的名次又往前突进了十名,终于以吊车尾的姿态成功跃入前十名。
高一之后,就开始分文理科了。
毫无悬念,三人又分到了火箭班。
人在火箭班,压力贼大,班上有两个从普通班升上来的男同学学得头发都白了。
姜虞看得心有余悸,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发际线,心说,幸好我继承了茱萸女士的头发,短期内看起来是不会秃的。
又转头摸了把江思余短短的寸头。
少年的发质很硬,硌得她手掌心痒痒的。
姜虞满意地点点头:嗯,很好,江二公主的头发也很茂密。
她抬眼瞄了眼正给前桌女同学讲题的楚玄:不错,老楚的头发也很黑。
姜虞于是觉得世界和平了。
刚打算把手收回来,少年的手掌忽然贴到她手背上,将她的手牢牢按住,一双黑浚浚的眼睛抬起来,闪烁着异样的光,从下往上盯着她。
“你不知道男生的头不能随便乱摸吗?”
姜虞很直接:“说吧,要多少钱?”
江思余的同桌:“噗——哈哈哈。江江子你牛逼啊,别人卖身你卖头,哈哈哈。”
少年咬牙切齿:“这么金贵的头,谈钱伤感情吧?”
姜虞笑得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儿,拖长声音道:“哦——那是要谈感情咯?那凭咱俩的交情,你的头不就等同于我的头吗,摸一下怎么啦?”
说着撸狗头一样又摸了两把,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颅顶生得真好。”
少年被摸火了,站起来把姜虞按到桌子上,手掌贴着她头顶一顿揉搓,把她的马尾完全揉乱了。
为此姜虞很生气,足足一天没和对方说话。
紧锣密鼓的高二生活开始了。
奋斗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时间如流水一样淌过,在少年少女身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虞开始清晰地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分别了,虽然她和兄弟俩还是像以前一样要好,但中间似乎总隔着一层薄薄的隔阂,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样亲近了。
进入高三,时间愈发紧张,嬉笑的时光也变得异常宝贵。课间和饭后的休息,是三个孩子为数不多的放松时间。
姜虞不如兄弟俩聪明,追赶在年段前二身后,其实追赶得很是辛苦。
她不像兄弟俩那样学有余力,只能将全部心神都沉到学习里。
冬季无声无息降临,某个晚上,灵川市里忽然就下起雪来。
这场夜雪还挺大的,第二天起床一看,整条马路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考虑到马路湿滑,骑车不太安全,姜虞三人今早选择搭乘公交。
也就是在站台等车的时候,姜虞才忽然觉察到兄弟俩之间似乎弥漫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关系。
姜虞到底是跟楚玄认识的时间更长,于是悄悄问楚玄:你们怎么了?吵架啦?
楚玄摸摸她的头,笑了一下,嘴角又耷拉下去:没事,别乱担心。
姜虞回头看另外一个,却发现江思余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姜虞被他的眼神刺得一哆嗦,心里犯起嘀咕:难道不是他哥惹着这小公主,是她招惹他了?
进入高三,走读生也要参加晚自习。
等晚自习回到家,洗漱完已经很晚了。
姜虞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掀开被子爬起来,打开手机,给江二公主发了条信息。
“你和你哥吵架啦?”
对方回问:“你很关心?”
“当然啦。”
死亡问答继续:“你是关心我哥,还是关心我?”
姜虞没觉出什么别的意味来,耿直地回道:“当然是都关心啊。”
——“如果我哥交了女朋友,你会伤心吗?”
姜虞的关注点有点歪:“什么?你竟然是因为你哥谈恋爱才和他闹脾气的吗?”
“唉,你哥早晚有一天要娶老婆的嘛,他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不过——我懂你的心情,亲近的人忽然被人抢走了,是会有点失落的,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和你哥吵架啊。”
“这太幼稚了。”
过了好一会,江思余回了一串长长的“…………………………”。
“嗯?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对方的脑电波好像根本没和姜虞对上,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行了,我懂了。”
“???”
“你懂什么了?”
“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和你哥吵架呀?”
“没吵架。”
“咦?”
“有个女生追他。”
楚玄长得好看,学习又好,脾气也好,追他的女孩子还蛮都多的。暗恋他的,就姜虞知道的,都有一打。
不过楚玄一心学习,没心思谈恋爱。
“哦哦哦,谁呀?我认识吗?”
“你很想知道?”
“也没有很想啦,就是随便问问。然后呢?”
“她给他写情书。”
“这年代还有人写情书啊?然后呢?”
“我帮她投递,放在我哥的书包里。我妈帮我哥洗书包的时候,发现了。”
“湄阿姨骂你哥了?”
“嗯。”
“然后你哥骂你了?”
“没有。”
“那你们俩,咋回事啊?”
沉寂了很久,对方才发过来一条消息:“睡不着,出来陪陪我。”
姜虞“啧”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披上羽绒服,穿上棉拖鞋,很讲义气地摸出房去。
茱萸女士和老姜同志已经睡了。
姜虞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里,想了想,走到厨房里,偷偷拿了瓶小瓶的葡萄酒,揣上开瓶器,做贼一样悄悄出了门。
进入高三,姜虞偶尔也会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起来喝点葡萄酒,喝一杯,有点熏熏然的时候,就好睡觉了。
上到天台的时候,江思余已经站在天台入口处等她了。
夜里有点飘雪,少年撑着一把大黑伞转过身来,朝她伸过手来。
姜虞以为他是找自己要酒,很自然地把酒递过去。
“来一口?”
江思余黑了脸,问:“你带酒做什么?”
“你不是说睡不着吗?喝点酒助眠啊。”
“……你就这么敷衍我?!”
姜虞莫名其妙,心说姐姐半夜陪你上天台来喝西北风,很讲义气了好不好,这哪里敷衍了?
如果这还叫敷衍,这个世界上还有真爱吗?
当然面对这个傲娇敏感的小公主,姜虞是不敢把自己肚子里的腹诽说出来的。
只能哄他:“好嘛,不喝就不喝嘛。”
二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墙壁,坐在水管上,望着远处的灯火,一时静默无言。
忽然,少年幽幽地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姜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哥吗?”
姜虞霍然转头,惊讶地看着少年,似乎是在问,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少年紧紧地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沉默,该死的沉默。
姜虞嗫嚅道:“你是说哪种喜欢……”
“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姜虞为难地说道:“我们太熟了,你哥就像我亲哥一样……”
少年打断她,步步紧逼:“所以,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姜虞思考了很久,觉得自己脑筋都思考得发起热来,才缓缓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她给出回答的瞬间,似乎看到少年紧绷的身体一下变得轻松起来。
出于女性的敏感,姜虞似乎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了什么了。
她有些无措的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说道:“太晚了,我该回去睡觉了,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
才转过身,就被少年握住手腕,按到墙上,来了个墙咚。
少年肩宽腿长,几乎将少女完全遮挡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那把大黑伞,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姜虞心口砰砰直跳,用力推了少年一把,挣扎道:“你让我回去。”
少年不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低着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你,喜欢我吗?”
姜虞哀求道:“我真的得回去了,万一被我妈发现了,我要被骂死的。”
“给我一个回答,我就放你走。”
姜虞心里乱糟糟的,有些迷茫,还有些别的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喜欢吗?
她应该是挺喜欢江思余的吧?虽然他脾气古古怪怪的,但人其实很不错的。
可是,为什么她不能像前一个问题那样,给出一个明确的YesorNo的答复呢?
她还想最后再负隅顽抗一下:“我妈不许我早恋的。”
“我们可以等高考结束以后再谈恋爱,不影响。”
姜虞:???
还可以这么操作的吗?
“我现在心里好乱,太突然了,你能不能等我想清楚再回答你?”
少年很强硬:“不行,就在这里想清楚。”
姜虞很恼火,忽然灵光一闪,想通了。
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你骗我?!”
去特么的睡不着,他分明是有目的而来。
姜虞气道:“我好心好意来……你怎么能这样?!”
少年看起来比她还委屈,恶声恶气地说道:“因为我受够了!”
“我和我哥,你选一个。如果今晚你选他,我以后再也不会挡在你们中间阴魂不散。”
“他,或者我,你选一个。现在,立刻,马上!”
姜虞被少年的低吼吓了一跳,怯怯道:“你到底怎么了?”
她有些担忧地抬起手,轻轻覆到少年额头上:“压力太大了?生病了吗?还是……”
“我没病!我清醒得很!”
“你选谁?”
姜虞垂下眼睫,盯着少年羽绒服的衣领看。
微敞的衣领里露出毛绒绒的珊瑚绒睡衣,像是小狗的毛一样,看起来就很柔软。
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一样。
“我……我喜欢你。行……行了吧?”
少年慢慢松开手,原本黯淡的双眸慢慢亮了起来,像是有星光落进去,亮得摄人心魂。
他忍不住将双手一合,用力抱了姜虞一下。
“我也喜欢你。”
姜虞闷闷地踢了一下脚:“我该回去睡觉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少年终于愿意松开手放姜虞回去。
二人身上都落了点雪沫子,少年细心地替姜虞扫掉肩上的雪,打起伞和她一起走回天台入口,忽然出声将姜虞唤住。
姜虞下意识地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双温热的嘴唇蜻蜓点水般从自己脸颊上擦过。
姜虞身体一僵,忽然就整个人当机了。
看到对方呆若木鸡的模样,少年才后知后觉,以为自己吓到姜虞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还想再解释什么,楼道转台那边忽然传过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江思余,你给我下来!”
姜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兔子一样蹿起来,躲到少年身后,抬手捂脸。
唔~~被看到了。
没脸见人。
少年居高临下地望向兄长,脸上露出一丝胜利的、挑衅似的笑容。
“哥,不想闹出太大动静的话,还是上天台来说吧。”
楚玄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天台入口,脚步顿了一下,和二人擦肩而过。
“阿虞你先回去睡觉。”
“江思余,你给我过来!”
闹成这样,姜虞哪有心思先回去睡觉。但她也不好意思跟过去,于是只能站在天台入口干等。
隐隐约约的,从天台上飘回兄弟二人的争吵声。
一开始,大多是楚玄在训人。
“大半夜的,你把阿虞拉出来不让人回去睡觉,江思余,你像话吗?”
江思余沉默,默认了自己的“罪状”。
“都已经高三下学期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你难道不知道高考到底有多重要?”
少年凉凉地反问道:“你说呢?”
楚玄大哥不说,他给了江思余这混小子一拳。
砰的一声闷响,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拳肯定揍得很结实。
姜虞心头一跳,差点想冲出去,楚玄一句话生生刹住她的脚步。
“阿虞,你回家,这没你的事。”
从小到大,楚玄对她一贯是温和宠溺的,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
兄长的威严效力堪比茱萸女士的冷眼,姜虞果然不敢动了。
再后来,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姜虞什么也听不清了。
……
楚玄压抑着怒火,愤怒地瞪着这个弟弟,像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他一样。
他掏出一张照片丢在江思余身上,压着声音道:“你这两天是在找这个吧?”
少年弯腰把照片捡起来。
这是张不完整的照片,被人剪掉了三分之一。
照片上本来应该有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并肩坐在草地上吃冰淇淋,但是现在左边的小男孩被人剪掉了,只剩下中间的小女孩和右边的小男孩。
被剪掉的小男孩,是小时候的楚玄。
楚玄低声道:“江思余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把合照里头哥哥的照片剪掉,这是正常弟弟干得出来的事情?
江思余“嗯”了一声,居然笑了,毫无愧疚之心的样子,甚至有一种终于摆脱沉重负担的轻松感。
他轻声道:“是啊。哥,你终于知道了啊。”
楚玄一噎,气得浑身发抖。
“那个情书是你故意放到我书包里,故意让妈发现的吧?”
江思余点头:“是啊。”
楚玄攥紧拳头,快气昏了,真想再给这混小子来一拳。
“为什么?!”
江思余直视兄长的怒火,冷笑道:“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喜欢姜虞,我想把你踢出局,就是这样。”
楚玄狠狠道:“屁!你才几岁?你懂个屁的喜欢?你现在说喜欢,以后能担得起责任吗?”
江思余冷静地说道:“第一,我很清楚,我喜欢她,很喜欢。”
“第二,我完全能担得起责任。”
“第三,只要你出局,我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楚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吐血。
苍天啊大地啊,他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弟弟?
楚玄哥哥快要自闭了:“闭嘴!高考之前,不许你再骚/扰她!”
江思余得寸进尺:“可以,只要你不骚/扰她,我就不骚/扰她。”
楚玄:……
“你说的是人话吗?”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楚玄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和这个弟弟沟通了,最后只能放狠话道:“总之,我会看住你的!”
江思余点点头:“嗯,我也会看住你的。”
姜虞蹲得腿都快麻了,兄弟俩人才从天台上下来,中间隔了三米远,看样子是大吵了一架。
姜虞:“我……”
她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兄弟两人就异口同声地说道:“没你的事,不用你管。”
姜虞:……
好、好吧。
因为睡眠不足,第二天姜虞赖了十分钟床,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老姜同志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姜虞做贼心虚的,先瞥了茱萸女士一眼,才摇了摇头。
“没。”
老姜同志拍拍她的肩膀:“尽力而为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哈。”
今天路上冰雪未消,三人依旧是搭公交去学校。
这是上学、上班的点儿,公交车上挤得满满当当的。
车刚驶到站牌下,江思余就拉住姜虞的手,很不要脸地拖着她往车上挤,一路挤到中后排,手疾眼快地给她抢了个座位,把她推到座位上坐下,自己就跟个护身符似的杵在旁边站着。
楚玄没江思余那么不要脸,差点没挤上车。
兄弟二人隔着人群遥遥对视,目光中暗潮汹涌。
姜虞很忐忑。
到了学校,江思余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又差点将楚玄气个半死。
楚玄倒不是对姜虞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在这方面比较晚熟,到现在也没开窍呢。就是担心这个“脑子有病”的弟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影响到姜虞的学习。
为此,楚玄哥哥真是操碎了心。
高三最后的时光,就在兄弟俩的暗中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