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阁一层除了设有赌场,还设有后厨。
后厨里建了一口养鱼的清渠,正与玲珑阁底下的水域相通。
赵奉仙带着姜虞大摇大摆地进了后厨。现下不是饭点,后厨众人正闲聚在一起喝酒抹牌,陡然间看见这位大魔王闯入,登时吓得个个面无人色。
赵奉仙面上带笑,走到另外一张空桌子上坐下,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们谁来给我做碗红豆酒酿?”
此言一出,后厨众人脸色直接由白转灰,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应声。
这位小公子脾性古怪,怪癖多得简直比官府的牍文还要繁杂。
从前就曾因为后厨做的红豆酒酿不够甜,这位祖宗就命人将掌勺的那只獐子精浑身涂满蜂蜜,装入竹笼中,吊在有野熊出没的林子里整整三天三夜。
总之,但凡触了这位小公子霉头,丢了性命都是小事,说起这位的手段呐,可有得是比杀了你更叫你难受的法子。
姜虞站在赵奉仙身旁,一张娇艳的面庞冷俏,道:“牌技差就要认,输了便是输了,堂堂大丈夫难道还输不起?你心里不痛快,就要来找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麻烦,哼,真是叫人瞧不起。”
后厨众人:?
手无……缚鸡之力?
姑娘,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们呐,我们可个个都是能单刀解牛的汉子啊。
赵奉仙以掌轻击桌面,语调微扬,问:“都哑了吗?难道我连要一碗红豆酒酿的权力都没有了?”
众人听着这语气不对头,心中巴不得能够一哄而逃,偏偏又都不敢。
正在众人冷汗涔涔,苦思无计之时,忽然听到一道天籁之音。
“你要红豆酒酿是吧,我给你煮!”
赵奉仙移目看向正气凛然的少女,冷笑一声,道:“好啊,你要是煮得不合我意,就准备去万里湖喂鱼吧。”
少女大义凛然,毫无惧色,针锋相对道:“喂鱼就喂鱼,喂鱼也不便宜你这个黑心小魔头!”
后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直跌脚——今天真是倒霉,人小两口吵架殃及池鱼。这位姑娘如此不知死活,再这样吵下去……
众人心里又急又怕,忽然听到赵奉仙说了一句“都出去”,登时个个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出厨房,顺便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后厨里一下清了场,只余赵奉仙和姜虞二人。
姜虞见人都走了,才坐下来,笑道:“怎么样,赵公子,我演技不错吧?你瞧我这白脸唱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一种英勇无畏的侠义之风?”
赵奉仙:“你方才说我是什么?”
姜虞方才与赵奉仙配合演戏的时候,借机夹带私货,将这两日想骂他的话都一一骂过,当时只觉心中痛快,没想到这小变态心眼这么小,这就要秋后算账了。
姜虞装傻充楞,站起来走到养鱼的清渠边上。
“赵公子,时间紧迫,咱们先办正事吧。”
赵奉仙哼了一声,忽然扬掌,一下把姜虞扇进了水渠里。
姜虞一时不防,登时头朝下栽入水中,她连入水的姿势都来不及调整,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闭气屏息,防止入水中呛水。
过了一会,预想中的水流压迫被并到来,姜虞心觉奇怪,忍不住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只见一层如同水母一样的光罩正罩在她身上,隔绝了她和水流之间的接触。
那玄衣朱袍的少年负手立于她身前,右手掐诀,驱使光罩疾速破水而去。
玲珑阁的湖底幽暗,不时能看到一些身带奇异光彩的鱼类成群结伴地在水中游荡,一碰到二人的护身光罩,当即吓得四散而逃。
这些鱼分明像是看不见姜虞二人,却又在即将撞上光罩时纷纷躲避,似是对此物甚为畏惧。
姜虞不由奇道:“你这是什么法宝?”
此时已经深入万里湖湖底,湖底幽光隐隐,似乎可以看到一座宏伟的宫殿盘踞在那里。
宫殿外围的殿墙上,延伸出无数粗壮铁索,如藤蔓一般伸入湖底河床中,将整座宫殿牢牢地固定在水底。
这里便是万里湖水牢。
越是靠近,少年的面色便越是凝重,听到姜虞发问,他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我们已经穿过水牢外围的守卫,等到了水牢门前,看守正门的四只蛟精会轮流出水换气。趁他们换气的间隙,我会用梦幻泡影掩护你进去。”
“梦幻泡影?”
赵奉仙指了指二人身上的护身光罩:“便是你口中所谓的法宝。”
“记住,你只有两炷香的时间。两炷香过,你要是还不能出来,我绝不会等你。”
他说得决绝,姜虞心里有点摸不准他是不是吓唬自己。
她之所以肯来万里湖水牢冒险,也不算全是受赵奉仙胁迫,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这禁术秘典在原著里邪乎得很,落在谁手里,也不能落到这小魔头手里。姜虞思来想去,唯有两个办法能叫自己安心。
要不就是把这禁术秘典毁了,要不就是她自己收了。
只一个瞬息,二人已迫近水牢正门。
殿门巍峨,高如玉山,门前四根铜柱伫立,四条已化半蛟的水蛇精盘于其上,灯笼大的双目在水中发出幽冷的凶光。
忽然,殿门大开,殿中有洪流倾泻而出。四条水蛇精依次离开铜柱,随着水流冲刷的方向向上游去。
赵奉仙觑准空隙,趁机在姜虞肩上一拍,一道水母般的光罩托着她逆流漂入殿门。
姜虞只觉两旁银浪翻涌,水流涛涛,一阵一阵地击打在光罩上,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一棵根须繁茂的大树前。
这棵大树正正好横卧在宫殿的东南对角线上,如同一尊卧佛,树身绵延,竟有数里。
姜虞人漂在半空中,竟然还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勉强一览大树全貌。
进水牢之前,赵奉仙已将西门闻香被囚的情况悉数说与她听。
万里湖水牢,本来是一座龙宫。龙族被封于四海境内之后,其余山川湖泊中的龙宫便日渐荒废了。
大城主敖宗将某处湖泊中的龙宫移来此处,种下一株苍龙木,将其改为水牢。
这苍龙木树上之上,天生一百零八处树洞,每处树洞都自成一室,正是天然的单人牢房。
赵奉仙说西门闻香就被关押在苍龙木中,只是不知被关押于那处树洞之中。
但不管怎样,横竖这水牢中只囚了西门闻香一人,她只需要找到有人的那个树洞即可。
姜虞心念一动,梦幻泡影便托着她飞到苍龙木的树身之上,沿着树身飞快地掠了过去。
忽然,姜虞瞥见某处树洞中似有烛光透出,她不由屏住呼吸,驱使梦幻泡影飞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落在那树洞旁边。
洞口处笼罩着一层彩光流璀的结界,姜虞不敢妄动,定了定神,站在洞口朝内中喊道:“敢问前辈可是西门闻香?”
那树洞似乎极为幽深,姜虞的喊声穿透结界,激起层层回音。
许久,久到姜虞几乎以为她找错了地方之时,洞中才传来数声轻微的咳嗽,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低声问道:“你是何人,如何进到这水牢里来的?”
姜虞答复道:“我前辈故友姜冲之女,姜虞。”
树洞里头静了一息,忽然飞出一道白绫,将姜虞拦腰捆住。
姜虞顿觉脚下一轻,整个人便被白绫拉入洞内,狠狠地摔往壁上一摔。
“咳咳……你连我的小阿虞都敢冒充,当真不知死活。”
这一下摔得姜虞四肢皆痛,好半天才爬起来,抬头一看,只见一道瘦削的身影隐于暗影之中,正冷冷地朝她望来。
借着结界明明灭灭的彩光,姜虞看清那是个身着银甲白袍,散发跣足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两只眼中一片浊白,竟是个天生目盲之人。
姜虞爬起来,道:“西门前辈,晚辈当真是姜冲之女。我有冬藏仙府的传讯玉牒为证。”
西门闻香手挽白绫,冷冷道:“若你真是阿虞,又怎会如此冷淡地称我为西门前辈?”
姜虞:?
那我应该称您为什么?
西门闻香手中白绫再度飞卷而来。他虽目盲,这白绫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在姜虞身后穷追不舍。
树洞中本来空间并不大,姜虞跑了两圈,就被白绫一把捆了,飞到西门闻香面前。
西门闻香探手向她颈间伸来,冰凉的手指在她颈间一探,一勾,姜虞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就被他勾了过去。
他把着项链吊坠,拇指用力一压,那片银白的龙鳞上顿时金光盈耀。
细如微尘的金色光点从龙鳞上飘飞而出,慢慢在半空中凝为文字——
“江家第十七代嫡长孙,江氏思余,兹与冬藏仙府姜氏之女姜虞缔结鸳盟,永结两姓之好。俟其登临仙途正道,即验此契,命灯同享,命魂相连,非是天道无常,生不离,死不弃。”
姜虞微微仰首,惊讶地望着半空中闪闪发光的金色符文,万万料想不到,这龙鳞项链中居然还藏着这样的机密。
这是……
她和江家少主江玄的婚契吗?
西门闻香放下吊坠,白绫自行滑落,松开了姜虞。
姜虞赶紧向后跃开,躲远了去。
男人一双浊白的盲目直直望着她,双眉紧皱,似是十分不解。
“龙鳞婚契尚在,她确是阿虞无误,却怎地好似不记得我了?”
“前……”
姜虞才想说话,西门闻香忽然向她招了招手,这一回,语气亲近许多。
“阿虞,你过来,到我身边来,让我看看你。”
姜虞犹豫了会,细观西门闻香神色,见他好似挺清醒的,也没有发疯的征兆,这才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西门闻香等她走近了,便并拢二指,运灵力于指尖,轻轻点上她眉心灵台,探了片刻,收回手去,面上已是一片震怒。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七魄缺一,难怪你完全将义父忘了……”
姜虞:……
等等,等等。
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