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尹一见晏王到了京兆府,恭敬相迎,面上却是淡淡的。
他不知道殷煦是站在哪一边的,但只要他在,就难免掣肘,可他又没有什么办法能请走这尊神。
殷煦进门,就让府兵清了场,把京兆府里的衙差仆役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杜府尹一人。
“王爷这是何意?”
“有些话,出本王的口,入你的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杜府尹心中惴惴,这个乳臭未干的纨绔王爷有什么事是怕人知道的呢?
“你搜来的那些账目,本王都让人瞧了,没什么大问题。”
杜府尹面色沉静,立在堂中,已经准备好了等殷煦话一说完,就反驳他。
殷煦话毕,看了一眼厚福,用手一指杜府尹,自己端起桌子上的茶盏,细细品了起来。
厚福将一本账册双手擎着,呈给杜府尹。
杜府尹接过账册翻了几页,突然面色大骇。
“王爷这账册是从哪里来的?”
“金盅赌坊。”
聚仙楼易主那案子就是块砖。
殷煦真正要做的是利用聚仙楼易主的案子引出弘升钱庄,而弘升钱庄是魏弘升放在明面上的买卖,账目上自然做的干净漂亮,没有破绽。
殷煦想要通过弘升钱庄去抓魏弘升的把柄机会不大,而且还容易被言官参他一本党同伐异。
所以要想真正制住魏弘升,就必须有真凭实据。
而金盅赌坊就是突破口。
前些日子,厚福和梁上燕两个人结伙在赌坊一条街赚“不义之财”,让梁上燕意外发现金盅赌坊的银钱流动非常大。
一般赌坊都是赚多输少,而金盅赌坊却恰恰相反,输的银子比赚的银子还多,而且他们家的银子只走弘升银庄一家银号。
更奇怪的是,凭着殷煦晏王的身份,在大虞京城,竟还有他查不出的幕后老板。
而一个日日赔钱的赌坊,不仅没有关门大吉,生意却异常的火爆,每天从赌坊运到钱庄的银子都要用车来载。
“这是洗钱的账目!”
杜府尹翻完了一整本账目,头上的汗已经流到脖颈,大冬天的,身上的官服都被冷汗打透。
这还只是一本账目,他不敢想,全部账目上的流水将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现在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把你的人都清走了吧!”
杜府尹激动的浑身颤抖,他知道眼前这个刚刚还被他鄙夷的“纨绔王爷”都是假像。
“是臣有眼无识,还请王爷责罚。”
“责罚就算了,不过……”
殷煦紧盯着杜府尹道:“你现在知道本王要查的是什么了,那这案子,你可还敢接?”
那账册上的流水之大,人名全都是假名、代号,可想而知,从金盅赌坊拿钱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论金盅赌坊背后的老板是谁,这些从金盅赌坊获利的人才是最难办的。
他们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是商贾富户,可能是朝中大员,甚至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这个案子一但开查,若不能将所有参案人员一网打尽,那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将来面对的将是永无停歇的反扑。
他们,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迫害、诬陷,直到他死为止。
若是只他一人死,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可他背后也有杜家满门上百口人的性命和前程。
他犹豫了。
良久,杜府尹开口道:“臣有一事,求王爷务必成全!”
杜府尹努力控制和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使每一个字都能让晏王听清楚。
“若杜某未能为君解忧,下官肯求王爷将杜某全家流放。”
“好!”
殷煦没有任何迟疑。
他知道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他在向他托孤。
“你若不能将此案办成铁案,你杜家满门,流放青州。”
杜府尹闻言,已是老泪纵横,口不能言。
“食君之?,当报君恩,受君之托,必尽忠君之责。臣,谢王爷恩典!”
回府之后,厚福将此事说与云望川听,她不明白,杜大人办案不利,罪在他一人,为何要求王爷将他全家流放。
云望川听闻杜大人此举,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朝中应该还有许多如杜大人一样忠心为国的良臣。
“王爷是在保护杜大人。”
“怎么又是这样?”
厚福不解,又说起殷煦将魏淑儿禁足的事,云望川听后笑而不语。
“先生笑什么,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装成别的样子?”
“往往对你越重要的东西,就越会成为你的拖累。王爷要做大事,就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负累。同样,杜大人的家人也是他的软肋,他是把他的软肋全部交托给了王爷。”
厚福好像明白云望川最初为何宁愿让苏姐姐住在妓院,也不肯求王爷救苏姐姐了,因为苏姐姐也是先生的软肋。
她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求王爷给苏卿卿和云先生赐婚倒底对不对。
“我是不是不该求王爷给先生和苏姐姐赐婚?”
云望川有些诧异,少顷,笑着对厚福道:“我甘之如饴。”
入冬以来,苏卿卿的身子变得越发不好,一天里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还多些。
她被晏王从妓院赎出来之后,云望川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为苏父伸冤的事,都是聪明人,她知道父亲的案子已无翻案可能,冤情也再无清白之日。
苏卿卿在王府被照顾的很好,府医日日来给苏卿卿诊脉,可苏卿卿的病并非一日两日,她的身体,她和云望川都心知肚明。
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在这世上等了太久了,她再也受不住这病痛的折磨,她现在只求能早日到那边与父母兄弟团聚。
让她意外的是,王爷竟为她二人赐了婚。
从那日起,她便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每日在床上坐上大半日,她想亲手绣自己出嫁时穿的喜服,这也是苏卿卿活在世间仅存的一点期待了吧。
此时,苏卿卿在房中睡的正浓,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了,梦里她梦见自己回到很久以前,母亲推着她在院中的秋千上荡来荡去,父亲带着一个明眸皓齿的男孩走到她面前说:“卿卿,他是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