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玺的心脏疼得厉害, 像被分蛋糕的塑料小刀切割着,持续的钝痛感,但他很快又看清李尽蓝左脸的巴掌印。
嘿。
这下对称了。
他没绷住笑出了声:“哥, 你……”
李尽蓝本来端得住的, 也略显窘迫。
他在弟弟面前丢脸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得不轻咳道:“外面冷, 上车。”
平玺刚走到后座,谢欺花叫住了他:
“李平玺, 你开车,你哥去后面。”
“啊?我来开吗?”
平玺简直受宠若惊。
说实话, 昨晚闹了那一遭, 平玺还有些放不下脸面。姐姐。诉说出自己的心意之后,他怯懦到不敢正眼看她,他怕她说伤人的话。平玺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但也要观望姐姐的态度。
姐姐如果不喜欢。
他就不烦着她了。
平玺还不知道, 自己那笨手笨脚、以拙劣的手法藏着怀春病的蠢样儿, 简直扭捏到了极点。谢欺花看在眼里,无奈在心底, 平玺啊平玺, 甚至不如李尽蓝。他脸红也不知道遮一遮吗?
“废话!你不开谁开?”谢欺花脸一横,“车技烂成那样, 不趁我在的时候多练练手,年后还当马路杀手?”
平玺发动车子:“我早就不是马路杀手了,意宛姐说我车技很好呢。”
“人家那是奉承你,你还当真了?”谢欺花说, “你座椅不调一下?”
李尽蓝开车开久了,习惯靠着椅背, 平玺却得时刻警醒着,他一般把座位掰到最直。此刻他双手刚放在方向盘上,突然“咦”一声,紧接着拎起一根发丝。准确的说,是女人的长发。
“姐,这是……?”李平玺问。
谢欺花眉一挑,扯起谎不犹豫。
“车上有长头发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准是你哥接触的异性呢?你也是闲的,少对你哥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但。”平玺把这根长发同她对比,“和你发色很像啊,长度也一样。”
“那就是我的呗。”她承认。
李平玺一愣,讷讷收回了手。
他感到自己被背叛。
眼眶无声无息红了。
李尽蓝靠着后座,伪装被撕开一小道口子,他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突然,她愿意承认他了?又听见谢欺花说:
“你哥这车我偷偷开过,小机灵鬼,这都被你发现了,别说出去啊。”
平玺止住了眼泪:“这样啊?”
“废话!那可是保时捷卡宴!”
而李尽蓝却平静地望向车窗之外。
无声一笑,感慨自己也是想的多。
她愿意亲口承认跟他好。
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呢?
谢欺花风流,爱车也爱男人,但是车和男人只选一样,她肯定选车。会开车的肯定都爱车,不爱车的考个驾照就爱车了。谢欺花喜欢归喜欢,但不会刻意花钱去买经济实力以外的车。
平玺:“要不我也给你整一辆?”
她立即喜笑颜开,说平玺真懂事。
“你送我,那我肯定得要啊。都养你们十年,该你们回报我的时候了。”
话总是这么说的,其实她也没指望两兄弟把钱全给她花。现实里,没有哪个成年人把工资卡交到父母手里的,都是每个月打一些过去。孩子自己也要过日子,人都只顾着自己的人生。
没成想,平玺立刻把手机递过来,让谢欺花选车。谢欺花诧异地说你来真的啊。平玺笑得像小狗一样忠诚:
“本来挣钱就要给姐姐花呀!我的工资卡,密码你不是一直知道的吗?”
谢欺花脸上焕发光彩。
那是被取悦到的神情。
她精挑细选:“保时捷911不错!”
平玺当然认同:“GT3还是GT2?”
临到这关头,谢欺花又犹豫了:
“等等……我还是再斟酌……”
李尽蓝切断对话,以低调而不彰显什么的语气:“GT3没什么收藏价值,GT2在国内二级市场流通量很少,我手里正好有一台,不过……”他循循善诱,“为什么不选卡梅拉GT?”
谢欺花:“你要当皇帝啊?”
那是普通人能碰到的高度吗?
李尽蓝闻言只是笑,并不解释。
她本来断定他吹牛批,现在却愈发没底了:GT2 RS国内限额,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但李尽蓝不也做国外生意吗?瞧他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儿,到底装的还是真的?他要真有呢?
该死的,该不会真让他装上了吧!
“你该不会……”谢欺花脸色一变。
“你喜欢,我托人从洛城运回来。”
妈的。
真装上了。
谢欺花太不是滋味:“我不买了!”
这不纯纯打击人?有这样的损色吗?
平玺自觉实力不如他哥,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又紧。谢欺花瞥见也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比的?你是打电玩的,人家是搞资本的,说难听点就是在背后操纵你们、养着你们挣钱的,上层资本吃剩的才能轮到你们。
关键李尽蓝属轮番打击 :
“平玺有钟意的车型吗?”
平玺面子薄,咬着唇不语。
谢欺花却指挥:“停车。”
离家还有两条街的距离。
李尽蓝被“放”了下来。
他默默盯着远去的车辆。
一时间,无奈地扶了额。
也就只有她对他这样了。
。
车上,平玺破涕为笑:
“姐,咱们这样好吗?”
谢欺花冷笑:“男人装,我理解。在外面跟别人装一下就算了,回了家还装?装给谁看呢?你听着,李平玺,千万别学你哥,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咱们是中国,社会主义国家。”
“知道了姐。”平玺乖乖地,“我每年都有给国家的慈善组织捐款的!”
“好孩子!祖国没白养你!”谢欺花说,“但是,你能把车停进线吗?”
保时捷的大半个车头都露在白线外面,停得更是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谢欺花让平玺去给她买包烟,自己又挪了一遍。平玺停的车位看起来就会被堵,第二天要开出去肯定不方便。
停好了车,她紧了紧身上那件李尽蓝的大衣,不得不说,还挺保暖的。出口处的风太大了,一直往衣领里灌。
谢欺花冻得眯起眼,影绰的万家灯,如火树银花,阑珊之处,有人驻足。
确实有人等候她已久了。
厉将晓伫在萧瑟冷风中。
谢欺花辨别出这位旧情人。
他也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
谢欺花蹙起眉头。她和厉将晓断联许久了,以至于这两年他的消息都从夏意宛的口中得知。她也不是经常在这儿落脚了,他又是怎么找来的?是有人特意跟他说了。八成是那个杜总。
动作可真快。
她客气地道:“老板。”
“欺花。”厉将晓上前。
风大,把他的声音传到她的耳里。
他没有喊她的姓,被风吞掉了吧。
谢欺花不愿多想。
“怎么突然来了?”她若无其事问。
下一秒,却被厉将晓俯身搂进怀里。
她听到他聊胜于无的喟叹,很浅很浅的一声。他是一贯维持体面的人,明明看出她的疏离,仍然选择抱住她。谢欺花一时间竟做不到推开他,她略偏过脸颊,看厉将晓那深皱的眉心。
“还是那么爱皱眉。”谢欺花笑了,目光略过他通红的眼眶,和眼尾几道象征风霜的浅纹。老板并不老,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是年轻人了。和谢欺花记忆里的有差别,变化也不大。
厉将晓贪恋了片刻她的怀抱。
才略松开,望着她澄澈的眼。
“我现在。”他艰涩地组织着措辞,“已经给得起你想要的生活了。”
他说自己成为了集团的掌权人,婚姻也不再受父母所掣肘。他说了很多,包括把可可姐和小舒都聘了回来,集团内部也清了血。曾经对他有阻碍的党羽都剪除,他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她当然知道。
很大快人心。
“抱歉,我说这么多,只是想求个机会。”厉将晓不愿意把自己推到感情里最卑微的位置,然而他捧住她脸颊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告诉我,这么多年,你还对我有一些感情在。”
谢欺花不忍心,自觉不值得他的如此苦缠:“其实这些年,我有过……”
别的男人。
很多。
厉将晓却摁住她薄而温凉的嘴唇。
“没关系。”他轻声,“没事的。”
是他问的问题。
然而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就选择性地装聋作哑。
谢欺花叹息:“那你呢?”
在她之前,在她之后,都。
“没有。”
厉将晓舍去了前缀。
以维持最后的体面。
这也足够让谢欺花讶异了。
老板竟守身如玉这么多年。
谢欺花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女人,至少在感情这一方面,短择是常态。过去这么些年里,厉将晓就是她交往时间最长的对象。就谢欺花这人吧,谁处谁知道,脾气实在是称不上好。
谢欺花自己也深以为然。
只是,老板这段不一样。
涉及金钱关系,她没有表露本性。就比如在老板的公寓里,她不会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地抽烟。老板在枕边熟睡,她也不会一巴掌拍醒他。在厉看来,他和她已经足够交心。但在谢欺花看来,她需时刻收敛自己的爪牙。
厉将晓确实是一个无趣的人,闲暇时间他在家里待着,阅读或者办公,这让她觉得上学时期的他是个书呆子。谢欺花是爱喝酒爱热闹的人,厉将晓喜静,她就从不在他面前讲烂笑话。
生活里许多零碎的小细节。
才真正决定两人相爱与否。
谢欺花感到拘束,所以她离开。
如今,她把这些都告诉厉将晓。
他错愕,但也温和地商讨:“这些不是问题,可以磨合,我可以包容。”
“但你用了包容这个词啊。”谢欺花说,“我这性格,说白了就是爱折腾人,我想找那种能乐在其中的人。”
“老是一个人迁就另一个人,这种爱情也不会长久吧。”她不希望老板为了爱情而屈从谁。说到底,她更欣赏初遇时那个锋芒毕露的厉将晓,不染尘世的精明、偶尔毒舌、不失儒雅。
爱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啊。
谢欺花原本是不太相信的。
“……可我愿意,迁就你。”
这次,他以坚决的心坦诚。
坦诚他爱她不行。
把尊严踩进泥泞。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乐在其中的机会。”厉将晓迫切地握住她的手,“我会好好表现的。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去学,你不想结婚,那就不结。只要你别……像这样躲着我。”
他太心急,甚至提出了开放式关系。
对历来传统的人来说,是一种羞辱。
谢欺花不愿意这样,太伤人了。她从他手里抽出,没抽动,他握得太紧。
她说:“老板,我们也不年轻了。”
她三十一,厉将晓三十六,的确。
她朝他笑了笑:“何必呢,厉将晓?大可以放下了,或者移个情呗。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满街都是呢,愿意和你好的,肯定也不在少数。你看我,也不年轻啦,但永远都有年轻的人。”
以厉将晓的身份。
想要别恋并不难。
你可以找一个和她像的人。谢欺花,那时候的她,穿着简洁大方的正装,闲适地坐在她那辆破旧的斯柯达里,若你说她的车,她保准和你闹脾气。
你当然可以再招一个司机,年轻的女性,但没人会用那样鲜活可爱的笑容拉开车门,在一簇晨光里对你说老板早上好,再小心翼翼观察你的反应。
没有人能比拟她。
像一场绿地的梦。
谢欺花从他的怀里挣开,也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他一分开指间,她就自然而然地飞走了。厉将晓至此再无理由去挽留她。她就着冷风向他告别,他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抬脚去追。
两只手不约而同地将他摁住。
一左、一右,如双生的荆棘。
“过分了吧,我姐都那样拒绝你了,怎么还死缠着不放?”平玺说,“见好就收啊大叔,别闹得太难看了。”
一旁的李尽蓝勾起唇。
既是对亲弟弟同仇敌忾的满意。
也是对老情敌不再得势的畅然。
“真是今非昔比啊。”
上位者轻声地感慨。
厉将晓问:“所以,你就有戏么?”
李尽蓝偏过脖颈,残忍的笑容绽放。
他扯了扯洁白的衬衫衣领,意在展示领口处那道玫红的吻痕。是方才车上悱恻缠绵时,谢欺花无意间留下的。
厉将晓显然注意到了。
他神色倏然如至冰窖。
李尽蓝慢条斯理地示威:
“姐姐早就把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