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纭对李尽蓝说:“我给你考虑的时间, 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最迟李平玺念完小学,你们必须跟我回去。”
李尽蓝很清楚,李纭的忍让屈从于他的财欲。这么个赌客, 如果把他逼急了, 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
李尽蓝只能应下。
那时是一月份。
他要回武汉过年,让李纭该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 李纭说我哪也不去。
“要是你带着你弟跑了怎么办?”
他露出深谙此道的、猥琐的笑容。
“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 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们,不, 是守着你, 守到明年六月份,亲自把你们接到美国。”
李尽蓝冷冷看着他,说随便你。
李尽蓝继续着劳碌奔波的生活。
二月, 过年那十多天, 他回武汉了。
李纭始终跟着他, 却躲着谢欺花。
“这个臭碧池,防我跟防什么一样, 那天我给她打电话, 说是你的亲戚,她一下子就把我拉黑了……”李纭把烟头摁灭在墙根, “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还是有那个躁郁症?”
李尽蓝没理他,站在巷子口,望着不远处正在买早餐的谢欺花和李平玺。
“喂———”李纭感到他很没意思, “你该不会真的把她当亲人了吧?”
“她来了。”李尽蓝说,“走开。”
李纭切了一声, 双手揣兜里走远了。
谢欺花拎着三杯热豆浆,李平玺拿着两大份猪肉馅蒸饺。他们走在前头,李尽蓝跟了上去,接过弟弟手里的食物。谢欺花问他晃哪去了,让他买的黄鹤楼买没买,李尽蓝说买了一条。
“嗯,我最近在教科三,今天有学员考试,那些考官都要分烟。”谢欺花拿热乎乎的豆浆来暖手,又递给李尽蓝一杯,“待会回家吃完饭,辅导你弟做作业,帮他搞一下那些错题。”
李尽蓝点头说知道了。
谢欺花拍了拍他的肩。
“最近上课还挣了些钱吧?”
“挣了,交完学费还有六七千。”
李尽蓝又问:“要……交给你吗?”
“给我干嘛?你自个儿留着花吧。”
李尽蓝说好吧,谢欺花依旧盯着他,表情像有话要说。“怎么了?”李尽蓝问,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阵不安。
“你那个……”她揉着鼻子。
“李家的一个亲戚来找我了。”
李尽蓝连呼吸都暂寂:
“……哪个亲戚?”
“不知道,一直给我打电话。”谢欺花嗤之以鼻,“我就把他拉黑了。”
李尽蓝松了一口气,谢欺花问有没有打给他,他摇头,她又说:“等你弟上完小学的,我有个事要和你说。”
李尽蓝的心又提起来:“什么事?”
“反正就是有事嘛。”谢欺花咬着一根烟,没有抽,含含糊糊地说。
到家,三个人吃完早饭。盯着李平玺拿出作业本,谢欺花驱车离开。
先去驾校接考生,再去考场,谢欺花一路叮嘱:“平时都教过你们啊,三条线路三个方向,点刹提前踩。左转转大弯,右转转小弯,先灯光后起步,起步一踩二挂三打,打什么?”
“左转向灯。”学员们异口同声。
“是的,没打转向灯是扣完啊。”
看着学生们进了考场,谢欺花还要在冷风里站岗。高教练走到她旁边。
谢欺花递烟给他。
“不抽不抽。”高教练指嗓子,“最近天气干,火气又大,都喊哑了。”
“少发火撒。天天都听学员骂你。”
“骂我?我骂他们还差不多!”高教练又说,“今年最后一次送考了。”
“还真是难啊。”谢欺花感慨。
“今年你可挣了不少啊。”高教练褒贬她,“怎么年纪轻轻就钻到钱眼里去了?好不容易上个大学,不认真学习也不谈朋友,一天到晚往驾校跑,我看今年分红你起码有好几万。”
谢欺花眉眼弯弯,高教练又问:
“你一个学生挣那么多钱干嘛?”
谢欺花但笑不语,把烟别再耳边。有学生被考官带出来了,她上前递烟。
“这是我们虹隆的。”
她给安全员使眼色,对方接过烟放在车里,朝她笑了笑,这事就算成了。
年后,李尽蓝很快就回襄阳上课了,李平玺在备战初中的自主招生考试,报了个培优班。谢欺花则勤勤恳恳地搬砖。上学期临时抱佛脚,每科都是低空飞过,绩点谢欺花是看也不看。
比起绩点,她更爱看卡里的存款。
学习让人忧心,而赚钱使人快乐。
与此同时,李纭也有了新动作。
某次李尽蓝去给学生上课,刚出书房就看到了自己的堂叔。他正在和学生家长聊天,聊的那是一个不亦乐乎。
李尽蓝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教得怎样。”李纭说,又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家尽蓝啊,大四保研了,就爱挣点零花钱。”
家长说小李老师教学能力很优秀,孩子上个学期提了不少分,多亏了他。李纭喝着茶,不动声色和侄子对视。
李尽蓝阴沉着脸色。
两人走出了居民楼。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尽蓝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谢欺花说?”
李纭也很直接。
“说什么?”
“回美国的事。”
李尽蓝沉默片刻:“我尽快吧。”
“尽快?这都快到六月份了,你该不会想……”李纭突然变了脸色,“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上楼揭发你?!”
李尽蓝说这周末就去和谢欺花坦白。
“……你别逼急我了。”
李纭离开前浑他一眼。
于是,李尽蓝回来得很突然。
“哥,你怎么回来了?”
李平玺正要出门上培优。
“最近太累了,我给自己放个假,回来休息一下。”李尽蓝侧身进了门。
“这么好!”李平玺喜笑颜开,“你赶紧告诉姐啊,咱们晚上出去吃!”
李尽蓝正要找谢欺花,只是这个找,必然是不能让李平玺知道的原因。
李尽蓝问:“姐她现在人在哪儿?”
“在驾校吧,你要去找她?现在?”
“就问问。”李尽蓝看着李平玺出了家门,又等了一会儿,才打开书包。
里面是一沓沓的红钞票。转账,他怕谢欺花不会收,所以都换成了现金。
他再次清点完了数额,背起书包。上了街边的公交,抱着书包坐在窗边。
这事该怎么和谢欺花说?她会不会觉得麻烦?李尽蓝思虑,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她对他们的情感有多少?
如果他厚颜无耻去求她……
不。李尽蓝开不了这个口。
李尽蓝到了虹隆驾校。
远远的,他就看到谢欺花。
五月末已经很热了,太阳也大,她穿白色的短袖短裤,日光暴晒着皮肤。
她在指挥教练车侧方入库,忙着打电话,片刻后才笑道:“压线了撒。”
笑的时候,谢欺花既不客气也不疏离,酒窝像落在光晕里的一粒尘埃。
李尽蓝下意识站直了,像被她审视,即使她连看都没看到他。至此他发现了,长辈的威压并不需要通过血缘来唤醒。她比他大,他服她管,这种亲缘的效力产生了,让他不敢再欺瞒。
告诉她。
求助她。
姐姐会想办法的。
李尽蓝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谢欺花依旧在打电话。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李尽蓝,对。”
对面说了什么,谢欺花烦躁应着,又敷衍道:“那怎么办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按你说的那样办呗。”
“心疼?”谢欺花轻嗤。
“反正也不是亲弟弟。”
李尽蓝从错愕到惶恐,再到释然。
他的眼底,再也没有任何的光彩。
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是吗?
他转身离开,到门卫处时,还是卸下了装满钱的书包。“给谢欺花的。”
他对门卫说完,无声无息地离开。
。
谢欺花等了很久,才等到朋友的这一通电话。对方向她确认了学生姓名。
“李尽蓝,对。”
“你真打算给他找学上啊,初三转学籍那么麻烦。”朋友仍在喋喋不休,“转公办学校,既要改户籍,又要换档案,也不知道他之前的那个私立学校好不好办……反正很费钱的呀!”
“那怎么办呢?”谢欺花不以为然,李平玺学籍不也照样办下来了么,“也不是第一次托你办这个事儿。”
“行吧行吧,那我帮你办着吧,正好学生也快放假了,肯定有招生办愿意收的,先说好,钱这个事儿……”
“就按你说的那样办呗!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哪有孩子的前途重要?”
“话是这么说呢,转校费花个十几万你就老实了,你是真不心疼钱啊。”
“心疼?钱挣了不就是用来花的?”
谢欺花被晒得目眩,抬手遮了遮。
“你就不怕他以后不报答你?”
“报答啥?他以后爱去哪去哪。”谢欺花淡哂,“反正也不是亲弟弟。”
“你就嘴硬吧你!”朋友笑话她,“家底都快给这俩兄弟掏空了!”
“我去你!别咒我啊!”谢欺花骂,“不吉利!我这儿还挣着钱呢!”
她挂断了电话,继续指挥着学员练倒车入库:“你的后视镜是摆设咩?”
学员这时候才知道去看后视镜。
“看反了喂!左边啊!左边!”
“……”
忙碌了一天,谢师傅终于在傍晚时分下了班。夜班不归她管,按照惯例,到门卫处打卡下工,却被老头拦下。
“有人给你一个东西。”
是个蓝白渐变的书包。
谢欺花认得这个款式。
这是她买给李尽蓝的。
谢欺花打开,发现里面全是红钞票,一时惊得合不拢嘴。门卫也吓一跳:“咿呃,那个小男生这么有钱啊?”
“你和他……”老大叔瞬间脑补出一系列的狗血桥段,“是男女朋友?”
“不,大爷你误会了,他是我弟。”谢欺花意识到不对劲,“他……”
该死。
谢欺花驱车往家去。
她一把推开了家门。
“李尽蓝!”她鞋都来不及脱,急忙在客厅里巡走了一圈,“你出来!”
她把塞满钱的书包甩到沙发上。
“这些钱是什么意思?!啊?!”
无人应答。
谢欺花愤怒地闯进卧室。
“李尽蓝!你他妈……”
她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
像塞了一团梗湿的棉花。
李尽蓝端坐在床头,平静而悲伤。
他望着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
鲜血顺着手腕。
坠落在地面上。
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