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李纭最先找的人是谢欺花。
但她显然不打算交出李家遗孤。
打去的第一通电话以那句“神经”结尾。李纭还没反应过来, 谢欺花就挂断了。他再打过去,发现被拉黑了。
监护人联系不到,他给当地派出所打去, 咨询这俩兄弟的住址。对方说这属于公民的隐私, 不便透露。李纭抓耳挠腮,说自己可以证明是孩子的亲属, 对方说:“那你过来一趟吧。”
一个月后。李纭踏上中国的土地。
他如此大费周章,并非毫无缘由。
李纭是李封光的堂弟, 从小在美国生活,和堂哥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
他是独生子, 不像李封光, 光亲兄弟都四五个。李封光不是祖父第一个孩子,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却是第一个回国发展的。后来谁也没想到, 他会变成最有出息的, 却也英年早逝。
李纭离李家的纷扰很远, 他父母也是,不愿意参与这些权利的争夺。
可李纭之所以一定要蹚这趟浑水, 是因为他好赌。李纭没赌到负债累累的程度, 但家里的资产却一直在变现。
他需要一笔横财。
以满足他的赌瘾。
于是他看上了堂哥的遗产。
李纭没贪心到那个份上,集团斗争他不懂, 也玩不过那些老家伙。他想起堂哥曾透露过在旧金山有宅邸,是准备和堂嫂养老用的。趁着大家在争夺股份,李纭把心思动到那套房子上。
他想把房子卖了,带着最后的希望去拉斯维加斯, 尽他财运搏一把大的。
他向律师咨询过,这套房子在本地的法律中被堂哥的子嗣们继承, 也就是李尽蓝和李平玺。只要把他们带回来并且和成立抚养关系,他就能够拿到这栋价值两千万美金的临海豪宅。
所以李纭才来和谢欺花打商量。
只是没想到,开头就屡屡碰壁。
此时此刻,天河机场内。
李纭一筹莫展地坐在行李箱上。
他下载了一个国内的搜索软件,碰运气般的,输入“李尽蓝”三个字。没成想,跳出来的讯息让他眼前一亮。
【感谢李老师对我家孩子悉心培养!数学119分上岸!下一站,襄中!】
而那张合照里,和孩子一起坐在书桌前的人,不是堂哥的长子又是谁呢?
李纭不禁大喜过望,连忙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的确是李尽蓝的声音。
李纭说自己来是想和他叙个旧。
两个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因为堂哥不常带孩子们回美国,李纭对李尽蓝的印象还在他小时候。堂哥的这个孩子,像他爹,话不多,眼是很中式的丹凤,瞳仁漆黑冰冷,即便是定定看着你,也无法感受到情绪。
他们在车站附近的面馆碰头。
李尽蓝坐在了餐桌的斜对角。
李纭从热腾腾的面碗里抬起头来,递给他一双筷子:“你的那碗加了辣子,叔叔还记得你爱吃辣。”
李尽蓝看着汤碗里厚厚的红油辣子,面无表情:“爱吃辣的是李平玺。”
“抱歉哈。”李纭让老板再做一碗。
李尽蓝拦他:“不用,凑合吃吧。”
李纭吃的很快,吃完就开始讲述自己是如何远道而来,和这一路的见闻。他一边喋喋不休,一边观察李尽蓝的脸色。直到李尽蓝放下汤碗,擦嘴,再次以记忆里冰冷的眼神检视他。
“说重点。”
李纭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紧接着他做担保:“你放心,我只要一半的钱!房子一挂在网上卖了,立马分款!绝对不耽误你和你弟的生活……这笔钱够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李尽蓝听完了才拒绝:“不干。”
“那我们就说定了……”李纭话到一半急刹车,“什么?你说不干?!”
“我和平玺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们不想回美国,也不想和那些人见面。”
“好?哪里好了?你现在可是连书都读不上,到处当家教接私活儿呢!”
李尽蓝立刻警惕起来。
“你调查我?你想做什么?”
“别紧张别紧张。”李纭见他心怀戒备,只好说,“叔叔这是关心你。”
李尽蓝随即起身:“走了。”
李纭又喊了他几声。
李尽蓝是头也不回。
。
李纭前后又约李尽蓝见了几次面,他饭照吃、旧照叙,一提到去美国,立马垮脸走人。李纭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事儿,他去了武汉本地的派出所,终于查到弟弟李平玺的部分信息。
李纭打车到李平玺的小学,刚想进去就被保安拦下来,保安问他是谁。
“我是李平玺的表叔。”
“表叔?”保安狐疑地看他一眼,“那你给李平玺的班主任打电话。”
李纭说我不知道他班主任是谁。
保安略一思索:“就七班李平玺嘛,我认得他姐,你给他姐打电话。”
“抱歉,我也没有他姐的电话……”
“那怎么证明你是李平玺的表叔?”
李纭慌了神,说我认识李平玺的哥哥,又说我认识他爸妈。保安说我认识派出所的民警,你再不滚就报警。
李纭只好灰溜溜离开。
李纭不束手无策,或者说,一个混迹在社区的青年,鬼点子不是一般多。他在武汉待了一阵,了解到一些事,并且带着这些重新杀回李尽蓝面前。
“她每个月都在领你们的抚恤金。”李纭说,“你们和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愿意养你们,就是因为这一笔抚恤金吧?该不会……你挣的也要上交给她?”
李尽蓝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纭只是和他算了一笔账。
“为了让你弟读下去,你接家教的活儿,一个月也就挣个四五千,交完你弟的学费连吃穿都不够。你难道不想过自己的人生吗?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这地方吧?你爹在天上怎么看?”
谈及李封光,李尽蓝才露出了裂缝。
“……他人都不在了,别说这个。”
“堂哥和堂嫂对你有多少期望啊,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在你身上?他们就希望你守护好你们家的产业,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以后才能多结交些上层人物,重新夺回你家的集团。”
“而且……”李纭咬牙,“你难道不觉得那起飞机失事很古怪吗?为什么偏偏是那天的航班?说不定———”
李尽蓝不可置信望着他。
李纭知道他动摇了。
他正要再添一把火。
李尽蓝却是转身就走。
“……我操了!”李纭见他如此油盐不进,也是破罐子破摔,“李尽蓝我跟你说!你和你弟必须跟我回去!”
李尽蓝丝毫不怵李纭,也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再来找我,我就报警!”
“报警?来啊,把你也一起抓了!”
李尽蓝眉头深蹙:“你什么意思?”
“天天书也不读,就在外面卖课……你这根本不是正经收入吧?而且你的大学生身份也是凭空捏造的,如果那些学生知道你连十六岁都没有,自己还是个孩子,会继续买你的课吗?”
这是李尽蓝的秘密。
李纭拿这个威胁他。
“没人买你的课,你负担不起你弟弟的学费,你觉得谢欺花会养你们吗?根本不可能!她要是想养你们,当初你爹妈出事那会儿就把你们接走了!而不是让你们一路逃亡、一路南下!你觉得她养你们是为什么?因为好心?因为你们能给她钱啊!如果有一天你给不了了,你猜她会不会……”
李尽蓝咬紧了牙关,心被抛入大海,像失了事的飞机,没有任何征兆。
李纭见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这才重新摆出慈爱的神色。他拍了拍李尽蓝单薄的后背,“我也是心疼你和你弟弟,别被谢欺花给利用了还不知道,她和你又没有血缘关系……”
她能真心对你好吗?
这句话在李尽蓝脑海里回荡。
直到回了出租屋,姐姐的朋友也在,和他打招呼,问他怎么魂不守舍的。
李尽蓝笑说没事,转身回房。他一进去就锁上了房门,快速清点着财物。
走?离开?逃?再逃?还要逃吗?
再次丢下弟弟?还是告诉谢欺花?
李尽蓝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感到绝望和无助,经历了这么多,原来还是连一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可他又没有奢求太多。李尽蓝只是想托着年幼的弟弟,平平安安走下去。
李尽蓝察觉到手腕的刺痛。
他倏然从惶恐里回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在拿美工刀自残。
这就是他手腕上第一道伤痕。
一个人到了走投无路时会这样吗?
李尽蓝在卫生间里清洗着血迹。
夜已经深了。
秋风啊,在楼道里来回扫荡。
李尽蓝就着暗淡无神的路灯,走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碘酒和创可贴。坐在窗前,他仔细地给伤口涂抹碘酒。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不会轻易了结生命的。李尽蓝很明白自己,即使当初在黑麦镇那样的绝境,他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从家里遭遇破产,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靠他的主观能动性才走下去。
他本应该强韧。
是的,为什么如今却被绊了脚?
绊住他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李尽蓝给谢欺花发了消息,三句话。
他问她在不在,问她知不知道李纭。
“如果我挣不了钱,你会……”
消息一发出去,他就撤回了。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她不会的。
下一秒,谢欺花来电,问他怎么了。
李尽蓝说没什么,问她怎么还没睡。谢欺花大笑,说忙着挣大钱呢。她总是因为钱的事而高兴……他的姐姐。
他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独自在异地奔波,人会倍感孤单,那是一种消亡的情绪;入秋后天气也冷了,需要更多的温度去和生活抗争。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总之,日子还在一天天的过。李尽蓝忙碌的时候,空闲的时候,赶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晨起的时候,入眠的时候……他会时常地想起谢欺花。
“姐姐,我……”李尽蓝欲言又止。
谢欺花淡淡“嗯”一声,等着下文。
我很想念你。
别丢下我们。
“注意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