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风静树止。
她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紧张到下一秒就要出逃。
闻泽的语气里没有温度,“不怎么样。”
“为什么?”烟淼觉得自己长得挺漂亮的。
他单手插兜,视线再一次落在她脖子上,“我不会喜欢连衣服都能穿反的女生。”
“…………”
烟淼低头看去,一排乌鸦从脑门前飞过,等再抬眸,人已经走远了。
只留下一抹冰冷背影,无情嘲笑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
……
时间的指针拨回一年前。
烟淼的哥哥烟深从A大毕业,烟淼的父母带着烟淼来A大参加毕业典礼,同时试图通过A大的校园氛围激励吊儿郎当不求进取的烟淼本人。
烟父烟母带着烟淼逛了一圈A大后,试探性地问:“A大怎么样?”
烟淼:“漂亮。”
“要不再来一年考A大?”
烟淼:“不要。”
烟淼从小喜欢画画,因为成绩不拔尖,高中自然而然走上了美术生的道路。烟淼的艺考老师是这样评价烟淼的——
“但凡文化分能上去,八大美院闭眼选。”
然而烟淼是扶不起的阿斗,在联考分数优异,校考均取得合格证,烟父烟母花大价钱聘请名师辅导文化课的情况下,居然考出了320分的成绩。
这意味着烟淼别说八大美院了,连稍微好一点的普通院校都上不了。
烟淼对此持无所谓态度,觉得本省的某某艺术学院挺好的,想回去就回去,能经常吃到爸爸做的油卤鸡爪。
而烟父烟母则觉得烟淼的专业能力极强,去专科院校简直埋没才华,高考是一道分水岭,希望烟淼能慎重选择未来的路。
再三劝说下,倔得像头驴一样的烟淼坚持不复读,尊重子女选择的烟父烟母也只能叹气。
然而十分钟后,烟淼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这是一个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偶遇桥段。
烟淼和父母走散了,随机揪了一个学生问路,也不完全是随机,肩阔腿长的背影一看就是个帅哥。
初夏的梧桐大道上,浓荫茂密,蝉鸣悠长。
闻泽转身的瞬间,十八岁的烟淼猝不及防体会到了什么叫——
一眼误终身。
熙攘往来的路人在瞬间定住,整个空间被摁下了静音键,世界仿佛只剩下对面的他。
“请问——”视线相接,烟淼一念之间改变了主意:“你是A大的吗?”
闻泽淡扫了眼她泛起红晕的耳垂,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烟淼本想追上去问,身后突然传来父亲的呼唤……
回家当天,烟淼在卧室倒腾了一晚上,听见动静的烟父烟母赶来,连忙宽慰,“爸妈只是问问,没有逼你的意思,我们不复读,就上南技。”
“不。”烟淼合上行李箱,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要复读。”
烟父烟母:“啊?”
烟淼:“上A大!”
烟淼表白被拒的事在第二天传遍了整个美术系,走在路上都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甚至在中外美术史的课堂上,有人当面问她哪里来的勇气。
偏偏那女生语气真挚,烟淼只好尴尬一句——梁静茹给的。
顾青涂着红艳艳的指甲油:“但凡长了脑子也不会在食堂门口表白,嗓门还大得跟喇叭似的,不传你八卦传谁八卦。”
张佳宜走过来宽慰烟淼,“你是系花,大家当然关注你啦,A大帅哥那么多,我们换一个。”
烟淼猛地从张佳宜怀里抬头,磨着后牙槽道:“我就不信我追不到!”
之后的一周,烟淼想方设法制造偶遇,但闻泽行踪不定且在长期住在校外,连个背影都没瞧见。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蹲到了从寝室楼出来的闻泽。
光线洒在他衬衫上的瞬间,四周都变虚幻了,只是见到他,烟淼的心跳声都重到了耳膜。
然而闻泽视线没有丝毫偏移,径直从她身旁路过,烟淼理了理裙子,小跑追上去,笑着问:“去上课?”
闻泽视若无睹,同行的师兄罗肃看看挡在跟前倒着走的烟淼,试探性地问:“要不我先走?”
“用不着。”闻泽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一起。”
罗肃神色明显僵硬,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反正整个A大都知道了,当着外人面烟淼也不害臊,微笑着递出手里的纸袋,“校外你常去那家,手冲意式浓缩,里面还有碱水包,没什么糖,要是不喜欢下次再给你换别的。”
闻泽终于驻足,“下次?”
“只要你在学校留宿,我就给你送早餐。”
她嘴唇似涂了什么东西,泛着和莓果一样的诱人光泽,露出两颗洁白虎牙,笑容灿烂甜美。
由于身高差距,闻泽垂着眼皮看她,陈述句语气问:“你很闲吗?”
烟淼:“我课挺多的,但要是你约我,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闻泽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她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
烟淼趁机将纸袋塞进他怀里,“一定要吃哦,我还有课,先走了。”
闻泽长腿一迈,当着她和罗肃的面,毫不犹豫地将纸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整个过程一字未吭,像是不屑于再开口。
烟淼唇线瞬间紧抿,脸比霜打的芭蕉叶还要蔫。
炎炎夏日,擦肩而过时带起的风居然是凉的。
烟淼撅了下嘴,无言盯着垃圾桶,忍受着心情一点一点下沉至谷底。
……
A大某几个专业净出怪才鬼才,大家戏称为疯人院,而数学系则号称五大疯人院之首。
天才嘛,情感总是缺失得厉害,何况是天才中的天才。
对于闻泽冷漠得过了头的反应,罗肃毫不意外。
不过路过教学楼前的展览墙时,他忍不住多了看眼,上面贴着不久前新生军训的宣传照。
统一的军训服颜色陈旧,毫无版型可言,但站在人群中回望被抓拍的女生是那么耀眼,近乎让整个操场为之失色。
“是她吧?”罗肃抬下巴示意,“刚才送早餐那女生。”
又接着道:“长这么漂亮,石头都会动心。”说完这句他顿了下,拍拍闻泽手臂,“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光看长相还是太肤浅,你应该不喜欢这种太招摇的类型。”
闻泽忽然偏头,看过去一眼。
上午第一节课是中国美术史,烟淼趴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烦躁地抓头发,顾青在旁边打手游,边打边问她怎么没捡起来自己不吃,不吃给她也好,浪费可耻。
那家咖啡厅档次很高,咖啡加面包抵得上普通学生两三天的生活费了,烟淼抬起雪白小脸,闷闷道:“我倒是想捡,但里面好臭。”
顾青撇眼过来:“你就是女人里的臭狗屎。”
“那你是老色、批。”烟淼不甘示弱回怼。
顾青大方承认,“总比你这个倒追男人还不成功的小白花好。”
“要是轻轻松松追上了,就不是他了。”烟淼忽然想起什么,“我第一次见他那晚做了一个梦。”
顾青:“春、梦?”
前排两个女生猛地回头,瞳孔地震,烟淼乜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才不是,我梦见了我们的家,我在客厅飘窗前画画,他坐在沙发上看书,投影仪放着我最爱看的电影。我画累了,站起来伸懒腰,他走过来抱了抱我。”
顾青冷淡地哦一声,还说自己不是小白花,梦都不敢做大的。
“真实得可怕,我甚至能描绘出那个家的每一个细节,就像存在一个平行时空——”烟淼本来兴致勃勃,但游戏打得正起劲的顾青并没有听。
那种感觉该怎么描述呢?
“就好像,为了和他相遇,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在一起,是命中注定。”
晚上十点,烟淼从画室回寝室楼的路上遇见了闻泽。
他从学院大楼出来,身形优越,一眼认出。
黑夜给了人勇气,烟淼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条幽静的小道,最后停在池塘前。
她看见闻泽从衣兜里拿出了什么,路灯隔得远,完全看不清,烟淼蹑手蹑脚地往右边挪了挪,将身体完全掩在树干后面,然后探出只眼睛。
他指间亮起的猩红点燃了黑夜,夏风一吹,荷花香味裹着淡淡的烟味钻入烟淼鼻间。
今天是导师叶成理的生日,叶老高兴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闻泽盛情难却,被逼着小酌了几杯。
他酒量很差,回到研究所快一个小时了劲儿还没散,脑子晕乎乎的,连一个异常简单的公式都能写错,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于是出来透气。
烟才燃到一半,闻泽忽然摁灭。
“又想干什么?”
走到一半的烟淼猛地收脚,他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又淡又平,甚至没有转身。
烟淼捏了捏手指,像做贼被抓一样忐忑。
闻泽转过来,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也深刻了他漆黑的瞳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喝酒啦?”
烟淼嗅了嗅,居然私底下烟酒都来,她其实不喜欢又抽烟又喝酒的男生,觉得他们身上臭臭的,但闻泽显然不是。
他抽烟的感觉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少了分清冷,多了分烟火气。那一瞬间,烟淼滋生出很多灵感,如果不是想和他说话,她一定立马跑回画室,把它们统统画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闻泽居然轻笑了下,怼她:“关你什么事。”
“你很喜欢喝酒吗?”烟淼说:“下次叫上我一起,我很能喝的,啤的白的都行。”
闻泽没说话,单手倒出一支烟,衔在嘴里点燃。
隔着薄薄几缕腾腾直升的烟雾,烟淼问:“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闻泽垂下手,任由烟灰随风飘落,“没有。”
烟淼:“后天呢?”
闻泽:“也没有。”
她没有气馁,微抬下巴,淬了光的眼睛巴巴望着他:“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闻泽觉得自己喝太多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她的唇瓣很饱满,注意到她换了种颜色。
“对你什么时候都没空。”闻泽言简意赅。
烟淼撇了下嘴角,不甘心地问:“你很讨厌我吗?”
闻泽:“我以为你没这个觉悟。”
喝了酒的闻泽更冷更尖锐,烟淼在心底叹口气。
不过酒后吐真言,那就是真的讨厌了。
“不介意我更讨厌一点吧?”
烟淼抽走他指间的烟,张唇含在嘴里。
她以为闻泽会直接走人,但奇怪的是——
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