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女人(二)

夜晚,是猫科动物的天堂。

人类永远也想象不到一只精力旺盛的小猫咪会在晚上干出些什么事。

就譬如这只明明才诞生不久,却因为身体的成长而自动觉醒了猫咪天赋的小猫咪。

黑夜中,一双泛起幽光的金色猫眼悄然睁开。

客厅的灯光穿过房门缝隙,有点点洒在门缘。而月光投过并不遮光的窗帘,映出了帘布上的碎花图案。

从这些难以辨认的光照中,一道更深的黑影蹑手蹑脚,走到了窗台底下。

黑影上,就顶着那双金色眼睛。

黑夜,给了喵黑色的皮毛。喵却用它寻找光明。

小黑猫钻进窗帘,面对窗台,估量好距离。它原地踩了踩肉垫,后腿发力,猛然一跃而上,离地半米高的窗台根本阻止不了一只身手矫健的小猫咪!

“次啦——”

是爪子划过墙漆的的声音。

小黑猫瞪大了眼。

它的前爪只够到离窗台十多厘米的地方,就颓然碰壁了。

小黑猫滑了下来。

“喵喵喵?”

小黑猫难以置信。

它不信邪地又跳了几次,最高的一次也还离了半只猫猫那么远!

可恶的墙!

幼猫忿忿地给墙踩了一脚,在及地窗帘里兜兜转转,又钻出去。

你以为吾辈会就此区服吗?

区区窗台!

小猫咪金瞳里燃起熊熊烈火,弓起身子看窗帘背后窗台的眼神犹如在看命中宿敌。

喵原地起跳!

喵冲了过去!

嚯呀!

喵抓到了……窗帘。

小黑猫整只喵挂在窗帘上,它的重力把窗帘拉得笔直。

弯钩状尖锐的指甲弹出,深深扎进了窗帘里。

小黑猫抓着窗帘向上爬。

它的身形还小,体重也轻,轻易就能在窗帘上爬。可喵的爪爪不适合爬帘子,它把指甲扎进帘布里,收回的时候却容易被布料勾住。

有时小黑猫稍微粗暴一点对待自己的爪爪,就会感到指甲根在痛。

它还是一只出生不多久的小猫咪,即使身体发育再快,硬度也跟不上。

小黑猫想快点从窗帘上下来了。

于是它只爬到比窗台高出一个猫爪的地方,就松开了帘子往窗台上跳。

落地时它一只后脚的指甲还勾住了窗帘上的一条线,线拉着窗帘,把一截窗帘都拉向了窗台。

小黑猫:……

小黑猫若无其事地踹了几脚,把指甲上的线甩掉,再把窗帘踹下去,以掩盖自己的失误。

它一晃尾巴蹲坐下,长尾向前绕住了并在一起的前爪。

房间的窗户上没有小猫咪以为的玻璃,它曾远远看到过人类的窗户,小黑猫记得,他们把它称作‘玻璃窗’。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粗大的铁丝,把窗外的世界分成了一个个细小的网格。

这让小黑猫想起了地上的铁笼子。

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

这房子像个巨大的笼子。

小黑猫想到。

原来人类也把自己住在笼子里面吗?

它伸出一只爪。

窗的外面正对着的是另一户的窗。橘黄的灯照亮了窗。小猫咪以为的月光,原来是另一户人家的灯光。

猫粉嫩的肉垫扒着铁丝,无法撼动。

隔壁的窗帘投影出一个绰约的人影,人影慢慢地近了,拉开了窗帘。

是一个年轻姑娘。

窗那边,一双黄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形被隐在黑暗的角落里。

姑娘一恍神,险些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怪。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黑猫。

她蹙起眉,小声骂了句:“晦气!”

说完反手就把窗帘拉上了。她后来又拉开窗帘,这一次,她把窗户先关上了。

小黑猫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面那家,怎么就又是玻璃了?

半晌,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对窗的灯也熄了。小黑猫无事可做,倍感无聊,只能悻悻然跳下窗台。

它一路小跑奔向房间的门。

它对门锁也很感兴趣,只可惜没有借力的东西,它够不到。

铁笼子太重了,如果拖动,一定会发出声响。

小黑猫望向门锁,一脸凝重。

无声无息,是喵的美学。

于是喵无声无息地盯了半夜的门锁,最后困意袭来,自动自觉回到笼子里抱团睡觉了。

……

天蒙蒙亮。

门口的锁“啪嗒”一声被触动,门被打开。

半清醒的小黑猫本能地支棱起一边耳朵。

可它等了半天,还没有听到该出现的女人的脚步声。

小黑猫心里纳闷。

它不禁睁开眼看向门口。

女人正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锁上,保持着推门的动作一动不动。即使在半光的环境里猫猫也能清楚看到女人脸上的晦暗不明。

“咪?”

小黑猫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奇怪的神色很快被她收敛了,重新换上昨天幼猫熟悉的表情。女人走近、蹲下,对打开的猫笼熟视无睹,“咪咪要出来玩吗?”

从猫的角度,能穿过女人的阻挡,看到打开的门后淡红的毛毯和对面的另一扇门。

猫尾尖翘了翘。

它的弟弟妹妹们把它的尾巴都压满了,只留下一小节尾巴尖还能自由活动。

小黑猫很心动,可它在原地一动不动。

“咪。”

不了,谢谢。

猫礼貌地拒绝了女人。

女人听不懂猫语,甚至耐心很好地与猫对视,等猫走出来。

小黑猫也耐心地等她明白自己的拒绝。

“好吧。”高跟鞋穿在脚上,长时间蹲着脚疼,女人终于放弃了和猫比耐力,“那妈妈就去找别的咪咪玩了。”

“咪。”

女人掩上门。

……

小黑猫正睡呢,恍惚间耳朵捕捉到了一声惨叫。

如婴儿般的尖细叫声从门外传来,声音细细小小的,人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出来。但猫就不一样了,猫不仅听到了,还知道那声音在哭。

刚听过幼崽哭叫的小黑猫对此格外敏感。

那是……同类?

它看着尾巴上的团子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们拨弄开,一个翻身站起来,独自向门口走去。

猫的身影乌黑又优雅,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指甲收起,肉垫踩在地上,不会发出半点声响,彻底贯彻了它‘喵的美学’。

小黑猫走到门口,从门缝里暗中观察。

门外就是一个普通的客厅模样。沙发、电视机,墙角堆了几个猫爬架。猫爬架的旁边还有几个猫笼,几只病恹恹的猫睡在里面。

它们都是成年大猫,身高体型都给了小黑猫一种压迫的感觉。

但直觉告诉小黑猫,这就是它的同类。

“咪?”

小黑猫大着胆子靠近它们,在门缝里,小声地问好。

没有猫回答它,其中一只大橘猫动了动,猫头有气无力地转过来看到它。

大橘猫身上的毛被打理整齐却没有光泽,外表漂亮但精神状态极差。比起旁边的几个大猫,它要胖了一整圈。

绿瞳盯着它,一言不发。哀戚从眼底流出,看小黑猫的眼神同情又怜悯。

“喵?”小黑猫又问了一句。

这一次连大橘猫也不理它了。橘猫闭上眼,转过头,想抬起爪捂住自己。但小黑猫分明看到,它抬起的爪上明显没了爪子。

就好比人的手没了手掌。

橘猫也发现它的爪已经够不到头了。爪愣在半空,又默默放下收回压在肚子下。

不一会儿,小黑猫又听见了那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它看向猫笼,猫笼里的猫没有一只对这声音有任何反应。紧闭的眼和低垂的耳朵,它们对声音司空见惯,早已麻木不仁。

“喵呜……”

猫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它原本见到同类时雀跃的心情逐渐低落下去。一只爪在门口边缘的毛毯上轻点,又触电般抬起。

从门里钻出来时,它的长尾垂到地面,只在快要碰地时弯起、与地面平行。

小黑猫想去看一看它的同类。

站在猫笼边,消毒酒精味塞满了笼子,掩盖猫原本的气味,也干扰了猫的嗅觉。往里笼子里看,里面的猫有的少了尾巴,有的少了腿,总之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

橘猫没好气地白了它一眼,像是在问它‘你来这里干什么?’

猫又看到了一个少了腿的。

小黑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再看了眼它们。

“喵,”它说,“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小黑猫就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它没看到,身后橘猫那欲言又止,悲伤难过的表情。

声音是从另一扇门里传出的,门上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越靠近门,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门内猫咪的惨叫也越发清晰,听得小黑猫毛骨悚然。

悬在半空的尾巴耷拉下来,在身后一抽一抽地抖动。

它仍是坚持,将头贴到打开的门缝上,用一只猫眼去看房内的场景。

一辆急救推车摆在房间正中央,一只白猫四肢都被绑住,固定在推车上。

而女人换上了粉色护士服,一手捏着一把小手术刀。

手术刀在白猫的正上方,鲜血从刀片上滴落,坠在白猫身上,绽开一朵血花。

猫的肚子被剖开,四五只粉红的幼崽被放在一旁的托盘上。这些幼崽没有呼吸,都已经死去。

白猫在痛苦中抽搐,女人没给它用麻醉药,它是在活生生地忍受着疼痛。

蔚蓝色的猫眼湿润,白猫一声声凄厉的叫喊是在哭自己惨死的孩子,也是在怨愤地诅咒女人不得好死。

手术刀在女人手中旋转调整方向,刀尖慢慢朝下,对准了白猫的心脏。

一点点的倾斜中,银白刀尖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有寒芒一闪而过。

金瞳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