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前怨

贺屯伏首:“大人,小的是从林城来的茶商,不知道今日的黛水因为贵人泛舟而封了湖,还请大人明鉴。”

天子上湖心岛,是心血来潮,但世家泛舟却是旧俗,历年的三月三,黛水都要封湖一日,一个常年往来金陵的茶商,怎可能不知?

临漳低眉,厉目极快地扫过贺屯,这人是商户,却穿着绫罗,说明这人身家富裕,背后更有贵人。

且他哭得凄惨,身子却不见一丝抖动,他,并不害怕。

“溪辞,你怎么看?”

“不妨一问。”

“正合我意。”临漳颔首,扬声,“你当真不知吗?”

“回大人,小人当真不知,还请大人宽宏大量,给小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想怎么补?”

“小人愿以万两黄金来补。”

贺屯大手一回,两个小厮抬上一个大箱子,箱盖一开,阳光洒进箱子,把满箱的黄金照得光灿灿。

大舟上的奴婢被惊得失声大呼:“天哪——”

莫说奴婢被震得失了神,连成均馆的学子,几个世家公子,都被惊得失了神。

万两黄金,可抵半座城。

这人,是来投诚的,正好,江宁府亟需银钱。

临漳抬眸,目扫四方,湖上的船只离得颇远,当看不见此间事,至于舟上的人,尽是他的心腹。

想到这里,他对贺屯微微一笑:“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既你诚心补过,本世子大发慈悲,饶过你。”

“谢——”

“且慢!”

溶月走到人前。

上一世,贺屯买下她时,景秀曾经说过,她嫁去贺家不亏,因为贺家不似一般商贾,是下九流。

进了贺家门,她从贺家下人口中打听到,贺屯初到金陵,只富,不贵,是天降鸿运,叫他入了贵人青眼。

但这贵人是谁,她一直不知道。

“世子,如果这位贺掌柜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却故意闯进黛水,撞了世子的船,又当如何?”

他焉能不知贺屯是故意?

他敢说,不仅他知道,船上的学子也都看出贺屯是故意,可他们聪明,没一个跳出来挑破,反倒这宁溶月,蠢得厉害!

临漳心里烦得很,却碍于宁溶月是秦长风的心上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故作惊诧地吼一声:

“他敢?!”

说完这话,临漳递给金桂一个眼色,金桂会意,疾步到溶月身侧:“宁姑娘,世子办正事,您不宜多问。”

士农工商,商为末。

商贾若想横行人间,无不倚贵而存,贺屯一介商户,上一世敢由着商客把她踹进黛水,便是所靠极大。

这靠,正是临漳!

今日,她既撞上了他,莫说叫他再得了靠山,在金陵城横行,她还要杀了他,报前世身死之仇!

溶月不退,反上前一步:“敢不敢,还请世子允小女一问。”

临漳登时怒火中烧,转头低言:“溪辞,不是我不想给你面子,而是这宁溶月太不知道轻重了!”

“世子待如何?”

临漳拂袖,命金桂把人拖下去,金桂刚要动手,止水一个错身,以内力按住了他,溶月趁势开口:

“贺掌柜,你从哪里来?”

“林城。”

“我问得是,黛水东西南北,贺掌柜从哪一方来?”

“这……”贺屯迟钝片刻,“回——”

“不管贺掌柜从哪一方来,”溶月扬声,断了贺屯的辩解,“今日天子登湖心岛,东南西北皆有守卫。

贺掌柜要进来,无非两法,第一,重金收买守卫,被悄悄放进来,第二,寻一防备漏洞,偷偷潜进来。

但,不管贺掌柜用得哪一种,都是死罪。”

“小人没有,小人不是。”贺屯煞白着脸,冲临漳重重叩首,“大人,小的真是误入,小的——”

“是无心,还是有意,”溶月再一次截断贺屯,“只要世子肯下令查一查,便一定能查个一清二楚。”

一行冷汗滑过贺屯脑门,他急忙直起身,质问:“小人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为何要污蔑小人?

姑娘说小人是有意,小人为何要有意?”

“因为贺掌柜想用万两黄金,收买世子心。”

这话一出,饶是临漳再想把贺屯收为己用,也是不能,他心底对溶月的怨念,在这一刻,如山洪般喷涌。

“溪辞,本世子为了你,对她一忍再忍,可本世子的忍让到头来竟成了她一再挑衅本世子的底气!

今日,便你再舍不得她,本世子也忍不了了!”

说罢,临漳便要命人动手,秦长风想也没想,伸手按住他:“世子,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世子好。”

“什么?”临漳不敢置信地看着秦长风,“秦溪辞,你是被美色迷昏头了吧?!”

他的确昏了头,不然,他为何还要护着她?

“两船相撞,动静不小,黄金的流光,可传至百里,大舟更是闲人不少,万一世子枉纵商贾的话传到天子耳中,那——”

“行了。”临漳吼断秦长风,“秦溪辞,这是本世子最后一次忍她,再有下一回,别想本世子容她!”

“多谢。”

“呵。”临漳拂袖,满腹怒火冲向贺屯,“好一个下九流的商贩,竟敢欺到本世子头上!来人,沉湖!”

“是。”

两个随扈如狂风般掠上商船,他们先拿麻绳绑住贺屯,再拿布团塞住他的嘴,然后抬起他,丢下黛水:

“扑通——”

一江黛水,似一头猛兽,一口撅住贺屯,他在水面拼了命地折腾了两下,便叫这头猛兽整个吞没。

临漳冷声吩咐金桂:“叫大理寺来缴船。”

“是。

“回宴。”

一会儿的功夫,拢在船尾的宾客跟着临漳,回了船头,溶月人不动,靠在船尾的栏杆前,等着湖上的涟漪,渐渐消弭。

三月的黛水,不如十二月的冷,但水下的幽暗却是一样的,她终于让他也尝到了溺水而亡的滋味!

“真好。”

“好什么?!”身后响起一声怒问,“宁顽顽,今日若非某在,你信不信被世子投湖的人,会是你?!”

大舟缓缓向前,船身激起的浪潮,淹没过了贺屯沉湖激起的涟漪,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而走。

秦长风一个错步,拦到她的身前:“宁顽顽,你敢无视某?!”